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民生周刊》记者 郑智维 郭鹏 于海军
2021年7月24日,教育部公布《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
政策落地以来,各地围绕校外培训治理和提升校内教学质量等方面持续发力,包括整顿无序的校外培训机构,严控校外培训广告,切实减轻学生作业负担,提升学校课后服务水平等。
如今,各地中小学迎来春季开学,作为“双减”后的首个寒假,孩子们的课外时间怎么安排?家长的焦虑是否减轻?《民生周刊》记者走访了3个家庭。
“你上学的时候去校外辅导班补过课吗?没有吧。”回答《民生周刊》记者提问之前,崔辉反问记者。
在安徽省蚌埠市经营一家中小企业,崔辉如今是两个孩子的父亲。14岁的大儿子读初二,10岁的小儿子读小学三年级。
“双减”实施后,学生过重的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都有效减轻。刚刚过去的这个寒假,他没有每天逼着孩子读书、做作业,而是刻意培养孩子自觉学习、主动做事的好习惯,培养孩子做事的条理性。
“双减”之后,意味着孩子将拥有更多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这些时间会不会被荒废?
在崔辉看来,和拼时间相比,注重学习效率更重要,“小儿子以前写作业总是拖拖拉拉,一张规定40分钟完成的试卷,他要磨蹭两个小时才能完成。经过训练和调整,现在20多分钟就能完成。”
“学习时就集中精力学,玩耍时就尽情玩儿。做完作业后,根据孩子的爱好,打乒乓球、练书法、玩架子鼓都可以。”崔辉说。
晚上11点前睡觉,这是崔辉希望孩子要养成的习惯。据崔辉观察,“双减”实施后,学校老师留的作业并没有明显减少。到了时间,如果孩子没能完成作业,崔辉也会催促孩子去睡觉。
孩子写作业时,崔辉也在旁边写毛笔字。直到孩子睡下后,自己才去睡。与其说辅导,更多的是陪伴。
在崔辉看来,“双减”政策实施前,学生们大都会被逼着去校外辅导机构补课,“这很不正常”。
谈及校外辅导班,曾经经营过培训班的崔辉深有体会。大学刚毕业时,他曾自主创业,做过培训班,“那时候,校外辅导班很疯狂,多数都是为了挣钱,而真正的补习效果,并没有想过太多。”
作为家长,一方面,希望孩子身心健康,有个幸福的童年;另一方面,又怕输在起跑线上。虽然心里对辅导班的作用有过怀疑,但崔辉自己也曾花重金给儿子报过班。
读初一时,大儿子数学成绩一度下滑。为了给孩子补习,崔辉请名师“一对一”给孩子辅导,一个小时200元,每天晚上补一个半小时。前前后后花了两万元,结果却是“一分没提高”。
“是你要我去补习的,我自己并不想去。”孩子的这句话让崔辉深深地意识到,一旦孩子的学习态度出了问题,靠补课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就提高孩子的学习成绩而言,崔辉坚定地认为,培训班是很难起太大作用的,“那些考清华、北大、中科大、浙大的学生,有哪个是靠补课补出来的?”
崔辉坚信,只要将孩子自觉学习的习惯培养出来,成绩提高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减轻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后,会让一批自律、自觉的孩子变得更突出。
采访间隙,崔辉接到住校的小儿子用生活老师的手机打来的电话。电话中,孩子谈到当天自己利用零碎时间已经把一单元的英语单词背完了。听到孩子的分享,崔辉很是欣慰。
春节刚过,孙亦然就开始琢磨“五一”假期旅游的去处了,妻子和女儿也都对此充满期待。
对于这一家三口来说,眼下能有一些游山玩水的机会,实属不易。“如果没有‘双减’政策,孩子的假期,就是我们家长的新学期,孩子的作业、补习时刻都要盯着,很累。”孙亦然告诉《民生周刊》记者,“毫不夸张地说,‘双减’减掉了我们的痛苦和焦虑。”
2021年7月初,当“双减”成为社会最为关注的话题之前,孙亦然正在为女儿该报哪个补习机构而犹豫不决。
线上线下结合,还是纯线下?一科一报,还是购买语数外优惠课程包?选择名师名校,还是离家近的小型机构?面对女儿的教育,一个个必须要做的选择题,让这个自己还热衷于玩电子游戏的年轻父亲,很是头疼。
“但是,更难过的是我姑娘。”孙亦然此前给上小学三年级的女儿制定了严格的作息时间,除了吃饭睡觉,课外时间要么去补习班,要么去兴趣班,“孩子被作业、补课捆绑着,这不是应有的童年。”
