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文明新形态的生态意义

2022-03-15 04:14张斯珉
甘肃社会科学 2022年6期
关键词:新形态共同体文明

张斯珉

(西安电子科技大学 人文学院,西安 710126)

提要: 作为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开辟的中国式现代化道路,“人类文明新形态”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构成了其生态意义,并在“五大文明”体系中占据基础性地位。作为马克思主义的最新发展成果,人类文明新形态在生态领域批判了唯利是图的资本主义制度,强调要落实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有效推进绿色发展。同时,人类文明新形态还将“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确立为新的自然观基础,从整体性和生命性上理解人与自然的关系。作为中国式现代化道路,人类文明新形态具有鲜明的民族性特征,吸收了中国传统思想中的生态智慧,从纯化并凸显传统生态观念、以科学性充实传统生态观念的道德性根基以及在新时代背景下落实传统思想的生态举措三个方面加以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人民立场”意味着人类文明新形态的生态目标是呼应和满足人民群众对高质量生态环境日益增长的需求,从生态领域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为了实现这一目标,需要继承和发展马克思主义的相关理论,切实提升全民族生态意识,这构成了人类文明新形态的生态人本主义维度。

《中共中央关于党的百年奋斗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的决议》中指出“党领导人民成功走出中国式现代化道路,创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1],而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则构成了“中国式现代化的本质要求”的主要内容[2]23-24。作为一个有原创力的新提法,“人类文明新形态”标志着中国人民在中国共产党的带领下,通过坚持和发展马克思主义,传承和转化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方式,探索出一条超越西方现代化模式,代表人类文明未来趋势的崭新道路。而习近平总书记在回顾人类文明发展历程时指出:“生态文明是人类社会进步的重大成果。人类经历了原始文明、农业文明、工业文明,生态文明是工业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是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新要求。”[3]6据此可以认为,作为后工业时代的文明发展模式,生态文明是人类文明新形态的核心内涵之一,构成了后者的生态意义。因此,考察“生态文明”的诞生历程,从学理角度说明由其构成的“人类文明新形态”的生态意义,能够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人类文明新形态在人与自然关系方面的理论创见,充分阐发马克思主义在自然观领域最新成果的核心意旨,探究中国传统生态思想进行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有效途径,揭示“以人民为中心”的根本原则落实于生态领域的主要方式,具有一定学术价值和突出现实意义。

一、生态文明在人类文明新形态中的重要意义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中国式现代化的特点在于它是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是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2]22-23,这充分体现了中国式现代化能够创新人类文明发展范式并推动人类文明迈向更高发展阶段,在人类文明史上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在这一现代化模式中,生态文明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是其核心特质,它要求构建人与自然相处的合理模式,即“生态环境问题归根到底是发展方式和生活方式的问题”[4]363。“大自然是人类赖以生存发展的基本条件”[2]49,人类一方面离不开自然,另一方面又不得不为了自身的生存与发展消耗自然界的物质与能量,这使得人与自然的关系充满了辩证性。在考察人类文明发展历程的基础上,如何从理论和实践层面处理好这一矛盾关系,就成为了人类文明新形态在生态领域的关键环节,也是生态文明的核心。

习近平总书记对生态文明有着深入的思考,将其作为人类文明新形态的中心意旨之一,即“我们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推动物质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会文明、生态文明协调发展,创造了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创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4]10。也就是说,人类文明新形态是一个以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为基础的,由五大文明构成,且五者是有密切联系的统一体,不仅承载着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光荣与梦想,而且具有世界性意义,能够引领整个人类文明走向更美好的新阶段。在这五大文明体系中,生态文明诞生得最晚,却是人类文明新形态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环节,与其他四者形成了紧密的内在关联。这具体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首先,生态文明构成了持久建设物质文明的基础。众所周知,现代社会物质极大丰富的状况是工业化的结果,因此物质文明的基础是工业文明,实现社会主义物质文明的必由之路是工业化。而作为后工业时代的文明形态,生态文明是对工业文明的扬弃而非拒斥,并非是要退回到前工业化时代谋求人与自然之间自发而原始的统一性,而是肯定工业文明在解决物质匮乏的伟大成就的同时指明其在资源消耗和环境承载方面的不可持续性,揭示其“增长的极限”,从而推动人类文明进入新的发展阶段,实现以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为前提的新型工业化和现代化道路,为人类的永续发展奠定坚实的物质基础。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生态文明大大提升了物质文明的上限,成为了人类建设可持续的物质文明的前提。

