◇寇建斌
月光潮腻腻的,把路边的草都打湿了。
娄财主一摇一摆,专拣草稀的地方下脚,一双方口布鞋还是沾满了露水。
踏进自家瓜地,娄财主沿着田埂,走得越发小心,生怕踩到乱爬的瓜秧。他猫着腰想悄悄摸到瓜地中间的窝棚,刚迈两步,窝棚里就跳出个黑影,侉声侉气直着嗓子喊:“谁?干啥?”
娄财主心里笑,这家伙比狗还强。赶紧咳嗽一声,说:“我。”
二顺小跑着迎来,东家爷啊,咋这么晚还过来?说着就要接娄财主肩上的粪筐。
娄财主笑笑,没答话,护住粪筐,不让接,沿着田埂往里走。
进了窝棚,娄财主放下粪筐,弯腰掀开盖着的葫芦叶,从筐里往外拿东西。猪头脸、烧鸡、老烧坊,一样一样摆在草垫子上。粪筐里还剩下一只装着啥的布袋,娄财主没拿,又用葫芦叶盖上。
二顺瞪着大眼珠子,东家爷,这不年不节的,干吗呀?
娄财主笑道,干得不孬,犒劳你呗。
二顺傻笑,说声谢东家爷,赶紧用袖子把吃饭的大碗抹了抹,倒上酒,先把酒碗捧给娄财主。娄财主只抿了一小口,就把酒碗交给他。他捧起酒碗凑近鼻子,使劲儿吸溜了几下,说,香,真香,好酒!脖子一探,灌下小半碗。
二顺看着像个笨夯,心思很细。知道抠搜的娄财主夜里大老远的给他送酒肉,肯定有难办的事要找他做。娄财主不说,他也不问,只管咧开腮帮子吃喝,直喝得满头冒汗,吃得满嘴流油。
娄财主看着二顺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脸上笑着,心里却剜肉一样疼,想到下一次让他这样吃喝时,眼里已把他看成了死人。
肉吃光,酒喝净,二顺拍拍鼓起的肚皮,瞅着娄财主说:“东家爷,你是俺的恩人,你不收留俺,俺连个吃饭落脚的地儿都没有,有啥吩咐,只要二顺能做的,尽管说!”
娄财主拧着眉长叹口气,说:“还真有件揪心的事情啊!”就说起往事,说到伤心处,鼻涕眼泪都出来了。娄财主说:“此人不除,永无安宁啊!俺老了,身边又没个挺事的人,想来想去,只能靠你了。”娄财主说着,扒拉开粪筐上的葫芦叶,一把拎过那只布袋,兜底往草垫子上一倒。
丁零当啷一阵乱响,草垫子上多出一堆白花花的大洋。
月光恰好刺进来,刺到那堆大洋上,反光把窝棚晃得煞白,也把二顺的脸晃得煞白。
二顺一年也挣不来两块大洋,他把手哆哆嗦嗦插进去,冰凉硌手,响声清亮,晓得这不是做梦。可是,要拿这堆东西,就必须杀掉一个传说中经常杀人的人,这的确不是一件好做的事情。二顺犯过事,不然也不会跑到这陌生地方。可是,二顺没有杀过人,连只狗都没杀过。二顺犯难了,不停地搓着两只手。
二顺不瞅那堆白花花,也不瞅娄财主,透过窝棚口瞅南天上挂着的月亮。月亮也白花花的,像块超大号的大洋。
娄财主咳嗽一声,把二顺伸远的目光拽回。娄财主拍拍草垫子上的那堆白花花,说:“这只是先付的一半,另一半给你留着,事成之后给你。办完这事,你也不用守这窝棚了,愿去哪儿去哪儿吧。”
二顺眼里亮了一下,接着晃出那个凶悍的人影,心里一凛,冷着眼再看娄财主那颗大圆头,感觉活像个薄皮大瓜。他把眼睛收在眼前的白花花上,喃喃道:“够了,够了,这就够了。”一只手悄悄摸向屁股底下的草垫子,那里有柄硬物,平时常用来切瓜。
娄财主没看二顺,眼珠子黏在那堆白花花上。尽管他知道这堆白花花只是暂时离开,过不了多久还会回到他家那口大黑坛子里,依然有些难舍。
两人正在走神,窝棚里忽然暗下来。窝棚口堵上一道墙,月光没了,涌进来一股子冷气。
细看,哪里是墙,分明是个人影。
人影扑向那堆白花花,抄起一捧,晃晃,看着白花花从手上流下,哈哈大笑,只听说你们要找我,没想到还备下了厚礼啊!
人影笑得异常响亮,震得窝棚簌簌抖动,似乎随时可能垮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