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70年代以来南京云锦的传承与发展*
——国家级非遗传承人郭俊口述追忆

2022-03-14 14:23杜小钰丁津津
档案与建设 2022年11期
关键词:云锦九龙研究所

杜小钰 丁津津

(1.金陵科技学院人文学院,江苏南京,211169;2.中山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广东广州,510275; 3.南京市海上丝绸之路遗产研究中心,江苏南京,210001)

采访手记:南京云锦诞生于元代,元、明、清三朝均为皇家御用品,传承至今已有700多年的历史。2009年,“南京云锦木机妆花手工织造技艺”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云锦图案的设计是锦料织造之前的第一道工序,被称为“纹样设计”,当前拥有此项技艺的传统艺人十分稀缺,郭俊即其中一位——他也是国家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之一。2021年7月,文化和旅游部启动“南京云锦木机妆花手工织造技艺国家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郭俊记录工作”项目,笔者有幸参与其中,对郭俊做了全面访谈。现将相关口述档案整理成文,以此展现20世纪70年代以来南京云锦行业发展的历史细节,并见证这一优秀传统文化在新时期发展中取得的辉煌成就。

我是1969年下乡到六合的,一开始学习干农活,后来他们听说我会画画,就找我给老年人画像。县里搞文艺创作学习班,又把我调到县里学习文艺创作,绘制大型宣传画、农民画,有时候还要去办展览。那段时间,我每年要有几个月到六合去参加学习,有老师是南京艺术学院毕业的,教我们基础绘画。正因如此,我的绘画功底比较扎实。

1973年,我的母亲双目失明,身边没有子女,根据当时政策就把我提前调回来了。回来后正好遇上南京工艺美术公司要发展壮大,招聘员工。工艺美术品是我国出口的大宗商品,可以创汇,能换回来很多真金白银。外汇在当时是国家很需要的东西,所以提出来重新发展工艺美术。我报名后参加了一个大型素描考试。云锦研究所的朱守茹老师在考场观看了整个过程。结束后,她把我和另外一个叫孙敬德的考生带到南京云锦研究所去了。

我一开始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云锦是什么,去了研究所以后才逐步了解。当时云锦在外面的影响不大,就是南京本地也没有多少人了解。当时研究所是在城南胭脂巷9号一个叫做南京艺新丝织厂的楼上,在一栋楼的最上层。原来的研究所总共也就十个人左右,汪印然是副所长,负责业务方面的管理,徐仲杰主要研究理论,朱枫主要搞设计,朱守茹也分管设计,但她主要绘制意匠图,还有挑花的王道惠、仝咏梅,研究织物组织的王膺珍,负责资料管理的沈宛等。他们分为设计组、意匠组和挑花组,我一进去就被安排在设计组。我们每个月都有设计任务,都是纺织方面的设计,真正的云锦设计做了一些,但是不多。我的老师们设计了一些反映时代精神的云锦壁挂,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农大新学员》,内容是在一片稻田里,新学员们捧着稻穗,表现农业大学新学员昂扬的精神风貌。他们还设计了反映建设祖国主题的作品,叫《铁索桥畔》,时代印记比较强。

1977年,冯彧女士调来当所长。有一次,她到北京去参观十三陵,因为定陵出土了一批丝织品,但后来发现这些丝织品在出土的时候色彩艳丽,过了一段时间以后逐渐变成灰褐的颜色,而且在遇到空气后不断风化,无法保管,亟须抢救与复制。于是冯所长和十三陵管理者,还有北京故宫博物院管丝绸的陈娟娟女士,决定复制北京定陵出土的这批丝织品,让这批传统的丝织品能够“再生”。有了这个决定以后,研究所就开始派一部分成员到北京去进行复制。复制的时候,意匠组的人员把那些能够拿出来的纹样,在丝织品的表面附上一层纸,把文物摆在下面,底下打上灯,然后在纸上面描绘,呈现它的原貌。这是一次比较大的文物复制行动,他们分批来完成复制任务,最终使定陵出土的很多珍贵的丝织文物得以保存。

1980年,云锦研究所新建了一个传统的复制基地,在国民党中央军人监狱旧址旁边,现在南京江东门的位置。我们七十几个人到江东门去建研究所的时候,一开始时是竹篱笆,就是用毛竹搭起来的房子,用铁丝穿一些席子挡风,我们就在那个平地上把房子盖起来,把一个团队培育出来了。

