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小伊,陈家兴,江森源,阳小容
(华南师范大学 旅游管理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
2021年我国乡村发展正式步入了以乡村振兴为战略重点、巩固脱贫成果的新阶段。全域旅游、乡村旅游等新业态的兴起,为乡村振兴和可持续发展创造了新的突破口,越来越多古村落抓住旅游发展机遇,发挥旅游业的辐射作用,大力推动乡村振兴。但是仍有许多古村落面临发展主体缺失、产业结构单一等问题。在常态化风险防控的新背景下,旅游古村落如何提高成员参与积极性和成员素质与其可持续发展息息相关,古村落风险危机应对与管理能力提升的问题亟待研究和解决。作为韧性研究的新方向,旅游组织韧性注重旅游系统中行动者的能动性和恢复力的社会维度,为理解旅游古村落发展能力及古村落韧性提供了新视角。本文以丹霞山夏富古村为例,通过挖掘旅游古村落组织韧性的重要影响因素,探究成员特质对旅游古村落组织韧性的影响机制,为乡村振兴中人力资源的稳定与能力提升提出建议,并从组织韧性视角为振兴旅游古村落、促进可持续发展提供新思路。
“组织韧性”是指组织面对危机冲击时的一种特性,目前对组织韧性的定义主要有3类:强调组织在遇到危机时,应对与调整的过程;包含组织的防范、复原与反超等在内的复杂能力;侧重于综合管理的系统论。研究主要探析旅游古村落情境下组织在应对危机时的应对、调整与复原能力。
组织韧性的研究起源于国外,当前,更多学者开始关注旅游目的地组织韧性。现有研究多在宏观层面探究企业的组织运营管理并提出框架性模型[1]或仅从单一维度探究微观情境下的组织韧性[2],鲜有研究同时考虑组织内部的多主体特质及其影响效应,更少研究基于旅游古村落情境探究组织韧性的提升机制。
Prohansky提出地方认同是客观世界社会化的自我[3],Bernardo和Palma-Oliveira则认为地方认同是人们认为自己属于某一特定地方的过程[4]。随着地方理论应用于旅游领域,学者对地方认同对旅游发展相关主体如企业、居民、旅游者等的认知、情感、行为的影响和作用效果的研究不断深入[5]。紧跟时事动态如乡村振兴发展战略和研学旅行等新业态[6],围绕旅游者和旅游社区居民展开了丰富研究。基于“认知-情感-行为”理论,在实证研究中地方认同常被作为中介变量以探讨行为或行为意向影响因素的作用机理[7]。少有研究同时关注组织成员特质、地方认同与组织韧性之间的关系。为此,基于中国乡土情境特征,将地方认同和韧性理论相结合,从个体与组织层面探究地方认同对组织韧性的影响作用,有助于挖掘地方认同新的前因变量。
选取世界自然遗产地丹霞山景区内的夏富古村为研究案例。夏富古村较完整地保留了明清徽派建筑、西洋建筑和装故事、舞春牛等中国民间传统习俗,经考察认定入选第五批“广东省古村落”,2015年被评入首批“广东旅游名村”。在丹霞山旅游发展的带动下,夏富古村逐渐向旅游古村落转型,带动乡村振兴。然而随着大量人口流出使得古村“空心化”问题日益加重,夏富古村落文化传承堪忧,发展动力不足,古村落旅游发展减缓。在诸多风险挑战面前,该地组织韧性提升问题亟待解决。因此选取夏富古村作为案例地具有典型性并符合研究目的。
为更好地理解旅游古村落组织韧性的主要影响因素及其与组织韧性的关系,采用定性和定量相结合的方法展开研究。研究一,通过走访案例地,对案例地成员进行深度访谈获取质性文本材料,以扎根理论指导三级编码提炼出组织韧性的影响因素,为构建旅游古村落组织韧性提升机制模型提供依据。研究二,定量研究,基于定性研究结果和前人研究量表编制问卷,通过对案例地收集问卷数据进行实证分析,验证假设模型,探究旅游古村落成员特质对旅游古村落组织韧性的影响机制。
