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保民
被日月之光抚摸过的每一粒沙子,都像是注入了灵魂。这灵魂幻化成一束光,一片影,随日月旋转,与岁月同步,用3000年的时光衍化成一个2550平方千米的名叫库木塔格的沙漠。
库木塔格,维吾尔语,即山形的沙漠。它位于新疆鄯善县城南郊。城市与绿洲融为一体,绿洲和沙漠紧密相连,千百年来,沙不进,绿不退,沙漠腹地水长流。那山一样高的沙堆、各种弧形的沙丘、羽毛状的线条、连绵不绝的沙海,一年之内,四季轮回,千变万化;一日之间,光影变幻,妙不可言。坐卧行走于库木塔格,身体与日月同在,灵魂与光影同行。
从库木塔格的造型、走向等地质地理地貌特征来看,她的形成是由东向西再转向西南。库木塔格的正东、东南、东北都是空旷、平坦的戈壁,而在北纬42 52 25.东经90 31 3这个坐标处,沙粒突兀地在此汇聚,隆起沙堆,形成沙坡,一路向西。绵延60千米至北纬42 45 51.东经89 52 9后折向西南,约10千米后转向正南蜿蜒而去32千米,至北纬42 34 16.东经89 54 13处,沙堆慢慢变矮,变小,最终消失在寂寥的茫茫戈壁。海拔高度也由最初的347米降到负14米。
这是沿着沙漠边缘无数次行走测出的数据。实际上,库木塔格本身并没有东西南北的方向走位,她就是一片沙子,静卧在吐鲁番盆地东缘,北天山和南库鲁克塔格山之间。在沙漠腹地行走,你觉得她壮观、浩瀚,无边无垠;在城市高处远眺,你发现她绵延、悠长,不见首尾;在高空鸟瞰,她是“两山一盆”间的一抔黄沙。沙漠还是沙漠,库木塔格仍是库木塔格,不过是人观察的角度和高度不同。
第一弯沙丘的形成,探明了库木塔格的地理源头,然而,她的时间源头却无从查证。翻阅史书,那如沙粒一样多的文字没有一句“实话”。我们只是从只言片语的人物事件记载中揣测,第一粒沙子飘落在此,应该在约三千年前的某一天。
那是从东南七角井风口吹来的长风,长风如歌,歌者就是风中翻滚的沙粒。或许是长途劳累,抑或是歌咏中的一个低音,又或者是冥冥天意,一粒沙子跌落尘埃。长风一声叹息,留下些许沙粒为伴,然后掠向库鲁克塔格山,呼啸南去。
在长风的心里,她其实并不愿南去那荒芜的黑山,再向西北一步,就是绿洲,就有人家。然而,西北是高坡,从天山达坂城风口刮来的风顺势直下,形成一堵巨大的屏障,毫不客气地挡住了她的脚步,不留下一粒沙的商量余地。两股长风在此相识相知、相争相斗了几千年,不分胜败,无论输赢,却给人间留下了库木塔格。
风沙覆盖了地表,填塞了泉眼,沙漠腹地却留存了两棵鲜活的胡杨;沙漠与城市的连接处,泉水日夜不停地流出,形成沙湖、滴水泉、温泉三处奇迹。沙粒日积月累,沙丘日渐拔升,却怎么都盖不住玉然塔格。在北纬42 44 27.东经90 17 33处,海拔658米高的雅丹残迹玉然塔格成了库木塔格的最高峰,也成为一个千古之谜。
春天来了,库木塔格揉揉眼睛,一副刚刚醒来的样子。早晚凛冽的寒风中,小脸儿被冻得发青。而中午、傍晚的暖风拂过,沙漠慢慢舒开筋骨,露出身躯,红中带黄、黄里泛红之色就蔓延开去。休养了一冬的饱满、遮藏了几个月的曲线在阳光下、余晖中全景展现。那种曼妙、娇柔和温情,沙漠中的骆驼刺、沙漠边缘的绿洲林带、沙漠近邻的城市都红着脸不敢多看,又不能不看。
夏季到了,沙漠的红色稍减,黄色大增,黑色完全褪去。经过春的滋润和增盈,沙堆增高了几厘米,沙丘变了几毫米的模样。光照过来,影飘过去,沙漠仿若又成熟了几分。中午时分,沙漠一片粉白,阳光赐予沙漠以躯体,却似乎抽走了沙漠的血液。这血液在早晚的霞光中喷洒出来,天地、沙漠一片金红之色。这金红,刚硬、热烈、奔放,置身其中,承受着风与火的洗礼,如涅槃重生。
秋风中,沙漠的色彩开始完美呈现。一天之中,每个时段的颜色都有所不同。金色的红黄如电脑中的色谱,随着太阳这个鼠标点击变换,日落时分达到变幻的高潮。此时光影也达到了极致,每一座沙峰,每一个沙丘,每一条沙脊、几乎都呈现出阴阳两极的变化,光照面金黄鲜亮,出现各种造型、各种图案,阴暗面漆黑如墨,阴影随行,变化万千。有时候,丰盈婉转的沙丘观感平常,倒是那一条条、一道道、一片片的阴影颇有趣味,让人兴致盎然。
