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化自信视角看晋商题材影视剧的精神嬗变

裴和平

（作者单位：晋中学院）

晋商曾是中国历史上实力强、影响广、存在时间长的一个商帮，对中国封建社会晚期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各方面产生了重要影响。近代以来，随着晋商群体淡出历史，有关于晋商的信息消失在大众媒介的视野中，长久以来，鲜为人知。20世纪90年代，余秋雨先生的《文化苦旅》问世，再次引起公众对晋商这一特殊群体及其历史的关注。1994年，第一部晋商题材的电视剧《昌晋源票号》走上荧屏，开启了晋商题材影视创作的热潮。进入21世纪，随着《乔家大院》和《走西口》等年度大戏的热播，晋商题材的影视作品迎来了新的创作高潮，并带动了旅游、文创等相关产业的发展。十八大以来，在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指导之下，晋商题材影视剧又有了新的发展，充分体现了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文化自信”的伟大理念。

1 自发阶段：新时期的晋商题材影视剧

1.1 诚信为本的商业精神——《昌晋源票号》

或许是对市场经济缺乏了解，20世纪90年代初的国人在市场经济的大潮面前有些兴奋激动，又有些无所适从。《昌晋源票号》诞生于1994年，该剧以清末民初著名的山西商业金融资本家渠源浈为原型，讲述了徐源潢锐意经营、生财有道，并创办闻名中外的山西第一家昌晋源票号的故事，通过票号的兴衰存亡反映了当时社会的变革。该剧的主要看点在于徐源潢与胡雪岩之间的明争暗斗，夹杂着官商之间、商匪之间的钩心斗角、尔虞我诈，演绎了一场惊心动魄、慷慨激昂的商战传奇。徐源潢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商人，但是他身上体现了晋商诚信为本的精神品格；尽管在商言商，但是绝不逾越做人的底线，这是徐源潢最初能够成功的秘诀。诚信不仅是晋商的原则，也是市场经济的根本，市场经济制度就是建立在一套信用体系之上的，失去了基本的信用，市场经济将难以发挥其正常运转功能。然而，在当时那个腐朽黑暗的旧制度下，官商勾结，盗匪横行，整个社会失去了基本的信用保障，这也是以徐源潢为代表的晋商最终走向失败的根本原因。作为第一部晋商题材影视剧，该剧在艺术上并不完美，人物塑造比较呆板，主题精神不够完整，没能突破时代局限[1]。

1.2 艰苦隐忍的创业精神——《驼道》

20世纪末，市场化改革对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产生了巨大影响，为了适应转型所带来的变化，大众媒介不仅需要给人们精神慰藉，更需要“以正确的舆论引导人，以高尚的精神塑造人，以优秀的作品鼓舞人”[2]。1995年，又一部晋商题材的扛鼎力作《驼道》诞生，该剧以著名商号“大盛魁”的兴衰为背景，以主人公古海的命运为主线，生动描绘了一代晋商不屈不挠的艰苦创业史，谱写了一曲人与大自然殊死拼搏的雄浑壮歌。不同于《昌晋源票号》中生来就是富贵人家的子弟的徐源潢，有雄厚的家产可以继承，《驼道》中的古海是一个贫民子弟，被父母送去内蒙古学习经商，从打杂的学徒一步步做到商号大掌柜，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和苦楚，妻子因忍受不了独守空房的寂寞与表哥偷情，古海深爱的蒙古姑娘也因他而死。古海身上体现的正是晋商吃苦耐劳、隐忍坚韧的性格，正是这种性格成就了“大盛魁”200年的历史及晋商500年的辉煌。作品所传递出的积极向上的精神，为处于困难中的人们带来了希望。

这一时期的晋商题材影视剧尚处在自发的阶段，在内容上，主要集中在对商业意识和创业意识的探索，对人物内心世界的认识也表现得过于简单化；在审美上，尽力追求雅俗共赏，满足不同电视受众需求[3]；在制作上，受限于当时影视产业发展水平，制作水准参差不齐，无论是服道化的细节，还是视听语言的运用，与同时期的经典影视作品相比，都存在一定的差距。