为挖掘影响旅游古村落组织韧性的重要因素,研究一采用理论抽样的方式进行样本数据收集,通过三级编码分析质性材料。于2021年7月中旬通过滚雪球的方式接触并邀请案例地成员参与,访谈了村干部、监察大队、旅游相关行业从业者与农民等共计23位案例地成员,提高了调查结果的代表性。访谈时长在10~92 min,平均访谈时长为29 min,累计共收集、整理访谈文本资料5万余字。在访谈文本整理时对受访者进行编号,第一位受访者编号为P01,以此类推完成对所有受访者的编号。在所有受访者中,男女比例、原住民与外来人员比例较均衡;受访者年龄在45岁以上的占43.5%。中年人与旅游经营者所占比例较高,在古村落的经历和阅历更为丰富,对风险危机感知更为关注,同时也符合夏富古村年轻力量较弱的现状。
采用Strauss & Corbin的程序化扎根理论指导编码访谈文本,包括开放式编码、轴心式编码和选择式编码3个步骤。为了较全面地获取研究的理论维度,在质性分析过程中不断地进行资料数据的概念形成和维度抽取,将概念反复核对或组合直到不再出现新的类别或范畴,具体编码结果如表1所示。本文分析发现,古村落成员个人的抗挫力、情绪管理能力、地方认同,组织成员多样性、组织成员共生与组织能力会影响旅游古村落组织韧性,其中成员的情绪管理能力、地方认同与组织成员多样性对组织韧性的提升产生明显作用。
表1 古村落组织韧性影响因素编码
情绪管理能力指个体通过对自身和他人情绪的认知、协调、引导、互动和控制,从而使个体和集体情绪保持良好状态,促进组织有效运行的能力[8]。分析发现:①古村落成员在应对突发事件时,大多表现出积极应对的态度,情绪管理能力较好的成员在古村落面对危机时更能够稳住心态、保持乐观情绪。②成员的积极情绪调控有助于保持组织内部的稳定性,免于消极情绪传染与恐慌动乱,有利于组织的风险管控;③拥有良好情绪管理能力的旅游古村落成员,对旅游古村落在常态化风险防控下的有序生产经营起到重要作用。
夏富古村成员大多有较强的地方认同感,①成员对当地较强的环境认同、历史认同等促进其环境保护与历史传承的责任感。②地方认同加强了人地联系、组织内部联系,使旅游古村落成员在应对突发事件时发挥出更高积极主动性,使组织应对风险危机时更能够充分调动起成员资源。
旅游古村落组织韧性涉及多方主体、组织情境较一般乡村更为复杂,夏富古村组织成员多样性为古村落应对风险危机与挖掘发展机遇提供了异质性资源。①组织成员的信息渠道多样性有助于提高组织的风险危机感知能力与响应速度。②组织成员知识技能、资源多样性等有助于组织内部协调整合资源、优势互补、共度难关。③旅游古村落的独特性就在于其传承保留至今的珍贵的历史文化底蕴与精神内涵,组织成员的技能多样性与年龄多样性有助于传承旅游古村落历史文化习俗与传统技艺、丰富村民文化娱乐生活和游客旅游体验活动,提高旅游古村落的生命活力。
5.1.1 情绪管理能力与地方认同、组织韧性的关系
Sarbin提出个体对认同的建构取决于其在人际事件的参与[9]。在旅游古村落内,组织成员地方认同的加深,可以通过人际交往活动获取与更新对自我的认知,有助于激发和创造成员的地方记忆。阿诺德情绪理论阐释了情绪在人格整合中的作用,个体通过情绪管理的方式从而更好地与所处环境达成和谐、一致的关系。已有研究还发现,情绪管理不仅在人际交往中发挥着积极作用[10],还有助于从事社区组织工作的成员产生较高的工作满意度和组织归属感[11]。古村落成员情绪管理能力越高,越有助于其在面临风险危机的时候稳住心态、避免组织内部恐慌,进一步调动组织情绪潜能,积极应对处理、产生正向组织效益,促进组织韧性提升。
基于以上论述,本研究提出以下假设:
H1: 组织成员的情绪管理能力正向影响组织韧性。
5.1.2 组织成员多样性与地方认同、组织韧性的关系