其次,建设生态文明的政治基础是党的领导,社会主义政治文明是生态文明建设的根本保证,而践行生态文明则体现了中国共产党人对世界的政治责任和政治担当。如前所述,生态问题本质上是发展方式和生活方式的问题,而在全球范围内这一点却表现得极不平衡。西方发达国家长期以来采取的是高污染、高耗能的工业化、现代化模式和消费主义的生活方式,是造成当今世界严重环境问题的主要责任人。而当达到了较高的经济和社会发展水准后,西方国家又以保护环境为借口,试图剥夺发展中国家迈向工业化和现代化的权利,使后者承受了环境恶化和不公正的国际秩序带来的双重恶果,造成了环境领域的严重不公。这说明西方国家并不能肩负起引领人类文明走向新阶段的历史重任。相反,中国共产党继承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关于人与自然关系的正确主张,不仅要求人类要尊重和顺应自然,杜绝陶醉于对自然界的征服与胜利,而且注重发现和纠正隐藏在人与自然关系背后的人与人之间的不合理、不正当关系,要求西方发达国家更多地承担环境责任,为后发国家的生态保护和可持续发展提供支持,促进后者的减贫事业和环保工作同步推进。可见,生态文明建设必须依靠中国共产党的领导,这是生态文明得以实现的政治保障。而透过生态文明建设,中国共产党人要实现的是“天下大同”的政治理想和全人类解放的神圣信念,这构成了人类文明新形态的生态维度对全世界的积极意义。

再次,提出和推进生态文明建设是中国共产党科学执政、民主执政、依法执政的具体体现,而生态文明的实现也能够促进社会和谐。具体地说,在理论来源上,生态文明的提出和落实表明党在治国理政的实践中不断加深对作为科学真理的马克思主义自然观的认识,并将其落实于具体的决策部署之中,不断提升决策的科学性,真正实现了“科学执政”。在具体措施上,生态文明建设离不开制度和法治,“只有实行最严格的制度,最严密的法治,才能为生态文明建设提供可靠保障”[3]99,这构成了“依法执政”的重要一环。在根本目的上,生态文明的建设重点是解决损害群众健康突出的环境问题,切实回应人民群众的生态关切,这充分彰显了我们党的“人民立场”,是人民当家做主在生态领域的集中体现,也是党践行“民主执政”的生动写照。也就是说,党和政府围绕生态文明建设而采取的一系列举措所体现的是“立党为公,执政为民”的原则,主动构建社会主义生态文明是政治文明建设的内在要求。另外,由于环境问题与每个人的生活息息相关,一旦处理不当容易引发全社会的普遍不满,因此大力推进生态文明建设,有助于化解社会矛盾,降低发生群体性事件的风险,增强社会的和谐稳定,能够有力地支撑社会文明建设。

最后,建设生态文明离不开全民族生态意识的培养和提升,这也是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内在要求。生态文明建设不仅需要党的领导,还需要全社会的积极参与,而这离不开面向全民族的生态教育。只有将人应当尊重和顺应自然,谋求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理念真正融入思想道德教育的全过程,阐明其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内在一致性,揭示其在马克思主义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具体表现,才能使全社会真正认识到生态文明建设的极端重要性,并将其内化为自身的思想信念和主体选择,从而为生态文明建设汇聚起磅礴的精神力量。可见,精神文明能够为生态文明提供强大的思想支撑,是实现生态文明必不可少的重要条件。同样,普及马克思主义的自然观,提升全民族的生态意识,本身也是精神文明建设的题中应有之义。从这个意义上讲,二者是相互支撑的。

