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毅平
(安徽新闻出版职业技术学院,安徽 合肥 230601)
千百年来,人类与园林结缘,通过各种不同的园林形式体现着特定时代、特定地域人们的理想,反映了不同的文化特征,也通过这个人为创设的“第二自然”[1]1满足着人来源自然、亲近自然、融于自然的天性需求。西方从《圣经》中描绘的“伊甸园”到工业革命背景下出现的城市公园,再到生态城市的理论与实践;我国从古代园林的滥觞“囿”开始,经过漫长的中国古代社会的萌芽、雏形、高峰、再发展,到近代社会的转型,再到现代生态文明视野下的公共园林,表明公共园林始终伴随着人类的生活。
长期以来,对中国公共园林的认识存在值得商榷的情况。中国公共园林源远流长,春秋时期周代“文王之囿,方七十里,刍荛者往焉,雉兔者往焉,与民同之”,这种老百姓可以入内砍柴、打兔子,文王与民同乐的园囿,正是中国古代园林的源头,也正说明了中国公共园林的历史悠久和重要地位。中国古代公共园林历经先秦时期的萌芽、魏晋南北朝时期初具形制、唐宋时期达到高峰、明清时期再发展,取得了辉煌成就。但是对中国古代公共园林的认知、分类与研究,却存在不公平的现象。通行的是按照园林的隶属关系对中国古代园林加以分类,分为皇家园林、私家园林、寺观园林,而公共园林则是被排斥在这些所谓“主流园林”之外的“非主流园林”,如周维权先生所言:“(公共园林)作为一个园林类型而言其本身尚未成熟,还不具备鲜明的类型特征”[1]10。由这种定位直接导致了对中国古代公共园林研究的严重不足,成果极少。这种对中国古代公共园林认知的主要依据有以下几点:一是它在园林史上出现的时间较晚,二是存在数量不多,三是文献记载较少,四是特点不够鲜明。对此,丁建铭在《岭南公共园林的历史渊源与嬗变研究》一文中进行了逐条批评:一是公共园林在历史上出现的时间不晚,按王铎先生的《中国古代苑园与文化》所述,古典园林的源头——“桑林”园林就是覆盖天子与庶民的公共园林[2]。二是数量不少,作者认为只是研究数量不多。三是文献记载不是较少而是较散,因为没有专门的论述,公共园林大多散见于游记、诗歌中。四是有鲜明特点,相对皇家园林与私家园林,开放性、公共性就是其鲜明特点[3]。本人认为批评很有道理,也很有必要,确实到了重新认知中国古代公共园林、科学确定它的地位和价值的时候了,加强这方面的研究以补不足,有利于从博大精深的中国古代园林中汲取营养,建设好现代中国公共园林。由此,笔者对中国古代园林的分类也进行了深度思考,认为通行的将中国古代园林分为皇家园林、私家园林、寺观园林,亦或将公共园林视作这三种之外的第四种类型园林的分法[4],值得商榷。综合考虑中国古代园林的内涵、隶属关系、特征、功能、逻辑联系等因素,认为应该将中国古代园林划分为皇家园林、私家园林、公共园林。这里的公共园林包括以前分法中第三种主流园林“寺观园林”,还应包括衙署园林、书院园林、祠堂园林、帝王陵寝园林、祭坛园林、郊野园林等具有一定公共性特征的园林。
中国古代公共园林存在着“名”不副“实”的现象。一方面,古代文献中记载的“公园”,是指官家的园林非指公共园林,如《魏书·景穆十二王·任城王传》中“表减公园之地以给无业贫人”,是说王澄把官家园林的面积减少,交给失业的人去发展生产。另一方面,大量散见于游记、园记、诗歌中的古代公共园林,却拥有多种称谓,唯独不以“公园”谓之,这些称谓有“嬉游之处”“游息之地”“游观之所”“游燕之所”“栖游之所”“行乐处”“吟赏地”[5]等等。当然,这些实际上大量存在的“名”不副“实”的中国古代公共园林,虽然具有与现代公共园林相通的开放性和公共性特征,但是它与今天的公园从性质、内容、表征等方面有着明显的区别。王绍增先生在《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将公共园林定义为:“广义的公共园林,是指位于城市或城市近郊,稍稍加以园林方面的加工和处理而形成的,能够为周边居住的人提供一个公共交往和游憩的场所。狭义上的公共园林,指仅包括在城墙范围内城市公共园林。”可见,现代意义的公共园林,应该具有公共性、开放性、娱乐性、功能多样性、景观性的特征,园林也由传统的为少数人或有限的大众(特定的大众)服务,转变为为普罗大众服务。当然,这里仅仅将公共园林定义在“城市或城市近郊”,没有包括乡村公共园林,是片面的,而且随着时代的前进、社会的发展,公共园林的内涵及类型也随之发生了巨大变化,如现代社会出现的“社区园林”“园林城市”“生态园林城市”“生态城市”等概念和追求。
