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鹏燕
(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产业与规划研究所,北京 100037)
以5G、大数据、人工智能、云计算等为代表的新一轮数字技术革命正深化推进,数字技术创新和产业革命正引发就业生态系统的全面变革,数字就业相关理论成为当前的研究热点。尤其是2019年12月以来,新冠肺炎疫情使得数字技术在稳就业保就业方面的作用进一步凸显,相关研究热度再度提升,数字工作、数字经济就业、数字人才、数字劳动等相关论述也层出不穷,但是已有研究主要聚焦某一就业数字新属性,缺乏系统的研究。本文从生态系统角度出发,认为就业本身是一个多主体参与的复杂生态系统,“数字+”就业生态系统是就业生态系统在数字化进程中的阶段产物。本文深入研究“数字+”就业生态系统的内涵及演化逻辑、演进变迁机理及特征、演进发展中面临的诸多问题,以期弥补现有研究的不足,拓展数字就业相关理论。
生态系统概念最早由英国生态学家坦斯利[1]于1935年提出,指在自然界的一定空间内,生物与环境构成统一整体,在这个统一整体中,生物与环境之间相互影响、相互制约,并在一定时期内处于相对稳定的动态平衡状态。1957年,沃尔·奥德逊[2]提出“组织化的行为系统”概念,开创了生态思想在经济领域的应用先河。之后,商业生态系统理论、创新生态系统理论、人才生态系统理论等衍生生态系统理论不断丰富,开放、协同、共生、演化等生态学思想被广泛应用于各经济社会领域[3-6]。
就业生态系统是在就业系统理论与生物学类比思想的基础上产生的概念。郑添华[7]指出,就业生态系统是在一定时空范围内,以劳动者的劳动为基本要素,从劳动者的培养(学校系统)、使用(用人单位系统)和保障(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门)等环节在社会系统内进行流动、转化,并由此而形成的相互干预与作用、支持与制约的动态平衡整体。杨敏恒[8]认为大学生就业生态系统由人的要素、自然环境要素和社会环境要素三大部分构成。胡立[9]认为高等职业教育就业生态系统是以毕业生、就业、环境三者之间关系为核心的动态、互生的系统,各生态因子之间是彼此联系、动态发展的,是在平衡—不平衡—新的平衡中不断运动、变化、发展的。吴清军[10]提出了平台就业生态体系概念,指出平台就业生态体系是个有机体系。就业系统本质上可类比生态系统已成为学术共识,就业生态系统可以简单概括为:在一定时空范围内,各主体围绕劳动基本要素开展互动、合作、竞争,形成的就业行为活动系统。
当前,数字经济快速发展,其规模扩张和结构变化正推动着就业规模和结构的不断变化,数字经济就业成为研究热点。波士顿咨询公司[11]认为,数字经济就业是掌握特定的专业就能,以及具备机器智能尚无法大规模取代人类的人机交互、创造性等素质的相关人员就业;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12]认为,数字经济就业是指以数字技术创新应用为核心技能,依托信息网络进行研发、生产、服务、管理等工作任务的相关就业。叶胥[13]等认为,数字经济发展对3个层面就业结构均有显著影响,总体上推动就业结构向着制造化、高技术化和高技能化方向调整。数字经济作为一种经济形态,凡是直接或间接利用数据来引导资源发挥作用,推动生产力发展的经济形态都可以纳入其范畴,“数字经济就业”其概念本身就强调了数字化推动的就业变革具有全面性和颠覆性。
综合现有研究,本文认为生态视角是全面观测“数字+”就业演进变迁的最佳视角,从生态全局观“数字+”变革特点,从相对微观角度发掘生态系统变迁的异质型触发元素,可全面理清“数字+”作用机理。
就业生态系统强调了参与主体的相互依赖性,认为就业是一个复杂的,由多种不同利益相关者驱动的过程。“数字+”就业生态系统是数字深度作用于就业活动的生态化组织体系,是就业生态系统在数字化进程中的阶段产物,可对其内涵简要概述为:“数字+”就业生态系统是数字化时代,在数字技术、数字制度、数字文化、数字组织力等数字环境的深刻影响下,以劳动和数据为基本要素,由各类主要参与主体及多边混生组织构成的,数字空间和物理空间协同运作的生态化就业组织体系。具体而言,可以从要素、主体、结构、环境四大方面描述其构成(见图1)。
图1 “数字+”就业生态系统的构成