地方认同包含着对该地区别于其他地方的特征即地方独特性的认知。根据协同创新理论,在妥善管理下,成员多样性有助于组织创新[12],组织成员所形成的集体记忆、共同体意识也能够丰富成员认知的地方独特性[13]。旅游开发的不断深入促使古村落多样性与复杂性提升,凸显出居民不同的参与角色与技能特长,拥有不同背景、掌握不同信息、拥有不同知识能力的外来人员也融入到旅游古村落发展中,开展各种实践活动。地方本身在动态变化,地方认同也呈现多样性与统一性发展。在多元开放的时代发展趋势下,个体观念也在与时俱进,异质性资源为成员比较和寻找自己位置身份提供了参考系[10],互动促使不同成员建立社会关系进行认同的再建构,从而实现更广泛的、具有进步意义的地方认同。在中国风险治理的实践情景中,集体主义心理促进各种成员发挥所长,组织往往重视并积极利用成员多样性,旅游古村落成员多样性越高,越有助于发挥组织成员协助优势、提升组织韧性。
基于以上论述,本研究提出以下假设:
H2: 组织成员多样性正向影响组织韧性。
5.1.3 地方认同与组织韧性的关系
基于“认知-情感-行为”理论,在认知基础上形成的情感最终能够导致行为意向。地方认同反映了个体对地方的情感依恋,旅游古村落成员因人地情感联结而形成地方认同,将自己视作古村落的一份子,产生有助于旅游古村落抵御风险危机与创新发展的行为意向,参与古村落保护和发展,积极调动自身能力投入到组织应对风险危机的过程中,从而促进组织韧性提升。
已有实证研究结果表明,居民地方认同影响其对旅游影响的认知和对旅游业的支持态度,地方认同还对居民和游客的亲环境行为[14]、文化保护行为[15]等起到正向作用。在韧性领域的研究中,越来越多的研究也发现地方认同对于社区备灾、抗灾和恢复重建的重要性。Guo等[15]对旅游社区韧性研究结果表明,对社区产生强烈地方认同的居民表现出更强危机反应能力和社区参与行为,对社区韧性发挥积极作用(图1)。
图1 旅游古村落组织韧性提升机制理论模型
基于以上论述,本研究提出以下假设:
H3:组织成员的地方认同正向影响组织韧性。
H4a:组织成员的地方认同在情绪管理能力与组织韧性之间起中介作用。
H4b:组织成员的地方认同在组织成员多样性与组织韧性之间起中介作用。
文章在定性研究基础上结合前人研究量表编制问卷,根据预调研结果修正得到正式调研问卷。问卷分为5个部分,第一部分为情绪管理能力的测量,参考Chen等[17]的量表设计,共有3个题项。第二部分为成员多样性的测量,参考Harrison和Klein[18]的量表和定性研究结果抽取出3个题项。第三部分为地方认同的测量,参考Williams和Vaske[19]的量表,共有3个题项。第四部分组织韧性测量题项来源于张秀娥和滕欣宇[20],分适应能力、预期能力和情景意识3个维度测量,结合定性研究结果抽取出6个题项。第一至第四部分均采用Likert 5点式计量法,第五部分为样本人口统计学信息,包括性别、年龄、学历以及在古村落的身份(本地居民或外来人员)。为保证研究结果稳定性,根据相关文献和本研究调查对象特点,引入性别、年龄和学历作为控制变量。
2021年7月22~29日研究人员于夏富古村及周边活动区域内采用便利性抽样方法进行问卷调查,现场提供关于问卷填写与题项理解等方面的问题解答。共发放问卷217份,回收问卷162份,回收率为74.7%,其中有效问卷138份,有效率为85.2%。主要剔除了诸如填写不够完整、问项打分过于单一的问卷。问卷调查中30~49岁的样本约占63.2%,为案例地发展的重要参与主体。
5.4.1 量表信度、效度及因子分析适用性检验
为确保假设检验的有效性,先对问卷信度、效度进行检验。情绪管理能力、组织成员多样性、地方认同和组织韧性的量表Cronbach’α系数分别为0.726、0.712、0.768、0.887,均大于0.700的判断标准。问卷KMO样本测度值为0.850,Bartlett球体检验近似卡方值为975.915(df=105,Sig=0.000),表明各指标具有良好的内部一致性和可靠性,数据适合做探索性因子分析。
使用SPSS 25.0采用方差最大化正交旋转进行探索性因子分析。通过主成分分析,12个题项汇聚成4个特征值大于1的有效因子,累积解释方差达67.09%,各题项标准化因子载荷均显著在0.5以上,表明量表具有较好的结构效度。为进一步验证结构合理性,利用AMOS 24进行验证性因子分析。四因子模型的=1.418,CFI=0.963,TLI=0.952,GFI=0.902,NFI=0.887,RMR=0.041,RMSEA=0.055,拟合指标均在可接受水平之上。计算模型潜变量的组合信度在0.75~0.89之间,均大于0.6,表明变量内部一致性较好。平均变异萃取量(AVE)均在0.5以上,反映出测量模型具有较好的聚合效度和判别效度。
