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这一切都是由爱而生的啊

2022-03-13 23:06李若
情感读本·道德篇 2022年7期
关键词:狗尾巴一毛钱鸡腿

李若

后来,很多事我都忘记了,可是爸爸追着我要把瓜子都给我这件事,时时浮现在我眼前。

我是一个吃货。

大概七八岁的时候,有一天叔叔到我家来做客,说有个小姑娘消化不好,吃什么拉什么。我一听就来了精神,“吃鸡腿拉鸡腿吃西瓜拉西瓜吗?”叔叔点点头说是。

“拉出来的鸡腿还能吃吗?西瓜还能切开吃吗?”

叔叔一脸黑线地看着我,全家人都哄笑起来。长大后,这事还让全家人笑了好久。

1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按说物质也不算匮乏,可留给我童年的印象就是穷,大家的日子过得都很艰难。

小时候,只要看到妈妈煎鸡蛋、炒肉片,我就会问妈妈:“是不是今天我过生日啊?”妈妈就笑了,“一年只有一次生日,你生日已经过了。”

我记得很清楚,弟弟四岁生日时,家里杀了一只公鸡,我和弟弟特别高兴,终于有肉吃了。

好不容易等公鸡做好了,吃饭时弟弟一不小心掉了一块鸡肉在地上。他要捡起来,我拦着他,“算了,脏了不要吃了,碗里还有。”弟弟看看手里的鸡肉舍不得扔掉,“没事儿我捡起来用水洗洗还能吃。”

爸爸妈妈故意逗他:“哎呀,有一个人,他说怎么怎么爱姐姐,可是鸡腿在他碗里,这么爱姐姐怎么舍不得给姐姐吃呢,原来说爱姐姐都是假的……”

于是,就见弟弟端着碗来到我身边,用筷子夹着鸡腿往我碗里送,还带着哭腔说:“鸡腿给你吃吧。”我安慰他,“爸妈跟你开玩笑的,你怎么当真了呢,你今天过生日鸡腿理应留给你吃。”他才破涕为笑。

到了晚上,弟弟又吵着要吃鸡腿,爸爸就跟他开玩笑说:“你自己到鸡窝里捉吧,逮到了就杀你吃。”弟弟就真的摸黑来到鸡棚前,打开鸡棚门把手伸进去。过了一会儿,又空着手回来了,我们说,“你抓的鸡呢?”他说,“雞看到我的手伸进去,急得在里面跺脚,我一只都捉不到。”

大家听了都笑,笑完了我又想,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富裕起来,能够不为吃不到鸡腿发愁呢?那时我就想等我长大了,有能力挣钱的时候,要买好多好多的鸡腿给弟弟吃。

如今弟弟也长大了,不需要我挣钱给他买鸡腿吃,不知道这段往事他还记不记得。

2

我十八岁那年,辍学南下打工,我两年才回一次家。一是嫌春运太挤,也为了省路费。

第一次在外过春节,宿舍里就我和表妹两个人,因为放假,厂里厨房也没人做饭。大年夜,我只能和表妹泡方便面吃,表妹一边吃一边掉泪。

为了哄表妹开心,我专门跑去小卖部买了两只鸡腿和一瓶啤酒,两个不会喝酒的姑娘,一瓶酒下去就醉了。昏昏沉沉中,表妹一直嚷嚷:“我想念家乡的味道……我想吃家里的好吃的。”

年后,妈妈专门为我卤了一只鸡让老乡带过来,我和表妹就在大马路边上蹲着,你揪一只鸡腿我揪一只鸡腿旁若无人地啃起来。不到半小时,一只鸡就被啃得就剩一个骨架。我感觉自己这辈子从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鸡,多年后那一幕还清晰地印在脑海里。

以后每年我出来打工,临走前妈妈都会为我准备一包卤鸡腿,我说:“火车上就十多个小时,哪吃得了这么多?”“吃不了可以和同事分享,每个地方口味不一样,让他们尝尝我们老家的味道,也算一份心意。”

我喜欢美食,但对鸡腿情有独钟,每次文章发表了,我都会买一只鸡腿犒赏一下自己,懒惰时,也会用鸡腿激励自己。

后来,每次拖延症犯了不想写稿了,朋友也会戏谑我:“你怎么能停下来,为了鸡腿你也得写呀。”

我想,我对鸡腿的热爱,这一辈子都不会变。

3

我知道,一个人喜欢吃什么,多多少少一定会和爱的人有关,或者因为一个人而对一种食物有所偏爱。比如我喜欢吃瓜子。

最早关于瓜子的记忆大概是在三四岁左右的时候,我是真的记得。

一天晚上,爸爸把我放在椅子上,在堂屋的地上用棒槌敲打干葵花盘,一个个瓜子就散掉落地上,我那时还不认识瓜子,并不知道那是能吃的。就问爸爸敲的什么?爸爸告诉我这是瓜子。我又问:“能不能吃?”爸爸说:“瓜子就是吃的啊。”