冬季的库木塔格似乎没有看头,灰蒙蒙的天气影响着心情,但日出时,沙漠边的炊烟和日落时绚丽晚霞与灰青色沙漠的对比极为强烈,更体现出“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气质和韵味。如碰沙漠飘雪,那真是人生的一大幸事。
飘雪的沙漠中,调皮的沙粒拥抱着一片雪花翻滚着,几片雪花追逐着惹事的沙粒,沙漠变成了飞雪和流沙的玩乐场。风大了,雪花就融入沙中,雪大了,玩累的沙粒就在雪被中睡去。如果是罕见的大雪,那就以一颗感恩的心态等待吧。等到一个大太阳的晴天过去,迎风坡的白雪渐渐融化,沙的肌理更加鲜活,纹路更加清晰;背风坡的积雪洁白如纱,丝丝缕缕、条条片片缠绕着黄沙。漫漫的沙漠中,清风拂过,如拨响一把把古琴,無数个黄发金肤的少女,身披着轻柔的长纱,和着琴声浅吟低唱,轻歌曼舞。
进入鄯善县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库木塔格,第一个惊奇随之而来,沙漠竟然就在城边。来到城边,穿过林荫,步入沙漠边缘,瞬间你就明白什么叫博大、壮阔、深邃和辽远。眼界大宽,心胸似乎一下子也变得宽广, 那些世事缠绕的烦恼、莫名其妙的纠结、无可言状的忧虑都随风远去。在绿洲与沙漠的一步之隔处稍停,向前一步是雄浑苍茫、无边无际的大漠沙海,向后一步是绿意盎然、生机无限的生命绿洲,大自然的神奇造化叹为观止。
登上峰顶,极目远望,黄沙漫漫,沙丘连绵,与天地相接,似乎宇宙间只有这一片沙漠。一时间虽不至于“独怆然而涕下”,也顿感自然之伟大而人类之渺小,顿觉天地之无穷而人生之短暂。
置身如此浩大的沙漠,不必顾虑行走的困难和观光的高度。在沙漠的核心景区,有两条红砖路供你步行或乘车,沙漠冲浪车可带你“冲”上南北两个“凌绝顶”,一览城市和沙漠全景。还可以承载滑翔机、热气球,像孙悟空那样在沙漠上空凌云而过。如果你是沙漠越野爱好者,可以驾着爱车,或者在沙漠越野的绝佳之地英雄锅、双子锅勇敢“涮锅”,或者进入沙漠腹地,在神秘的“大脚印”旁,为沙漠奇观——夫妻树浇点水,为沙漠生灵——爱情鸟打开瓶装水的瓶盖。这时候,环顾沙漠,你的车就像是沙海中的一叶扁舟,无数的沙丘就像是一浪冲击一浪的海水,任我独行,任沙海纵横,任意东西。
在库木塔格,最难得的“感觉”是观赏沙漠日出。趁着夜色进入沙漠,灰蒙蒙的天,黑魆魆的沙,万籁俱静,脚步和沙粒的摩擦声是唯一壮胆的力量。费尽体力爬上沙丘的顶峰,极目四望,一片灰黑,毫无意味。从四面八方吹来的,不仅仅是微风、沙粒,还有几丝怯意。东方天际渐渐泛青、发白、微黄、透红,突然,一道刺目耀眼的光亮从沙海中迸出,一个圆球裹挟着七彩光晕跳出沙平线。再看沙漠,再看光影,在红日的万丈光芒中,一切全变了。红的、黄的、紫的、粉的、蓝的,相机的镜头中,沙漠打开了百宝盒。每一粒沙子都发着光、泛着彩,光和影在每一道沙梁上伸展筋骨,极尽腾挪变化之能事,排列、组合、错位、变幻出各种奇妙的图形和线条,令人叹为观止。
最浪漫的莫过于在沙漠中宿营。一个月夜,一顶帐篷,一对情侣,相拥在沙漠上,数着天上的星星,吹着手中的细沙,听着风与沙的缠绵,说着只有沙漠才听得懂的情话。或者一个人静静地坐着,月光倾洒在静谧的沙丘上,月影在一道道沙梁上漫过,恍若一个呼吸就是百年。百年人生,千年黄沙,亿万年的月光,沙中何人初见月,沙月何年初照人?沙月年年望相似,人生代代有才人。此时,仰望日月星辰,俯瞰人间大地,几十年的人生故事,一路走来的跌宕起伏,像电影胶片一样一帧一帧在脑中播出。库木塔格之夜,可能就是你终生难忘的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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