可见,人类文明新形态是以五大文明为核心的系统性、整体性的文明体系,生态文明则在其中占据十分重要的地位,与其他四者存在着密切关联。而生态文明在理论上的核心内容,主要包括超越资本逻辑的绿色发展观、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的新自然观、对中国传统生态思想的吸收转化以及人的全面发展的生态支撑四个方面,这四者也构成了人类文明新形态的生态意义。

二、绿色发展:破除资本逻辑支配的新发展观

人类文明新形态在生态领域的首要贡献是提出了“绿色发展“的核心理念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重要论断,明确了经济建设和生态保护的关系。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正确处理好生态环境保护和发展的关系,也就是我说的绿水青山和金山银山的关系,是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内在要求,也是我们推进现代化建设的重大原则。”[3]22从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上看,这一发展观正是我们党在坚持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和破除资本逻辑对经济社会发展的支配作用基础上提出的理论创见。

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和恩格斯曾生动地描绘了资产阶级将社会上的一切身份、价值和关系全部货币化的场景,并明确指出:“一句话,它(按:资产阶级)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5]36这意味着资本主义社会的一大特点是将资本的逐利原则扩展到社会生活的一切领域,成为衡量事物的唯一标准。恩格斯曾经指出,资本家虽然支配着生产和交换的环节,但他们真正关心的并不是具体的生产和交换过程,甚至不是产品的效用,而是销售产品所能获得的利润[6]562。这使得资产阶级在面对任何事物时都只注重其是否具有可用性和能否为自己带来直接的利益,因此他们既不考虑自身行为对事物造成的长期影响,也不关注该事物除经济效益外的其他价值。资产阶级正是以这种唯利是图的方式去看待自然界,因而对由掠夺性开发造成的长期性生态灾难毫不在意。恩格斯在研究了种植园主为了牟利而破坏森林的行为后感叹道:“西班牙的种植场主曾在古巴焚烧山坡上的森林,以为木灰作为肥料足够最能赢利的咖啡树利用一个世代之久,至于后来热带的倾盆大雨竟冲毁毫无保护的沃土而只留下赤裸裸的岩石,这同他们又有什么相干呢?”[6]562-563这一分析表明,资本的逐利性是资本主义社会无法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内在根源,也是资本主义制度无法克服的先天痼疾。

此外,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还伴随着对自然环境的另一重危害,即它使得掠夺自然的获利者和环境破坏的受害者发生了分裂,资本家作为前者并不会为自身的行为付出代价。这进一步降低了其破坏自然的成本,促使资本家开发更先进的生产工具、采取更为放纵的措施来最大限度攫取自然资源。上述两点决定了资本主导下的现代化模式注定不可持续,因而生态问题的解决必须有赖于社会制度的彻底变革,这也是前文所述的生态文明建设必须以社会主义政治文明作为政治保障的根本原因。

作为由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新型现代化道路,人类文明新形态坚持“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新发展理念。而“绿色发展”旨在实现经济建设与环境保护、物质文明与生态文明的协同推进,因而它所反对的不是发展本身,而是以牺牲环境为代价换来的经济发展,“经济要发展,但不能以破坏生态环境为代价”[3]26。进一步,由于生态环境的好坏直接决定了中华民族能否达成永续发展,因此植根于“人类文明新形态”的绿色发展理念还要求我们必须兼顾眼前利益和长远利益、局部利益和整体利益,要本着对子孙后代负责的态度,实现生态环境的代际公平。