中国古代公共园林,是中国园林的源头,历经先秦时期的萌芽、魏晋南北朝时期如兰亭、新亭等早期公共园林的出现、唐宋时期城市经济文化繁荣下如曲江和西湖为标志的高峰、明清时期近于普及的再发展几个阶段。近代中国公共园林是中国园林的重要转折期,它是鸦片战争后随着列强入侵而带来的一种文化输入现象,主要形式为租界园林,还有一些政府辟建和地方团体集资兴建的公园。近代社会将几千年来以皇家园林为标志的中国古代园林转变成为“人民的公园”[6],同时还初生了中国近代公园,实现了我国公共园林从古代向现代的过渡。中国现代园林正是在中国古代公共园林的丰厚土壤中,在中国近代园林转折萌动的基础上,守正创新,奋发有为,经历了建国初期百废待兴的起步、包括十年“文革”在内的曲折进程、改革开放以后的迅速发展以及生态文明思想主导下的科学发展阶段。
中国公共园林从历史走向现代,在新中国成立之后,经过数十年的持续建设,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的快速发展,我国公共园林发生了质的飞跃,占据了我国园林建设的主体。适应社会进步,随着现代科学技术、生态学和环境科学的发展,公共园林被注入众多的时代因子,在形式上、风格上、内容上呈现出多元性。
中国传统园林历经三千多年的创造与发展,自成一体,独树一帜,其最为成功处就在于创造了符合自身自然景观与文化景观特征的园林艺术。要重塑中国园林,就必须认真正确对待中国传统园林,做到既不失传统园林艺术的“根”,又要让传统园林艺术的“根”扎在现代社会的土壤里,融入现代生活环境里。
中国传统园林的理念和理法是现代园林创作的最大资源库。崇尚自然、天人合一的创作理念,“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创作思维,空间的收放对比、造景的虚实结合、布景注重层次以及框景、借景、障景等创作手法,“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的境界,寄情于景、借景抒情、情景交融的意境,都是我们进行现代园林创作时应该认真研究、深入挖掘、积极吸纳的优良资源。当然,中国传统园林受时代的制约,其相对的空间封闭性和服务对象少数性,造园资源的独有性等等都表现为与现代社会公共园林的不适宜。但是“现代”是从“传统”走来,是“传统”的延续、发展和创新,中国现代园林也必然植根于传统园林的土壤中,结合中国现代国情,满足国人对现代生活的需求,吸纳现代生态环境理念,充分运用现代科技给予园林的新材料与新技术手段,做好“纵向衔接”,实现中国传统园林的现代“转译”。如合肥三国遗址公园,在三国新城遗址的基础上,科学规划,施以现代造园技术和手法建设而成,主要景点有新城文物陈列馆、金虎台、聚贤堂、满宠草堂、征东门、东侧门遗址、西侧门遗址、练兵指挥台、兵器铸造窑址、饮马池、时光隧道等,占地530亩,周边租地绿化近千亩。这里展现的有考古出土的大量铁兵器、用于守城防御的礌石、城内练兵指挥台、专门铸造兵器的作坊和魏军将士的住宅等,是极具史学价值和军事研究价值的三国文化遗产。公园是世界级历史文化军事谋略遗址、国家AAAA级旅游景区,并成为第四届中部博览会、第四届全国体育大会等重大赛会的指定旅游接待景区,分别于每年四月、十月举办的牡丹节和三国文化节成为合肥市重要的旅游节庆品牌,吸引了大批海内外游客参观游览,展示了合肥丰富的历史文化和优良的城市品位。
这是继上面对传统园林现代“转译”的纵向衔接的探讨之后,对实现中外园林“互译”的横向交流的思考。在中外园林艺术交流史上,中国园林既有“热烈影响”的骄傲,也有历经近代以来“失语”的沮丧。作为世界园林母体的中国园林,其造园艺术在欧洲产生过深刻而强烈的影响,十八世纪英国的自然风景式园林(Landscape Garden)和法国的“中国式园林”(Jardin chinois)或者“英中式园林”(Jardin anglo-chinois),就给出了充分的注释。但是,之后遭遇到西方工业文明的冲击,尤其是1840年被西方列强轰开国门以后,西方园林文化强势输入,中国传统园林遭到西方园林文化的猛烈压制,清末至民国在上海、青岛、天津、广州等地出现了西方文化的租界园林。