馋猫面前哪能挂着干泥鳅?我一听就要吃,爸爸笑着故意逗我,就是不给我拿,我想下地去拿可是没有鞋,急得我抓耳挠腮一个劲地叫“爸爸、爸爸。”

爸爸说瓜子是生的,还没有炒熟。可我是真的忍不住了非要吃,爸爸只得抓一把放在桌子上。

父女两人,一个敲打葵花盘子,一个靠着桌子一粒一粒的吃生瓜子。那时候我还不会吃,就把瓜子放在嘴里,随便一通咀嚼后就要往下咽。爸爸担心我被卡到,就过来帮我一粒一粒地剥瓜子,把剥好的瓜子仁放在我面前。

多年之后,这一幕常常在我脑海中浮现。

小时候,我家是开粉条作坊的,天气晴朗又有风的日子是制作粉条的最佳时机。每次下粉条的时候会请很多人来帮忙。

一个晴朗的下午,一屋子人正忙得团团转,我因为肚子疼,妈妈就在作坊里安顿了一张行军床,我躺在床上休息,她干活能看得见我,方便照顾。

我看着妈妈忙进忙出顾不上搭理我,小小的我百无聊赖,就嚷嚷着要吃瓜子,妈妈正忙得不可开交,根本顾不上理我。

村里一个绰号叫“狗尾巴”的大哥,最会怂恿人。他看我一眼,故意说:“我到你家来的路上正好路过周大妈家,她正在炒瓜子,我尝了一个,那个香甜呀,比蜜还好吃。”他一边说一边“啧啧”地砸吧嘴,我听了越发馋得慌,赶紧催妈妈去买。

妈妈知道是“狗尾巴”捣的鬼,就跟我说:“别听你大哥的,他是骗人的,你肚子里有虫,不能吃瓜子,一会儿虫子闹腾了,肚子就更疼。”妈妈一转身,狗尾巴就又悄悄附在我耳朵边说:“她不给你买你就哭。”于是我想都没想,眨巴眨巴眼睛,扯开嗓子开始高一声低一声的哭叫:“我要吃瓜子,我要吃瓜子。”

妈妈只好放下手头的工作,抱着我去周大妈家。对她说,这孩子要吃瓜子,买两毛钱的。

周大妈一直很会炒瓜子,每当有露天电影时,她都会提一盏马灯,带个马扎,摆上瓜子摊。街上有唱戏的来演戏,她就在戏台旁边卖瓜子。

那时候,卖瓜子用的杯子都是白瓷杯,挨着杯口有一圈蓝色的边,两毛钱一口杯。爸爸给我两毛钱让我去买瓜子,我没有口袋,大妈就倒我衣服上再把衣服撩起来兜着。我一边走一边吃,瓜子从豁口往外漏,大妈听到瓜子掉到地上窸窸窣窣的声音,叫过我,重新兜好,再摸摸剩下的瓜子,又抓一把补进去,才让我走。

记得妈妈问我:“你这么爱吃瓜子,把你给大妈好不好?以后你在她家可以吃个够。”我还真犹豫了一下,不过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4

我慢慢长大,但是对瓜子的热爱丝毫未减。

小学二年级时,村里一個小姑娘跟我是同班同学,每次我们上学放学都结伴而行。

那天,我们一路有说有笑地正往学校走,发现前面不远的地上赫然躺着一张一角的毛票。正在说话的我们都双眼放光,立马住了嘴。我抢前一步,她也跨上一步,我们同时弯腰,我抓着一毛钱的这一头,她拽着一毛钱的那一头,谁也不肯松手。

“是我先看到的!”“是我先捡到的!”我们相持不下。

最后我们达成一致,用这一毛钱去买瓜子。那时候已经有一毛钱一袋那种包装的瓜子了。现在回想起来就觉得好笑,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友谊在利益面前连一毛钱都不值,这是本能。

有一年,我背起行囊再次出门打工,爸爸知道我爱吃瓜子,早早为我炒了一锅,已经装了一大半到我包里,还要继续装。

我捂着包说什么也不要,爸爸一手端着瓜子盘,一手抓着瓜子,非要都给我。我走哪儿他跟哪儿,我说“不要了,够了啊”,爸爸就说,“再来点,多装点。”我们在堂屋,一个在前面走一个在后面跟,转了一圈又一圈。

妈妈都看不过去了,对我说:“你就接着吧,你想想看,你不装着,你爸吃着也不香。”

谁知我走之后半年,爸爸就查出来得了淋巴结癌。是不是那时候爸爸已经有预感?我不得而知,我竟然那么迟钝,看不出爸爸的不舍。

后来,很多事我都忘记了,可是爸爸追着我要把瓜子都给我这件事,时时浮现在我眼前。

现在一看到瓜子,我就会想起爸爸,那些回忆点点滴滴,汹涌而至。那么多瓜子,五香的、奶油的、绿茶的,我却独爱原味瓜子。我不知道是不是和人有关。

往事历历在目,最终却总是物是人非。

黄俊摘自《味蕾深处是故乡》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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