为了阐明绿色发展的内涵,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重要论断,明确“我们既要绿水青山,也要金山银山;宁要绿水青山,不要金山银山,而且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3]21。这里包含三层内涵:其一,“既要绿水青山,又要金山银山”明确了二者的关系并非是对立的,而是辩证统一的,可以也应该实现协调并进。两者都是人类文明新形态的有机组成,也都是新型现代化要达成的目标。因此,在处理两者关系时决不能采取非此即彼的态度:既要反对以牺牲环境为代价的经济增长,也要反对将环境保护作为经济增长乏力乃至停滞的借口。其二,“宁要绿水青山,不要金山银山”强调在两者发生冲突时,应当优先保护生态环境,为此可以牺牲经济利益。这意味着相较于物质文明,生态文明在“人类文明新形态”中占有价值上的优先地位,我们应当从生态领域为物质文明建设划定红线。其三,“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意味着人类文明新形态所追求的发展是转变经济增长方式,开发良好生态环境所蕴藏的经济价值,“绿水青山和金山银山决不是对立的,关键在人,关键在思路”[3]23。进入新时代后,我们一方面已经具备了实现高质量发展的经济和技术条件,另一方面环境的承载力已经达到或接近上限,这就迫使我们必须以创新驱动绿色发展,实现经济的高质量增长,达成物质文明和生态文明的协调发展。

从实践层面上讲,绿色发展是要“统筹产业结构调整、污染治理、生态保护、应对气候变化,协同推进降碳、减污、扩绿、增长”[2]50,这一点在农村和城市有着不同的路径和要求:农村的绿色发展要与“乡村振兴”战略紧密结合,坚决向乡村山清水秀的生态环境要经济效益。具体地说,就是要通过提高效率的方式切实降低化肥、农药和水的使用量,缓解和消除重金属及化学合成物质对土壤特别是耕地的污染,减轻农业用水对我国水资源的压力。同时,深化“厕所革命”,解决农村的面源污染,使广大农村地区的村容村貌切实好转。在此基础上,通过发展乡村旅游、康养产业和有机农产品等形式将其转化为农民致富增收的有效途径,真正让绿水青山变为金山银山。城市的绿色发展则要与制造业的转型升级相结合,大力发展以电子信息、新材料、航空航天和生物医药为代表的低污染、高附加值的高新技术产业,适当减少重化工业的规模,不断用新技术对传统产业进行升级,减少单位产值的能耗。同时,进一步发展风电、光伏等可再生能源,降低化石能源的使用量,保证我国能够按计划达到“双碳目标”。

总之,绿色发展理念是“人类文明新形态”在生态领域的根本原则,它超越了被资本逻辑所支配的工业文明发展观,明确了在实现中国式现代化的过程中,我们应当如何平衡经济发展和生态保护这一关键问题。正如党的二十大报告所强调的,我们“必须牢固树立和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站在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高度谋划发展”[2]50。进一步,这一理念的提出需要相应的自然观作为支撑,促使人类文明新形态提出了“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的重要论断。

三、 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体现文明发展趋向的新自然观

作为一种新的自然观,“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是“人类文明新形态”在生态领域的基础命题,它在哲学上提出了认识人与自然关系的全新架构。而从文明演进的历史进程上看,这一命题是对工业文明自然观的全面超越,更是新时代中国共产党人在考察人与自然关系的实质时取得的原创性成果。

人类社会原有的工业化和现代化模式都是由资产阶级主导的,资产阶级仅关注自然物的有用性,忽视其自身的存在价值,这背后有着深刻的思想根源。作为资本主义社会的思想基础,西方近现代哲学高扬启蒙精神,带有强烈的“人类中心主义”色彩,将理性视作人与万物的根本区别,不承认缺乏理性的物种具有独立的存在价值。例如,康德就认为只有人才具备道德价值,应当被尊重和善待,而缺乏理性的动物由于没有自我意识,只是满足人类目的的手段,人类有权任意加以处置[7],这种态度导致西方文明将自然视作人类征服的对象,将二者理解为控制与被控制的关系,该理论具有明显的层级性和单向度特征,而以此为基础对自然的掠夺式开发则造成了严重的环境问题。