解放初期学习苏联的“文化休息公园”模式,开始对我国现代园林的探索。改革开放打开国门,大量的西方现代园林思潮,连同千姿百态的景观作品一起涌入,直逼我们对我国现代园林的探索。当然,我们在学习借鉴西方先进的造园理念和技艺方面很有收获,中国风景园林的形式和内容都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但是与此同时,我们也清楚地看到,面对西方强势园林文化的输入,还没能很好地处理外来园林文化与中国传统园林文化的关系,形式主义的借鉴已严重制约着我国现代园林的发展。
受到不同地理环境、政治经济、哲学基础以及自然观、美学观的影响,中西园林有着不同的艺术表达形式。中国园林崇尚自然,信奉“天人合一”,善于采用种种含蓄手法营造意境,追求意境美;西方园林排斥自然,“强迫自然接受匀称的法则”是信条,刻意追求形式美。但是,园林作为人类共同向往和追求的理想家园,共同向着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方向推进,尤其在当今全球化的时代背景下,充分发挥园林在改善人类生态环境,实现其经济效益、社会效益和生态效益共赢的强大功能等方面,人类有着共同的认识和追求。即是说,东西方园林有着不同的艺术表达形式,却有着许多相通的内涵,可以相互学习、互相交流,相互借鉴、互相促进,实现共同发展。
随着全球性资源和环境问题的加剧,我国也面临着严重的生态问题,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经济快速发展的同时也带来了环境的污染、生态的恶化,严重制约着我国的可持续发展,生态文明建设已成为时代的重要课题。2010年,建设部颁布新《国家园林城市标准》,将“国家园林城市”和“国家生态园林城市”的考核范围只局限于城市的建成区,还没有纳入城乡一体化的城市郊区和乡村绿化,不能不说是个大遗憾,生态理念有待深化。城市的生态建设,仅仅局限于城市建成区,尺度是远远不够的,还应该将城乡结合区、广大的乡村景观统筹考虑,一体谋划,实现城乡空间的逐步融合,保证城乡绿地系统的整体性。这样,才能避免以往单一的城市园林绿化模式,趋向区域生态系统的建设,也才能真正实现城市生态的良好发展,适应中国城市化发展的需要和生态城市建设的发展潮流。
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提出乡村振兴战略,2021年中央一号文件主题为“全面推进乡村振兴,加快农业农村现代化”,乡村振兴战略的总要求为“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20字方针,产业兴旺是基石,生态宜居是保证,乡风文明是灵魂,治理有效是核心,生活富裕是目标。其中生态宜居是保证,是说良好的乡村生态环境是人们生活质量的根本保障,生态宜居的乡村环境是我国生态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要求必须重塑城乡关系、走城乡融合发展之路,必须坚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走乡村绿色发展之路。与此相应,我国的公共园林建设,绝不能再走城乡双元的老路、忽视农村生态环境的保护与发展,而要城乡一体规划、城乡融合发展。
新中国成立以来,尤其改革开放四十多年,我国城市生态环境经历了曲折的发展过程,但是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尤其是城市公园建设更是成绩斐然。与此同时,农村的生态环境保护与建设相对滞后,而乡村公共园林的建设正是改善乡村生态环境、实现生态宜居美丽乡村的有效途径,使遭到破坏的农村生态环境得到恢复和改善,有效地保护农村的山水、树林、田园等自然资源,有序、合理地进行开发,进一步美化农村的环境,把我们的农村建设成为一个生态宜居的美丽乡村。从而使城市肌体逐渐延伸到郊区和乡村的农田和绿林之中,建设城市的生态环境绿化圈,将城市的楔形绿地与郊野绿地、乡村景观和农田融为一体,发挥综合生态效应。我们可以通过以下路径建设乡村公共园林:一是把整个乡村建设成为一个山青水秀,小桥流水人家的温馨宜人的大园林;二是村庄园林化,将诸如山、水、乡土林木、田园、农作物、乡村建筑等乡村景物纳入乡村园林之中,使整个村庄成为一个园林;三是因地制宜,在农村选择适当园址,集中建设一定范围的乡村公共园林。当然,我们在建设乡村公共园林时,一定要避免将过多的现代化元素和城市元素引入,而要注重强化包括自然和文化的乡村“原生态”,突出乡村特色,传承优良的农耕文化,建设迥异于城市公园、散发着泥土芳香的乡村公共园林。