5.4.2 均值、标准差及相关性分析
表2总结了各变量均值、标准差及相关系数。结果显示,案例地成员地方认同的平均数较高,为4.37。情绪管理能力、组织成员多样性、地方认同、组织韧性两两之间都在0.01水平上显著正相关。
表2 变量均值、标准差和相关系数
5.4.3 研究假设检验
采用Baron和Kenny提供的层级回归方法进行分析。第一步,纳入性别、年龄和学历3个控制变量;第二、第三步,将自变量分别单独纳入回归方程。由表5中模型M2、M3可知,情绪管理能力(β=0.532,p<0.001)、组织成员多样性(β=0.463,p<0.001)均显著正向影响组织韧性,假设H1、H2得到验证。
模型M6表明情绪管理能力(β=0.399,p<0.001)、组织成员多样性(β=0.281,p<0.01)显著正向影响地方认同。从表3中模型M4可见,当加入地方认同后,情绪管理能力对组织韧性的影响系数变小但仍显著(β=0.251,p<0.01);组织成员多样性对组织韧性的影响系数减小到不显著水平,同时地方认同对组织韧性有显著正向影响(β=0.444,p<0.001)。结合假设H1、假设H2验证结果可知,地方认同在情绪管理能力对组织韧性的影响关系中起部分中介作用,在组织成员多样性对组织韧性的影响关系中起完全中介作用,H3、H4a、H4b得到支持。
表3 回归分析结果
本研究以夏富古村为例,基于组织成员视角,采用定性与定量相结合的研究方法探究旅游古村落组织韧性提升机制。研究一发现,风险危机下,个体和古村落两个层面的特质都会影响古村落组织韧性,包括成员情绪管理能力、地方认同、抗挫力、创造力、组织成员多样性、组织成员共生及古村落组织能力。其中,情绪管理能力、地方认同和组织成员多样性发挥出重要作用。基于研究一分析结果,研究二提出旅游古村落组织韧性提升机制的概念模型,创新性地探索了地方认同在情绪管理能力、组织成员多样性与组织韧性之间的中介机制。结果表明:其一,情绪管理能力对组织韧性存在显著正向影响。组织成员的情绪管理能力越高,在面临危机时越能够及时调节并稳定心理状态,促进与维持旅游古村落成员和游客以及其他居民的友好关系,从而提高旅游古村落抵抗风险的能力。其二,组织成员多样性对组织韧性有显著正向影响。组织成员多样性越高,异质性资源越多,越有助于组织调动整合各种资源提高组织的协同创新能力与组织绩效,提升组织韧性。其三,地方认同在情绪管理能力和组织韧性中起部分中介作用,在组织成员多样性与组织韧性中起完全中介作用。地方认同越强,越能促进具有不同能力、不同资源的主体紧密联结、共同为组织抗击风险危机与实现进一步的发展而贡献力量。
不确定性提高、风险防控常态化的背景以及旅游古村落的主体多元、旅游发展复杂的特性对旅游古村落的组织韧性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其一,在开放、交流的大趋势下,地方本身在动态地发展变化,旅游古村落应当在更广阔包容的视角,倡导与培育地方成员具有更深层次的地方认同,发展村落共同体,并以此促进成员在古村落组织韧性提升的参与积极性和参与效益,从而实现有效的多主体协同共治。其二,稳住古村落可持续发展的人才之源。通过引进外来人才、健全人才回流机制、加强儿童及青少年教育,提高组织成员多样性,为旅游古村落发展提供更多新资源。其三,重视提升旅游古村落成员的情绪管理能力等综合素质能力,构建居民之间、居民与游客之间的和谐关系,有利于提升组织内部稳定性、提高组织韧性,以及塑造良好的目的地形象和提升旅游服务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