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人类必须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8]50这体现了人类文明新形态对人与自然正确相处模式的认识,也是马克思主义在自然观领域的最新理论成果,其意义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贯彻“实事求是”的原则,确立了人与自然相处的正确态度。本命题从人是自然的一部分、在本质上从属于自然这一基本事实出发,以“共同体”为框架描述了人与自然关系的实质,承认和尊重人与自然关系的真实样态,即自然不会任由人类掠夺和破坏,人类必须明确改造自然的界限,不能不顾及自然的承受能力,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人类对大自然的伤害最终会伤及人类自身,这是无法抗拒的规律。”[8]50而揭示这一规律,标志着人类文明新形态确定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正确态度,即“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这是建构人与自然良性关系的前提。

其次,“共同体”概念表明“人类文明新形态”的自然观突出整体性和平等性,这也是其与西方文明自然观的根本区别。整体性强调整体优先于部分,任何部分的存续与演化必须合乎整体的秩序。平等性则是整体性的合理延伸,它强调整体中的各个部分都是维持整体存续发展不可或缺的因素,彼此是平等的,任何一部分均无权凌驾于其他部分之上,而破坏各要素间的平等性将直接损害共同体作为整体的稳定存在。以此为基础,人类文明新形态强调共同体是人与自然关系的基石,为人的行为划定了边界,即不能破坏共同体的存续发展。共同体还基于人与自然的平等关系,要求人类站在维护共同体整体利益的角度上尊重和爱护自然,避免将二者关系理解为主奴意识的现实投射。后者正是西方自然观的核心,也是西方工业文明不能善待自然的思想根源。从这个意义上讲,共同体的提出标志着人类文明新形态扬弃了西方文明自然观,奠定了其理解人与自然关系的崭新框架。

再次,“生命”揭示了人与自然共同体的存在方式,为人类如何保护自然指明了方向。作为人类已知最高级的物质存在形态,生命是通过物质与能量的交换保持内部有序性的系统。而作为共同体的存在形式,生命性进一步明确和强化了人与自然已有的密切联系:一方面,人类必须依靠自然,而在人类诞生之后,自然也被打上人类的烙印,二者是不可分割的有机整体;另一方面,该有机体具有生命性,能够实现自我组织,即通过调整内部各要素的关系来维持自身存在。而在共同体内,人类是具有能动性的一方,这促使人类去认识自然规律,调节自身行为,主动构建与自然的共生共存关系,维护共同体的生命活力。

最后,生命性不仅是人与自然共同体的根本特征,也是自然界自身的存在方式,这使得人与自然的关系呈现出“双重生命性”的特点。关于后者,习近平总书记将其表述为“山水林田湖生命共同体”,要求我们“坚持山水林田湖是一个生命共同体的系统思想”[3]55。自然的生命性决定了其存在的目的同样是维持自身作为生命体的存续与发展,这又规定了自然界内部各要素的结合方式和运行原则,即各要素都要服务于生态系统的生命循环。而对人类来说,保护自然的关键在于尊重、保持和促进自然的生命循环过程,“坚持山水林田湖草沙一体化保护和系统治理”[2]50。只有尊重自然自身的生命性,保证山水林田湖生命共同体的稳定运行,人类才能真正与自然建构起更大范围的生命共同体,实现二者的和谐共生。在这个意义上,两个共同体嵌套在一起,形成了具有共同目的的同心圆结构。

“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为人类文明新形态的生态意义奠立了坚实的自然观基础,是人类在认识领域的一大飞跃。而作为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重要组成,人类文明新形态在生态领域同样具有鲜明的民族性特征,它表现为对中国传统生态观念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使其成为生态文明建设的重要理论资源。

四、中国传统生态观念的继承与创新:生态文明的民族性特征

作为中国式现代化道路,人类文明新形态重视吸收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有益成分。通过发掘和解读传统文化与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以及现代文明基本观念相一致之处,人类文明新形态实现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使其既具有鲜明的民族性特征,能够更好地植根于中华大地,又为人类文明的未来发展增添了更多的中国智慧,还呈现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的有效途径。这一点在生态领域表现为对中国传统生态观念的继承与创新。

