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现实主义作为当代文学现象,其产生与发展有着特定的历史渊源和社会背景。首先新现实主义与经典现实主义有着紧密的关联,其中“新”与“旧”现实主义不是对立关系,而从内部考察现实主义发展规律,强调对传统的革新,但又与传统现实主义保持距离,是现实主义的延续与发展。同时,新现实主义也吸收现代主义创作手法,艺术经验和基本原则,与现代主义相融合,本质是属于现代主义美学范畴[1],是对现代主义的一种承继和批判。其次,新现实主义借鉴了后现代主义文学的鲜明性和思想性,吸收包括后现代主义在内的文学思潮所具有的各种艺术手法。但多数学者却认为现代主义玩弄文字游戏,不关注现实生活,是对后现代主义的一种借鉴和反驳。21世纪当代新现实主义保持传统现实主义的思维和逻辑,承继白银时代新现实主义、存在主义、自然主义等思潮的特征,又吸收和融入包括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在内的多种先锋手法[2],因此当代新现实主义的特点主要表现对社会现实的合成表现,对真实诗学的变异诉求,对人物形象的多样塑造,则是新现实主义的诗学核心[3]。
普里列平作为俄罗斯新现实主义创作领军人物,被誉为“当代高尔基”。在小说《萨尼卡》中普里列平记录了后苏联时期社会问题,注重对历史史实和社会现实真实存在的本真叙述,以“纪实性”创作手法揭露了国家经济、政治秩序和社会生活真实现状。与此同时普里列平描绘了社会转型时期背景下三代人生存状态与心理困境,表现社会历史现实对人内心精神现实的影响,赋予小说思想的高度。本文基于《萨尼卡》小说文本,探究普里列平“纪实性”艺术创作手法对现实的批判、对当代俄罗斯人心理困境的剖析和对国家未来的思考。
1 对现实的批判
普里列平根植于后苏联时代背景,真实再现当代城市和农村生活状况,管窥时代背景下的家庭环境和童年记忆,从而对现实世界的进行艺术反映。
前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经济下行,人民生活状况和生存空间恶化,在城市街头上游荡着许多蓬头垢面的流浪汉,抱小孩的妇女在街边乞讨,难民涌入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而萨沙的母亲在一个效益很差的医务所当护士。与此同时农村的状况十分混乱,破旧不堪。村子里黑漆漆的,大多数房子里都没有亮灯,“道路又破又脏,一些住户把垃圾、剩饭和泔水直接倒在房屋的排污沟里,鸡把人吃的东西都啄食了,剩下的就慢慢地腐烂着。”“道路坑坑洼洼的,就像一个被嚼干的口香糖。[4]”农村作为许多人童年记忆的载体,作为俄罗斯民族意识的根基,在社会转型时期其内部缺乏生机逐渐“腐烂消亡”,伴随着童年记忆的断层和农村的没落,俄罗斯民族意识和优秀价值传统不可避免逐渐消亡[5]。小说中萨沙对于童年满怀热爱,“萨沙回忆着自己的生活道路,他喜欢儿时的自己,那时两腿黝黑,伤痕累累的小男孩[4]。”在前往奶奶家的道路上,他忆起与父亲一起割草,点燃篝火的时光。在村子里闲逛时,思绪拉回到与父亲一同躺在石板上享受着夏日阳光烧灼,观望沙滩上聚集的年轻小伙子和漂亮姑娘的日子。但随着老一辈农村人的离世,大量年轻人的离开,记忆传承开始断层,现在只有萨沙一个人了解奶奶家墙上的老照片所承载的记忆,“奶奶一旦去世,谁也说不清这相片上都是什么人,季申一家究竟是什么样的人。[4]”家庭本应是心灵“避风港”但当代俄罗斯社会转型的背景下,家庭传统价值不能满足本体性价值需求,不稳定性空虚性充斥社会大环境,导致传统道德不断瓦解。小说中指出“萨沙不自信的原因在于,父亲从来没有管过他,甚至很少和他说话,因为父亲不需要和他交流,而萨沙也不强求。[4]”萨沙的母亲也不理解儿子的事业,反而害怕萨沙会做出有辱季申家族的事情。在与儿子的争吵下,涅加季夫的母亲一怒之下把家里与创造者联盟有关的一切东西都扔到了街上[6]。普里列平在小说《萨尼卡》以纪实性艺术表现手法揭露了后苏联时代俄罗斯社会性贫困与国家普遍萧条的现状,揭露了后苏联时代传统道德和价值观崩塌的事实。