(1)“数字+”就业生态系统引入了数据这一新要素,与劳动力要素一起构成了系统的基本要素。数据新要素介入,一方面参与分配,提升就业生态系统整体资源配置的效率;另一方面与劳动要素结合释放更大的生产力,提升就业生态系统整体效能。
(2)“数字+”就业生态系统的主体既包括就业者、企业、政府等主要参与者,也包括人才培养机构、平台型组织、第三方就业服务机构等双边混生组织。数字技术推动数字化主体和主体数字化发展,一方面催生数字化新主体,使数字化多边平台快速发展;另一方面也推动原有主体的数字特征显现,不断孕育数字化新个体。
(3)“数字+”就业生态系统建立了数字空间与物理空间协同耦合结构,农业时代一块农田即为劳动力要素转化的基本结构单元,工业时代一定工序组织的生产工厂构成劳动力要素转化的基本结构单元,“数字+”建立了平行于现实物理空间的数字空间,可以移动和聚合物理空间要素,与物理空间共生、共享、相互依存。
(4)“数字+”就业生态系统是数字化时代下的产物,数字技术环境、数字制度环境、数字文化环境、数字组织力等数字环境背景与其形成统一的整体,系统与数字环境相互影响、相互作用。
就业活动的生态性决定了“数字+”作用逻辑具有推动生态系统演进变迁的复杂性,“数字+”推动着就业生态系统呈现出更加系统、动态、复杂的演进趋势,因此从生态视角才能全面观测“数字+”就业变迁机理(见图2)。
图2 “数字+”就业生态系统的演化示意图
“数字+”就业生态系统演化具有三大逻辑:一是“数字+”就业生态是就业生态系统在数字化时期形成的相对稳定的动态平衡系统。生态系统理论强调,一定空间内,生物与环境构成统一整体,并在一定时期处于相对稳定的动态平衡状态,“数字+”推动就业系统在不断变迁中达到新的平衡状态。二是“数字+”就业生态处在不断变革中,新变革与传统就业体系并存发展。“数字+”就业生态延续系统动态、演化的特征,处在不断变革过程中,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数字化推动的变革仍将持续,这种新变革与原就业体系将保持并存发展、融合促进的良性互动关系。三是“数字+”就业生态系统遵循一般生态“进化”规律。“数字+”就业变革本质是就业生态系统的“进化”,其具有周期性特点,遵循着萌芽、高速发展、问题频现到不断完善的发展规律,过程中会面临一系列新问题新挑战,需在不断完善中演进发展。
基于前文的研究可见,推动就业生态系统演进变迁的“数字+”作用,并不是简单意义上的物理叠加,而是化学意义上的深度融合,其数据要素、数字空间、数字工具、数字组织力、数字制度、数字文化等都是“数字+”的应有之义,“牵一发而动全身”似地牵动生态系统演进变迁。下面从“数字+”就业生态系统的内涵构成出发,总结出“数字+”就业生态系统演进变迁的机理及特征。
就业本质上是劳动力要素投入生产获取报酬的活动,其生产要素的变迁与就业变迁密不可分。从农业时代、商业时代到工业时代,人类的核心生产要素经历了从土地、资本到技术的扩展。在数字时代,数据成为了新的生产要素参与生产,一方面产生了新的生产函数,推动就业数字增量;另一方面又不断与传统生产要素结合、聚变,释放数字生产力,推动就业数字赋能,数字技术、数字劳动、数字基础设施、数字制度等成为“数字+”就业生态演化的题中之义。
数字技术是新一代信息技术的统称,是“簇群”概念,人工智能、区块链、大数据、5G等新技术不断诞生发展,一方面数字技术的研发和应用等数字内核就业岗位正不断扩容;另一方面,数字技术具有工具性和载体性,正不断融合应用到传统就业产生就业新场景。以数字空间为土壤诞生的互联网企业不断借助数字技术创造新商业模式激活新就业领域,如由访问流量变现经济价值商业模式推动网络主播、自媒体运营者、网络小说家等新职业群体产生;数字技术促使传统就业领域派生跨界属性的新就业机会,传统零售—新零售、传统金融—互联网金融、传统制造—智能制造等就业范式正不断变迁,越来越多的工作内容转变为数字劳动。
数字技术建立了平行于物理空间的数字空间,拓展了人人“数字人”属性,“数字人”具有共享、合作的特性,数字平台工具赋能就业者建构组织和参与组织的能力,使之逐步成为就业生态的新动力和新机制。在组织化就业中,“就业者”没有固定“编制”和岗位,是以合作协议而非雇佣合同连接,就业者按需聚散,时聚时散,成千上万的快递员、外卖员、网约车司机就在这种组织化就业中高效协同。