习近平总书记曾指出,“我们中华文明传承五千多年,积淀了丰富的生态智慧”[3]6,包括天人合一的观念、不伤天和的习俗和节约物力的生活习惯,这些生态观念奠定了中国古人看待和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基本立场,即将二者视为统一的整体,尊重自然物的存在权利,力求在利用和保护自然之间达成平衡,在使用自然物时厉行节约。不仅如此,中国古人还将生生不息视作世界存在和运行的基本规律,提出了“天地之大德曰生”“生生之谓易”的重要命题,将包括人和自然在内的整个宇宙视作一大生命体,认为世界始终处在永恒的运行变化之中。显然,这些观念与生命共同体的理念相契合,是可资利用的重要理论资源,同时也在生态领域彰显了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民族性特征。

但需要注意的是,传统生态观念具有内在的局限性,只有通过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才能服务于人类文明新形态的生态意义。这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传统生态思想需经过“纯化”才能使其生态价值得到凸显,进而被生态文明所吸纳。中国传统生态观念往往是自发而素朴的,且多数时候是作为政治思想和道德理论的副产品而存在。例如,《孟子》中“牛山之木”[9]775-778的本义是阐明人们不应戕害先天本有的良善之心,是一个典型的道德哲学论题,然而作者以“牛山之木”为喻,强调植被覆盖再好的山峰也经不起长年累月的砍伐和放牧,最终必然会沦为荒山,这显然是一极富洞察力的生态认识。同样,《孟子》中“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9]54-59一段的本意是让百姓安居乐业,生活无忧是王道政治的开端,但其中的“数罟不入污池”“斧斤以时入山林”等说法则包含合理利用自然、取用以时的观点。上述两个例子都蕴含着深刻的生态思想,但均不是文本的论述重点。因此,研究者必须对这些生态价值加以“提纯”,使之能从文本蕴藏的多种可能意涵中凸显出来。具体地说,必须对其运用“视界偏移”的研究方法,将解读的重心从作者设定的主题转移到生态议题中,也就是要突出其中的保护森林、合理利用自然物的意涵,并从“尊重自然”和“保护自然”的角度对接人类文明新形态的生态意义。

第二,传统生态观念还需要转换理论基础,从以道德为主的旧有思路转变为道德与科学兼备的现代架构。中国传统生态思想反映的是中国古人对人与自然关系的直觉性理解,其理论基础是人的道德性。中国古人主张将自然物纳入道德共同体,要求人类以尊重和关爱的态度面对自然物,做到“恩至禽兽”“泽及草木”以及“恩及于土”,这些命题本质上都是中国传统哲学特别是儒家哲学道德理想的延伸。这是必要的,但不是足够的,它导致中国古人关爱自然的动机主要来自道德修养和悲天悯人的情怀,缺少科学精神的支撑。这样的生态观念只强调“人类应当善待自然”,却未能说清“人类为何要善待自然”以及“人类如何才能善待自然”。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人类文明新形态引入了现代科学的思想与方法,以“生命共同体”理念完善中国古人对人与自然关系的认识,澄清“为何要善待自然”的问题;强调“要用系统论的思想方法看问题”[3]56,“要从生态系统整体性和流域系统性出发,追根溯源,系统治疗”[4]358,实现对山水林田湖的统一保护和修复,为“恩至禽兽”“泽及草木”的愿景提供科学可行的手段;遵循各地的地理特征,科学设计资源开发空间格局,严格遵守主体功能区定位,执行差异化的开发使用原则,使得“恩及于土”的要求能够落在实处,从而也从科学的角度说明了究竟该“如何善待自然”。通过创造性转化,人类文明新形态在保持传统生态观念的道德性基础的同时,为其注入科学性的内涵,达成生态领域“是”与“应当”的统一。