2 对心理困境的剖析
在小说《萨尼卡》中普里列平主张社会现实诉求高于文学审美表现诉求,坚持文学审美教化创作,对现实人秉持认真探索的态度,以其高度“纪实性”的艺术手法,描绘了三代人在社会转型时期的心理困境,表达老一辈人对生命存在意义的关注,中年一代对自我存在的认知和青年一代对社会存在的渴望。
老一辈人作为时代的见证者,时代转型所带来的无助与陌生感袭上他们心头,过往的激情淹没在复杂的回忆中,生活已不具备任何意义。萨沙奶奶是典型的俄罗斯普通农村妇女,年轻时经历过集体化时代,当时大家都在为集体分工而劳动,生活过得充实且平淡。这样一位普通的俄罗斯妇女将她的一生都献给了家庭,本以为可以安享晚年,但与许多村子里的女人一样,拥有十分不幸的命运。“最早死的是小儿子谢廖沙,喝醉酒骑摩托撞死了。两年前的夏天,二儿子,萨沙的教父尼古拉死于酒后斗殴。”“一年半以前,萨沙的父亲瓦西里死在了城里。他是家里最有文化的人,在大学教书,但也爱喝酒,而且最后发展到酗酒无度。[4]”儿子相继去世给萨沙奶奶造成的打击是不可估量的,奶奶的眼神里充满了呆滞,她无法摆脱颓废的情绪,丧失了对生活的期盼。而萨沙的爷爷前半辈子经历许多苦难,在集中营做了三年战俘“从战俘营回来的时候只有四十七公斤,而他的身高是一米八三[4]”,得救后因为当过战俘而被开除了党籍,但对生活依旧抱有信心,耕作劳动着,生活有盼头。然而当最后一个儿子离去时,爷爷丧失了对生活全部的信心,過往的痕迹全部消失在爷爷的脑海中,年轻时当康拜因突击手的记忆,做军官指挥开炮的记忆,三年战俘的记忆全部消失匿迹,只留下爷爷独自淹没在黑暗中。“躺在病榻上的爷爷消瘦得厉害,他已经不能从床上爬起来了,他失去了生活信心,痛苦而急切地等待死亡。他已经不打算继续忍受下去了,他现在要急着去见儿子们了。[4]”爷爷在新时代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因此他迫不及待地想与这个陌生,没有任何挂念的新时代斩断联系。
中年一代作为社会的支柱,但无序的社会大环境像一个“大病室”,各种各样的精神疾病滋生,让中年一代感到困惑,于是酒便成了麻痹自己的解药。萨沙的父亲是一位高级知识分子,在大学勤勤恳恳传教授业,性格上是个平和的人,但却偏爱酗酒,最终酗酒过度死于心脏病。萨沙的两位叔叔一位酒后骑摩托车撞死了,一位死于酒后斗殴。村里靠着母亲低保过日子的“政委”,整天浑浑噩噩,和老婆离了婚,也不承担自己作为父亲的责任,最后在母亲去世后的不久,他也死了。而村子街边一个绰号叫“霍姆特”的男人,在与儿子争吵后,一怒之下竟吊死在棚子的大梁上。在阿富汗战争中断了一只手的老兵,本该受到国家的关注和社会的关怀,却在酒馆里买醉。作为社会支柱的一代人,却整日浑浑噩噩,用外物麻痹自己,沉溺于过往的回忆不肯面对现实。
动荡的社会局势所造成的一系列矛盾无法调和,社会复兴的渴望日益加剧,探索国家变革道路的愿望更是亟不可待,而具备血气方刚精神和强健体魄的青年一代在面对后苏联时代的心理困境选择了“革命”来表达自己的需求。来自全国各地的年轻人莫名地聚集在了一起,他们高喊把总统扔进伏尔加河,把省长扔进伏尔加河,打砸麦当劳,超市和服装店,把装满番茄汁、色拉酱、奶油、熟通心粉以及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垃圾袋扔在总统头上,把蛋糕扣在省长脸上,组织用燃烧弹点燃基督教科学派的办公室,袭击市内务局,抢夺武器,最后占领省政府大楼。然而在革命叛乱期间,涅加季夫被折磨两天要求供出同伙,波济科在与警方交火中中弹身亡,罗果夫被官方人员从窗户扔下惨死于自家阳台。然而一系列的行为并没有改善社会环境,也没有缓解底层人民贫困的处境,但这依然是他们热爱的事业。在与这个丑陋、肮脏、污秽的社会作斗争的过程,也是他们寻找自我存在的过程,是应对后苏联时代内心空虚的手段。