1984年,万历皇帝妆花纱龙袍成功复制后,需要参加全国的工艺美术展览,所里派给我办展览的任务。当时的橱柜都是老式的,没有现代的展示条件。龙袍展示特别困难,因为它只是一块料子,展示柜必须透明,能够吸引观众的关注。当时最大的玻璃也不过一米多,这块玻璃我不想破坏它,找了木器厂专门把它设计成了一个展柜,在展柜底下周围设计了一整排的灯光,可以照射到龙袍上集中展示。在整体设计的时候,展柜要符合明式家具的风格,还要便于运输,因为要把它运到北京去。整个展柜是可以拆分的,每个腿都能拆开来,可以重新组装,在当时来说都是很奢侈的要求了。经过此次宣传展览活动,这些复制文物使南京云锦在国家层面变得影响很大。

云锦研究所对丝织文物的复制引起了积极的社会反响。1982年5月,经国家轻工业部工艺美术总公司批准,云锦研究所成立了“中国织锦研究生产试验中心”,组织对全国各地的织锦,特别是少数民族的织锦进行调研考察。1986年,我开始当设计室的主任,负责调研的是北方,对内蒙古地区进行了三年的调研。第一次是对内蒙古西部的调研,第二次是内蒙古的中部,第三次是北部。在这三个地区考察期间,主要是参加蒙古族的那达慕大会。那达慕大会期间,有蒙古族的赛马、摔跤等体育活动,还有各种商业活动,我们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收集到很多蒙古族服饰的资料。我们也对蒙古族服饰的演变,当地的寺庙、宗教活动场所对云锦的需要,都做了考察。

20世纪90年代初,云锦研究所的机制发生了变化,研究所原来的研究经费是由政府拨款,后来拨款改成贷款,贷款就是先借款后偿还。老的研究所承受不了这种压力,因为它本来就是研究机构,不是生产性企业,研究机构做的那些科研项目无法直接产生经济效益,云锦怎样进入到市场营销这个环节,还是个问题。上级领导就开始解决研究所的生存问题,首先是把研究所的领导班子全部换掉,紧接着就是对研究所里的技术人员提出一些要求,让他们承包,原来的那些科研人员没有这方面的能力,无法一下子适应市场,接着就下岗了,我也在1993年下岗了。

2005年,南京云锦研究所找到我,提出给他们做一幅《九龙图》。我当时收集了北京故宫、北海、山西平遥和大同“九龙壁”的实物作品资料,把相关资料都查阅了一番。我参考过去龙袍里龙的表现样式,根据自己对“九龙”的认知,设计了符合云锦织造工艺的“九龙”。这幅作品花了两三年的时间,总算是给织出来了。2007年,《九龙图》织出来的时候,正好赶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文化遗产委员会的人来南京云锦研究所进行审查。当时南京云锦正在申报世界非遗,申报了八年都没有通过。这是最后一年,联合国的调研员又来了,机缘巧合,第一幅《九龙图》刚好织好了。云锦织成以后,一般我们都要把它从织机上拉下来,每一次下机都是一个很隆重的仪式。他们来到我们的工作室,带他们参观后,我们正好要下机,就带他们到织机现场去看。当《九龙图》从大花楼机里头拉出来的时候,九条龙光彩夺目,栩栩如生,充满了生命力。当时站在织机旁边的几位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代表都被震撼到了。

我的另一幅大尺幅云锦作品《万寿中华》是赶在2009年国庆节之前完成的。在8月份作品织出来之后举行了一次新闻发布会,我在发布会上说我们愿意把这幅《万寿中华》捐赠给人民大会堂。结果仅仅过了两个星期,北京就来消息了,叫我们带着《万寿中华》去给他们看。所里的两个领导,加上我,还有一个摄影,一共四个人就去了北京。人民大会堂的一位工作人员接待了我们,叫我们把带去的作品打开给他看。我们就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把《万寿中华》展开后给他看。他看了不到十分钟,就决定说人民大会堂要收藏《万寿中华》。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件十分惊喜的事情。

《九龙图》实际上是我第一次真正地独立完成的一幅云锦艺术壁挂作品,而且这幅作品取得了外界的认可,在国家的展览会中获得了金奖。以后就是《万寿中华》,这幅作品处在南京云锦发生变革的一个关键位置,它在一个历史节点上,算是云锦从一般的皇家服饰转化为云锦艺术壁挂最关键的一个节点。

南京云锦是我们民族文化精粹的代表,需要优秀人才来传承这方面的工作,我很愿意把我所有的一切好好地传授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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