数字技术快速发展推动劳动力要素供需双方精准匹配,共享员工、跨界用工、错峰用工等新用工模式快速发展,推动劳动力要素供求关系更富弹性;数字基础设施以及数字软件推动劳动跨越时空限制,在家办公、异地办公、移动办公等模式快速发展,推动工作方式更富弹性;数字化推动劳动者从传统雇佣关系中主要为雇主工作,转变为数字时代中直接为客户工作,直接接受客户的服务评价,劳动力价值被广泛激发、流动共享。
纵观人类历史,从手工作坊时代、规模化工厂时代到企业制时期,就业主要门槛经历了体力、技能、知识的过渡。数字时代一方面对数字技术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另一方面也进一步降低了体力、技能、知识门槛,就业包容性进一步提升。专业知识与技能相对欠缺的人群在数字化工具的帮助下,可以参与就业,残障人士、进城务工人员、家庭妇女、退伍军人、“三期”(孕期、产期、哺乳期)女性等特殊人群也可获得公平甚至更高收入的就业机会,劳动力市场半径拓宽。
数字时代,人们的经济社会生活高度依赖互联网,对互联网的信任和偏好已成为一种社会惯例,数字时代成长起来的“数字原住民”对就业有着独特的理解和偏好,居家办公、自我雇佣、副业刚需等成为热衷的就业追求,“斜杠青年”“两栖青年”等年轻新势力正不断壮大。数字时代形成了一种区别于常见的法律、条例、规定等成文制度的代码规制,基于代码规制的“算法”管理可精准实现人单匹配、劳动过程优化、劳务准入与退出,参与劳动资源调度。就业“算法”管理、网络评价等新的工作管理方式推动着非全日制、临时性、季节性、弹性工作等更多灵活多样就业形式出现。
“数字+”就业生态系统演进变迁遵循萌芽、高速发展、问题频现到不断完善和发展的规律,当前演进变迁中存在一些问题,需要在不断完善中逐步发展。
“数字+”推动就业个体的价值被广泛激发,但与此同时,互联网“996”工作制被推崇为新时代的互联网精神,成为企业“道德绑架”的理由。“怎么也逃不出‘996’的世界”“上班996,生病ICU”等调侃一度成为全网舆论热点。
历次技术变革对就业的影响显示,尽管技术进步对就业的整体影响是积极的,但是这一过程需要较长的时间,一定时间内新技术对就业会产生负面结构性的影响,劳动者需要新型的技能组合。例如,机器人的应用导致大量劳动密集型企业的工人失业,蓬勃发展的电子商务导致大量实体门店关闭,引起成千上万的终端零售人员失业。
“数字+”就业生态系统演化的过程中,数字制度对就业者的侵入、控制也大大增加,增加了其被滥用的风险。“平台通过超视距管理、多元主体实现对劳动过程的控制,骑手进行着非人性化的情感劳动实践”,网络红文《外卖骑手,困在系统里》的这番言论引发社会反思。“数字控制”“数字激励”“数字奴役”等成为算法规制下劳动“去人格化”属性的趋势越来越明显,平台组织下的“最严算法”考核亟待松绑,相关监管措施与手段亟需补齐。
一方面,组织化就业新动力机制对参与者的审核机制不健全,培训引导不到位、监管不及时等原因导致公共安全事件频发,如滴滴顺风车安全事件、货拉拉跳车事件等;另一方面,算法技术与消费者评价系统以较低的成本强化了对劳动者的社会监督,但是也埋下了公共安全隐患,如骑手即使违反交通规则也要完成“准时”订单。
“数字+”就业生态系统变革具有颠覆性,在新的就业形式下,劳动者缺乏以往稳定的劳动关系和完整的劳动保障,“去劳动关系化”特征使得就业者“无从属、无保障”,非传统标准劳动关系下的相关方权利责任、社会保障、劳动基准、劳动培训等方面亟需完善。
针对这些新问题、新挑战,“数字+”就业生态系统的各参与主体要认清系统演进变迁的机理及规律,不断强化主体责任。政府部门要积极完善与“数字+”相适应的就业新监管及新保障制度;平台组织要强化社会责任,使算法管理更加客观中立;企业主体要避免唯利益化,要更加尊重劳动者合法权益,更加注重创新数字人才培养;学校系统要不断完善学科布局,强化数字技术人才培养;就业人才要不断学习掌握数字化技能,避免在数字化转型大变革中被淘汰。
“数字+”就业生态系统是数字时代就业生态系统演进发展的新阶段,也是数字化战略和“保民生、促发展”战略在就业层面的有机结合。本文对就业生态系统在数字时代的演进变迁进行了有益探索,以期为后续相关研究提供理论基础。随着数字化战略的深入推进,“数字+”就业新变革将不断渗透融合传统就业体系,相关理论将成为更具有实践意义的研究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