城市生态园林化、乡村生态园林化,使乡村与城市相互映衬、互相守望,相互欣赏、互相吸引,城乡之间再施以沿自然水系建设的绿化带和沿路修建的防护林带等生态长廊贯通,使生态园林化的城市和乡村融合为一个有机的整体,构建起完整的生态园林体系,进而真正实现城乡一体、大地生态园林化的目标。如合肥滨湖湿地森林公园,位于合肥市包河区大张圩,是中国首个退耕还林并经生态修复建成的国家级森林公园,开创了人工林成功晋升国家级森林公园的先河。
2007年党的“十七大”报告首次提出“生态文明”,在国家战略和政策方面开始全面推进生态文明建设;2012年党的“十八大”报告把“生态文明建设”摆在了总体布局的高度,提出“把生态文明建设放在突出地位,融入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的各方面和全过程”,提升到“五位一体”的战略地位;2017年党的十九大明确提出“建设生态文明是中华民族永续发展的千年大计”,强调“生态环境保护任重道远”、“坚定走生产发展、生活富裕、生态良好的文明发展道路,建设美丽中国,为人民创造良好生产生活环境,为全球生态安全作出贡献”。表明我国对生态文明建设的重要性有了深刻认识,已将生态文明建设确定为我国可持续发展的基本国策。而现代公共园林建设正是顺应时代潮流,在经济发展的同时,注重社会效应与生态效应的综合效益,当下乃至将来公共园林的建设,必将凸显包括社会生态、经济生态和自然生态的综合效应。
公共园林具独有的生态环境,成规模的大块绿色基础设施,稳定的动、植物群落,为人们提供丰富季相变化和鸟语花香美景的同时,凸显其重要的生态改善与恢复功能。诸如:绿色植物可以吸收二氧化碳、净化空气,改善土壤与净化水体,有利于保护生物多样性,吸滞烟尘、粉尘,降低噪音,有效吸收热能,减弱热岛效应等等,在保护环境、改善环境、保护资源方面发挥着独特而重大的作用。公共园林具独特的和谐社会的作用,可补偿人与自然的相对隔离;亦可承载丰富多彩的传统文化、地域文化、民族风情,铸造现代人居环境的文化品格;还可通过各种娱乐、休闲、社会活动增强人们的认同感,促进社会的安定团结。公共园林也有着特有的引导经济的作用,可直接带动周边土地及房地产的升值;亦可提升城市形象,聚集人气,创造商机。如合肥环城公园,位于合肥市老城区周围,环绕护城河,总长8.7公里,总面积为137.6公顷,是一个以环城绿带为基础建设而成的线带状开放式公园,1986年被国家建设部评为中国优秀设计、优质工程一等奖,并被全国统编中学地理教科书引为范例。环城公园使合肥初步构建了“城在园中,园在城中,城园交融,浑然一体”的独特城市园林风貌,1992年12月被国家建设部首批授予国家“园林城市”称号,塑造了优美的合肥城市形象,提升了合肥的城市品位,从而为旅游的发展及招商引资等经济行为提供了一个良好的环境。环城公园的绿树碧水犹如彩带,宛若“一串镶嵌着数颗明珠的翡翠项链”,维系着新城旧市,并进行了包括河道清淤、沟通水系、污水处理回用、生态驳岸设置、绿化调整与扩建以及配套设施建设等综合治理,大大改善了合肥城市的生态环境,提升了人居环境的质量。环城公园更为合肥市民提供了一个休憩游览、强身健体、往来社交的好去处。真正实现了环境、社会、经济的综合生态效益。
中国公共园林一路走来,步入近代,跨入现代,进入到生态文明的21世纪,与生态结下不解之缘。现代公共园林是联系人与自然的主要手段,我国对现代园林建设和发展做出了不懈的努力。现代公共园林在自然资源的保护利用、社会的安定和谐及经济的良性循环等方面有着无可替代的作用,我国先后进行了国家园林城市、国家生态园林城市的创建和生态城市的探索,在公共园林建设中逐步深入地融进生态理念、生态因子,促进自然、社会、经济三者呈现整体平衡发展,实现自然生态效益、社会生态效益和经济生态效益的统一与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