2 自觉阶段：新世纪的晋商题材影视剧

如果说20世纪末的晋商题材影视剧还停留在自发地应对时代变革的阶段，那么21世纪初的晋商题材影视剧则更加自觉、自主地顺应时代潮流，将崭新的时代精神与影视艺术做到完美融合，成就了一系列的经典作品。21世纪的第一个10年可以说是中国电视最辉煌的10年，入世之后带来的经济红利推动了文化娱乐产业的发展，影视剧的创作也水涨船高。在政商两界的共同推动之下，晋商题材影视剧迎来了自己的高光时刻，《白银谷》（2005年）、《乔家大院》（2006年）、《走西口》（2009年）等几部晋商题材大戏陆续推出，不断制造舆论话题，引领一时收视风潮，成为难得一见的现象级作品。

2.1 “汇通天下”的济世情怀——《乔家大院》

2001年加入世贸组织后，中国经济飞速增长，成功转型的中国企业走出国门，走向国际。在此背景之下，商战题材的影视剧就成为彼时国内影视行业较为流行的一种类型。《乔家大院》中的乔致庸原本志在读书科举，怎奈天不由人，命不顺遂，被迫中断学业，放弃心爱的姑娘，承担起振兴家族产业的重任。乔致庸所处的时代已经是鸦片战争之后的晚清，他不仅见识了太平天国的惨烈失败，也领教了洋人带来的现代文明，这些都促使他的观念发生了转变，突破了传统晋商的保守主义，悄然接受了现代思想启蒙，萌生了“货通天下、汇通天下”的宏大理想。乔致庸口中“天下”已非传统意义中的“天下”，而是现代意义上的“天下”，“货通天下”与“汇通天下”旨在建立一个世界范围内的贸易体系，能够实现商品与资本的自由流通，而这恰恰与世界贸易组织的原则是一致的，也吻合当时国家的战略发展方向。2006年，党中央明确提出了“建设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的重大命题和战略任务，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成为全社会的共识和时代精神的主流，《乔家大院》中所体现的价值观在许多方面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不谋而合，如晋商所崇尚的“以义制利”的诚信精神、毁家纾难的爱国情怀、“善待相与”的友善之举、同舟共济的合作精神，无不与主流价值观高度契合。正是这样的价值观念成就了曾经的晋商，也成就了以《乔家大院》为代表的晋商题材影视剧的辉煌。

2.2 自我与他者间的灵魂博弈——《白银帝国》

在中国现代化列车高速行驶的过程中，传统与现代的矛盾是一个反复出现的主题，如同当年的新文化运动，市场经济再一次对传统文化构成了挑战和冲击，特别是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之后，中国跟世界的联系更加紧密，交流更加深入，如何在本土文化与外来文化之间寻求自主成了一个时代性问题。

2009年，根据山西作家成一的小说《白银谷》改编的晋商题材电影《白银帝国》成功上映，并荣获第29届夏威夷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奖。片名以“帝国”取代小说中的“谷”，一方面延续了小说白银铸造盛世的想象，另一方面也彰显了影片的“国际背景”，符合外国人对“中国的华尔街”的想象[4]。该片讲述了清代富可敌国，号称“金融大鳄”山西票号“天成元”的传奇故事，围绕父子二人与一女子的三角恋情，一方面旨在赞扬晋商先进的金融制度，发扬“大义参天，至诚至信”的精神，另一方面则又表现了传统文化与现代思想之间的冲突：首先是家族内部矛盾，以康老爷为代表的父权文化与以杜筠清为代表的自由思想之间产生了激烈的冲突，康三爷夹在两者之间左右为难，难以取舍；其次，从外部矛盾来看，康家缔造的“白银帝国”看似如火如荼，实则危机重重，落后的理念与制度在资本主义现代性面前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以康三爷为代表的新一代晋商正是这种矛盾的产物，他们只能在两种文化的博弈中尽力寻求平衡，影片留下的开放性结局或许就是对他们结局最好的回答。

这一时期的晋商题材影视剧已经进入文化自觉阶段，无论是创作者还是整个社会意识都已经认识到文化主体性的重要性，对电视剧所处的历史人文环境的整体把握能力进一步提升，突出了作品中人的主体意识和文化自觉意识，驾驭大型题材的能力明显增强，综合水平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3 自信阶段：新时代的晋商题材影视剧