第三,中国古代的环保举措只有通过人类文明新形态的继承与发展才能真正得到落实,从而扭转我国自然环境不断恶化的局面。古代中国不仅有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正确认识,还有较为丰富的环保举措,包括《礼记·月令》中根据自然的运行节律逐月对人类行为的详尽规定,《周礼》中记载的山虞、泽虞、川衡、林衡等生态职官以及历朝历代有关环境保护的法令。但由于在古代中国,环境保护从属于政治和道德,未能成为国家真正关注的领域,加之缺乏科学的理论指导,又没有坚强的领导核心加以落实,这使得看似完善的环保措施在实践中并不能奏效,环境恶化的趋势未得到遏制。其中,黄土高原在数千年的时间里由郁郁葱葱变为寸草不生、沟壑万千的过程可谓最典型的生态恶化案例。这些缺陷只能由新时代的中国共产党人加以弥补。党在团结带领全国人民开创人类文明新形态的过程中,立足于马克思主义自然观,充分认识到生态文明对于中华民族永续发展的重要意义,将其作为党的一项中心工作常抓不懈,从根本上奠定了生态文明建设的政治基础。同时,中国共产党以马克思主义理论为指导,秉承对人民高度负责的态度,自觉认识自然规律,坚持以科学的态度制定有针对性和可操作性的环保政策,同时吸纳传统生态观念的道德立场,使得生态文明建设获得了坚实的理论支撑。另外,党坚强的政治领导力,强大的宣传影响力和坚实的基层组织力使之成为生态文明建设的坚强核心,能够以踏石留印、抓铁有痕的韧劲扎实推进相关工作,在短时间内使我国的生态状况得到了根本性扭转。因此,中国传统思想中的生态举措只有在中国共产党开创的人类文明新形态中才能真正落实,这构成了传统生态观念创造性转化的另一重要维度。

五、全面发展的生态支撑:人类文明新形态的生态人本立场

人民立场是“人类文明新形态”的根本立场,其五大文明最终都指向实现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满足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生态文明亦是如此。习近平总书记特别强调,党和政府应“提供更多优质生态产品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优美生态环境需要”[8]50,为实现人的全面发展提供坚实的环境支撑,这构成了人类文明新形态的生态人本主义立场。从理论上看,生态人本主义既是对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发生转变的有力回应,也是从生态领域对马克思人的全面发展理论的深化,还体现了对全体人民进行生态教育的必要性。

第一,从现实关切上看,“良好生态环境是最普惠的民生福祉”[10],人类文明新形态推动生态建设的根本动力是在环境领域解决我国社会新的主要矛盾,回应人民对优美生态环境的强烈诉求。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我国社会的主要矛盾已经转变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发展之间的矛盾”[8]11,新时代主要矛盾的特点是人民的需求呈现多元化的趋势,即在进一步追求物质文明的同时对其他领域的需要与日俱增,对良好生态环境的需要占据重要的地位。如前所述,由于环境问题的影响范围很广,受众很多,因而处理不好易造成不良后果。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习近平总书记特别强调,“要集中攻克老百姓身边的突出生态环境问题,让老百姓实实在在感受到环境质量改善”[4]364。这意味着,人类文明新形态在生态建设领域的出发点和落脚点都是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优美生态环境需要,是“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在生态领域的集中表现,它既要求我们把改善生态环境的重点放在人民群众反应强烈的领域,切实落实“为人民服务”的原则,又强调判断问题解决的好坏必须以人民群众的认可为标准。这意味着人类文明新形态是一种以人为本并且属于人、为了人的文明创造,而生态文明建设是对这一原则的充分体现。