3 对国家未来的思考
随着社会转型以及体制变革,多元社会意识的出现和多元化文化并存,使得各种思想流派与观点纷纷出现,最终结果导致意识形态领域各种思想相互激荡,使社会成员出现一系列文化价值判断的困惑,做出不当之举。
小说《萨尼卡》中萨沙加入的组织“创造者联盟”及其领袖科斯坚科在当代俄罗斯有对应历史现实的参照物,其原型是“国家布尔什维克党”及其领袖利莫诺夫。小说中“创作者联盟”是由科斯坚科创建的一个激进左翼组织,在全国有着广泛的政治呼吁力,“像细菌一样到处繁衍—在原始森林,在冻土带,在草原上……[4]”,然而该组织的领导人却是一个身陷囹圄的哲学家,总部设立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其政治纲要荒唐至极,目标也形同虚设。
小说中一位妇女向青年暴乱分子质问:“你们自称是创造者联盟,可你们在创造什么? 你们是在制造混乱![4]”而当创造者联盟成员满怀梦想与可恶、虚伪、没有道德的政权作斗争时,科斯坚科已经在考虑至少两百年以后的事情了。与此同时萨沙和创作者联盟新领导人马特维关于“创造者联盟”未来命运的谈话也暗示了这个所谓的组织根本没有未来。因此在没有正确的理论指导下,打,砸,抢,杀成为该组织成员实现政治诉求的主要手段。种种迹象都表明创作者联盟的存在只是为了迎合青少年变革社会的愤懑,其本质却是“破坏者”和“幻想者”。在面对社会转型党派林立的多元化时代,由于经验缺乏以及政治上思想不成熟,青年人扮演着“革命者”“破坏者”和“牺牲者”三重身份。
普里列平在小说《萨尼卡》真实再现了后苏联时代党派林立,政治纷争的历史现象。在这一充满变故的政治多元时代,普里列平借此批判性展望国家未来,他认为国家未来的构建离不开青年一代的参与,因此平复社会秩序,唤醒国家对青年一代成长的记忆与理解,是国家发展的必要途径。
4 结语
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笼罩着空虚迷茫的思想,社会处于艰难的探索时期,普里列平和小说主人公一样同为时代变革的见证者,目睹了苏联解体后混乱的社会现状,感受到俄罗斯人生存空间严峻现象,察觉到传统道德价值的瓦解,遭受着转型时期所带来的心理嬗变。在伤痛、悲愤的情绪下,普里列平机地结合了纪实文学的特征和形而上学的深刻内容,忠实地传达出时代情绪。
引用
[1] 王树福.当代俄罗斯新现实主义的兴起[J].外國文学研究, 2018,40(3):131-142.
[2] 张栋.“新现实主义”视野下的扎哈尔·普里列平创作研究[D].武汉:武汉大学,2017.
[3] 张柯.战争小说《病态》的主题形态研究[D].长沙:国防科技大学,2019.
[4] 扎·普里列平.萨尼卡[M].王宗琥,张建华,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5] 杨颖.《萨尼卡》中从人性到社会的折射[J].北极光,2019 (4):6-7.
[6] 赵荣.析《萨尼卡》中人物性格的极端矛盾性[J].前沿, 2013(23):198-200.
作者简介:徐华阳(1998—),男,安徽六安人,研究生,就读于安徽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