经过70多年的发展，我国改革开放取得了伟大成就，文化事业必须与经济建设、政治建设、社会建设和生态文明建设共同发展，才能实现民族的伟大复兴。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提出了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提出了“四个自信”（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的重要论述，指出“文化自信”是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先进性的自信，坚持文化自信就是要激发党和人民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历史自豪感，在全社会形成对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普遍共识和价值认同，这一伟大论述对当下的影视创作包括晋商题材影视剧都产生了重要影响。

3.1 “深水区”的改革与突围——《立秋》

2004年，由剧作家姚宝瑄创作、山西话剧院排演的话剧《立秋》首次登台亮相，该剧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1912年，富甲天下的晋商丰德票号面临生死存亡的考验，总经理马洪翰独撑危局，恪守祖训，誓与票号共存亡，而副总经理许凌翔则主张顺应潮流，抓住机遇，改革票号，转型现代银行业，围绕这一核心问题，双方之间展开了一次思想的较量与斗争。话剧《立秋》的巨大成功，为之后影视剧的改编奠定了观众基础，创造了现实条件。电视剧《立秋》的导演王文盛早在2004年就萌生了改编的想法，在他看来，话剧《立秋》故事曲折生动，人物刻画形象，戏剧冲突尖锐，主题立意深远，拥有良好的影视改编基因。电视剧版的《立秋》在基本保留原作精神的基础上，对人物、故事和主题都进行了相当大的调整，强化了以许凌翔为代表的改革派阵营的力量，丰富了马老太等人的艺术形象，突出了该剧与时俱进、锐意改革的思想主题。该剧最大的看点在于主人公许凌翔尽管面临事业、情感、生活等诸多困境和挑战，但是他矢志不渝地坚持“变革”，为丰德票号开辟了一条生路，并最终靠着“晋者，进也”的晋商精神成功突围。

3.2 敬畏历史与文化复兴——《风雨日昇昌》

平遥的日昇昌票号是山西票号的鼻祖，经营最早、规模最大、影响最远，被商界誉为“创金融之始，凝晋商之魂”。有关日昇昌票号的文艺作品不在少数，有服务小众的戏曲，有满足大众的电视剧，也有弘扬主旋律的电影。2020年，一部名为《风雨日昇昌》的电影上映，但并未取得预期的效果，抛开商业因素不谈，该片在故事内容、人物塑造和主题思想上算得上是一部不错的作品。雷履泰将一个颜料铺发展成为全国数一数二的票号，靠的不仅是个人独到的商业眼光、敏锐的判断能力，还有深厚的晋商文化精神，以及背后的中华优秀文化。雷履泰身上体现的正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进取精神，与“亲仁善邻，国之宝也”的仁义精神，这与时下提倡的“四个自信”、构筑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主流价值是一脉相承的。尽管以日昇昌为代表的票号已成为历史，但历史不容忘记，文化定要传承，正如习近平总书记视察山西时的教导：“要敬畏历史、敬畏文化、敬畏生态，全面保护好历史文化遗产。”[5]晋商文化不仅是山西人民宝贵的精神遗产，也是中华文化走向真正自信的重要内容。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要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发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对国民教育、精神文明创建、精神文化产品创作生产传播的引领作用，把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融入社会发展各方面，转化为人们的情感认同和行为习惯[6]。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一个重要来源就是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以《风雨日昇昌》为代表的晋商题材影视剧，正是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弘扬，不仅有“天下为公”的社会理想，还有“君子喻于义”的人格追求，正是这些思想理念，激励着一代代中国人奋勇前行，奔赴梦想。

从20世纪末的自发尝试，到21世纪初的自觉发力，再到当下的信心满怀，晋商题材的影视剧走过了30年的风雨历程，历经三个大阶段，每一次变革都是一次精神飞跃。可以说，晋商题材影视剧的发展历史，就是中华民族文化复兴的缩影，象征着中华民族在伟大复兴的道路上，虽历经坎坷、饱受磨难，但矢志不渝、斗志昂扬。习近平总书记说：“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根和魂。”[7]尽管在现代化进程中，中华传统文化饱受破坏、摧残和压制，但它并没有消失，而是潜藏在日常生活的细节里，埋藏在中国人的心灵里，一旦条件成熟被唤起，就会重新焕发勃勃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