第二,从理论沿革上看,人类文明新形态的生态意义表现为对马克思关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思想的继承和深化。马克思在畅想共产主义社会的光明前景时曾提出了“自由人的联合体”的说法,认为代替资本主义社会的新社会形态将具有如下特征,“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5]53,这表明衡量社会进步的标准在于人类能否以更自由的方式存在与生活。按照马克思的理解,自由的生活意味着人类能充分实现自身的本质,而其本质则是能进行有意识、有目的的生产,即将自然对象化为自身的无机身体,并通过加工自然物满足自身的需要。马克思特别强调,在这样的生产活动中,“人却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处处都把固有的尺度运用于对象;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11]163。也就是说,人类加工和利用自然物的过程并不是任意的,而是同样遵循了一切自然物的本性(即尺度),因而其对于自然物的使用理应是节制而合理的。在马克思看来,这种合乎人的类本质的生产恰恰是人类自由的最佳体现,即“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恰恰就是人的类特性”[11]162。马克思以人的类本质为中介,建构起合理利用自然与实现人的自由发展之间的联系:按照自然物的尺度有意识地进行生产既是人的类本质,也是人的生活目的,而在这一过程中人是自由的,不受任何外在而异己的力量的支配。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制度下的异化劳动进行了尖锐的批判,认为“异化劳动把自主活动、自由活动贬低为手段,也就把人的类生活变成维持人的肉体生存的手段”[11]163。也就是说,马克思不仅注重揭露资本家对工人的剥削和压迫,更注重“批判资本主义社会如何造成人的生活方式的畸形发展,如何摧残人性”[12]。具体而言,在主体方面,劳动在资本主义制度下不再是彰显人的类本质的方式,而成为谋生的手段和服务于异己力量的工具,其自由的特征荡然无存。在客体上,为了满足异己力量即资本的逐利要求,人们在生产过程中也不再尊重和顺应自然的尺度,而是热衷于最大限度地掠夺和压榨自然,造成了人与自然的尖锐对立。可见,在马克思的语境下,自由的丧失和人对自然的掠夺和破坏是同一个过程,它们共同指向了异化劳动和人的类本质的沦陷。因此,人类文明新形态追求“绿色发展”的意义不仅在于建构人与自然的正当关系,达成开发与保护自然的统一,更在于超越和摆脱资本逻辑对生产的桎梏,使人在劳动中得以重新彰显类本质,实现人类的自由全面发展。这意味着人类文明新形态强调的“以人为本”并非是以人的物质利益为本,而是以人的精神自由为本,它意在以生态的方式建构最深层次的人本主义。

第三,从实践环节上看,人类文明新形态还要求提升全民族生态意识,引导全社会共同参与生态文明建设,使得尊重自然、保护环境成为人民群众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前文中我们分析了生态文明与精神文明的紧密联系,而引导全社会认识生态文明建设的重要性并踊跃投身于生态治理活动既是精神文明建设的重大成果,也是健全公民人格、促进人的全面发展的重要环节。这就要求我们以马克思主义自然观为指导,端正人们对人与自然关系的认识,引导全社会理解和认同“节约资源、保护环境”的基本国策。在此基础上,大力倡导全体人民参与到美丽中国建设的实践当中。具体而言,一方面要鼓励全体人民在日常生活中践行勤俭节约、绿色低碳的消费观,杜绝盲目攀比和浪费,减少不必要的奢侈消费;另一方面,引导全社会特别是广大青少年积极参与植树造林活动,以此来“亲近自然、了解自然、保护自然,培养热爱自然、珍爱生命的生态意识,学习体验绿色发展理念”[3]120-121。总之,我们要通过生态教育,让十四亿人民在保护和美化环境的实践中加深对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理念的认识和理解,超越消费主义的生活方式,更加重视精神世界的丰富和满足,实现自身的全面发展。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是中国式现代化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因而在与之密切相关的人类文明新形态中生态意义是其核心内涵,这一观点的提出表明在人与自然关系的维度,党对共产党执政规律、社会主义建设规律和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认识和理解达到了较高的水平,展现了中国式现代化在实现经济和生态协同共进并最终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方面的深入思考,是我国现阶段开展具体环保工作的理论遵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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