回忆起自己的童年,36岁的孙亦然很怀念,他觉得那时候的寒暑假,才真叫放假,两三本假期作业,如果想快速完成,三五天就都能“突击搞定”,其他时间,就是和小伙伴一起玩。
孙亦然从小生活、学习在吉林省白城市,2004年考入黑龙江一所重点大学,毕业后到海口工作。提到自己的学习成绩,他总结为,“不好也不坏”,但他一直觉得,自己的童年是美好的。
“那时候,也有很多学科类校外补习班,而且大都是自己班级老师开的班。”孙亦然在义务教育阶段从未报过补习班,在他看来,那时参加补习的同学,都是成绩较差的,的确需要通过补课打牢基础。
“双减”实施之前,据孙亦然观察,当下的小学和初中阶段的学科类校外培训,有相当大的比例是在超纲教学。“这样的话,孩子补课,就成了一条没有终点的路,啥时候都补不完。”
“双减”实施后,也有部分家长对孩子们因此拥有的宝贵的空闲时间,究竟该如何安排,产生了深深的焦虑。孙亦然则不以为然,“小学阶段,只要掌握方法,把课本内容理解透了,根本不需要那么多作业,更不需要不停地补课。”
如今,孙亦然的女儿上小学四年级,课后作业明显少了,在海口,校外学科类培训机构也不多见了。空出来的课外时间,孙亦然根据孩子的喜好,为女儿报了舞蹈班和架子鼓班,“都是孩子主动要求的,我们不会强加给孩子的。”
“海口的‘双减’改革很彻底,作业少了,课外培训机构的整顿也干净利索。”孙亦然表示,只有彻底改变教育环境,才会让家长和孩子对教育的理解回归原本,“就是要把多彩的童年,还给孩子们”。
退休前,柴万林是沈阳一家知名国企的工人。孙女上小学后,柴万林来到定居北京的儿子家,带孙女成了他的“新工作”。
“政策(‘双减’)出来前,孩子们确实太累了。学科类的报了两个班,非学科类的兴趣班报了3个。不报不行,别的孩子都报,就你家孩子不报?”柴万林说,如果不报,怕孩子学习成绩跟不上。不过,给孩子报兴趣班,多少有点盲目攀比。
“双减”政策的推出,让柴万林和其他一些家长多少有点猝不及防,“在培训班交的钱,给退了一部分,可以后孩子想补课找谁啊?”柴万林坦言,学习优秀的孩子可以不考虑这个事情,但上小学三年级的孙女在班里的成绩始终处于中下游。
每天接送孙女的柴万林,经常和几个同龄的家长议论孩子的教育问题。“教育内卷”这样的时髦词,在他们口中早已不是新鲜词。
“有学习成绩好的,就有成绩不好的,培训的需求就会有。”柴万林说,去年“双减”政策刚落地那段时间,一些培训机构向家长们保证,“政策就是一阵风”,过段时间就过去了。
有一段时间,手机新闻客户端不时会推送“教育机构偷偷培训被查”的消息,柴万林和其他家长们还商量着能不能把老师请到家里?
北京房山一学校外,等待多时的家长接孩子回家。图/于海军
“听说也有培训班转入地下的,或者自己去家里一对一培训的,后来发现确实有认识的家长把老师请到了家里。”柴万林说,自己也从手机上看到,各地都有家长请“私教”给孩子补课。
“孩子父母的意见是先等一等,我这做老人的也就没跟着着急。”柴万林说,大形势在那里,一些家长也有一种顺其自然的心态,唯一希望的就是孩子争气,老师负责。
在柴万林看来,家长在子女教育上的功利心十分正常,“虽然现在不让搞排名,但还是要看分数,分数影响将来升学,升学直接决定未来的学历,学历又和工作、地位这些挂钩。”柴万林说,现实就是这个逻辑。
“有一点你不能否认,从观念上来说,很多人都会觉得接受职业教育属于低人一等。考个名牌大学,将来就可能成为人上人。”柴万林直言,现实中有太多家长期待孩子能成为学术型人才,在这种观念驱使下,学生学业压力很难减轻。
柴万林曾经问孙女,如果让她去工厂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人,她会怎么想?孙女说,自己对工人的工作不了解,但可以试一试。不过,不想做一个“普通”工人。
“爷孙之间隔着好几个年代,不能对比啊。不过,我们年轻的时候,做一个普通电焊工、铆工,就觉得很知足了。在自己岗位上体现自身价值,人生就很有意义。”柴万林慨叹。
教培时代落幕,教育告别产业化。柴万林觉得,表面上看,好像没有制造焦虑的外在环境,但家长们并没有躺平,内心还是有那么一点焦虑,是看不见的,只有家长才能察觉,感同身受。
采访结束前,柴万林说,减负喊了20年,分数至上的观念依然顽固,学校之间的差别也依然存在。孙女的成绩如果还没有提升,不排除给孩子请“私教”的可能。
(应受访人要求,柴万林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