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索拉(1955- ),音乐家,作家。她的小说被看成是我国新时期“先锋派小说”的首批作品,多以音乐界生活为素材,采用“黑色幽默”的笔法,笔下人物多为“精神贵族”或“迷惘的一代”。1985年创作的小说《你别无选择》,获第四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
一
李鸣已经不止一次想过退学这件事了。
有才能,有气质,富有乐感。这是一位老师对他的评语。可他就是想退学。
上午来上课的讲师精神饱满,滔滔不绝,黑板上画满了音符。所有的人都神志紧张,生怕听漏掉一句。这位女讲师还有一手厉害的招数就是突然提问。如果你走神了,她准会突然说:“李鸣,你回答一下。”
李鸣站起来。
“请你说一下,这道题的十七度三重对位怎么做?”
“……”
“你没听讲,好,马力你说吧。”
于是李鸣站着,等马力结巴着回答完了,在一片莫名其妙的肃静中,李鸣带着满脸的歉意坐下了。他仔细注意过女讲师的眼睛,她边讲课边不停地注意每个人的表情。一旦出现了走神的人,她无一漏网地会叫你站起来而坐不下去。
有时李鸣真想走走神,可有点儿怕她。所有的讲师教授中,他最怕她。他只有在听她的课和做她布置的习题时才认真点儿。因为他在做习题时时常会想起她那对眼睛。结果,他这门功课学得最扎实。马力也是。他旷所有人的课,可唯独这门课他不敢不来。
自从李鸣打定主意退学后,他索性常躲在宿舍里画画,或者拿上速写本在课堂上画几位先生的面孔。画面孔这事很有趣,每位先生的面孔都有好多“事情”。画了这位的一二三四,再凭想象填上五六七八。不到几天,每位先生都画遍了,唯独没画上女讲师。然后,他开始画同学。同学的脸远没先生的生动,全那么年轻,光光的,连五六七八都想象不出来。最后他想出办法,只用单线画一张脸两个鼻孔,就贴在教室学术讨论专栏上,让大家互相猜吧。
马力干的事更没意思,他总是爱把所有买的书籍都登上书号,还认真地画上个马力私人藏书的印章,像学校图书馆一样还附着借书卡。为了这件事,他每天得花上两个钟头,他不停地购买书籍,还打了个书柜,一个写字台,把琴房布置得像过家家。可每次上课他都睡觉,他有这样的本事,拿着讲义好像在读,头一动不动,竟然一会儿就能鼾声大作。
宿舍里夜晚十二点以前是没有人回来的,全在琴房里用功。等十二点过后,大家陆陆续续回到宿舍,就开始了一天最轻松的时间。可马力一到这时早已进入梦乡。他不喜欢熬夜,即使屋里人喊破天,他还是照睡不误。李鸣老觉得他会突然睡死掉,所以在十二点钟以后老把他推醒。
“马力!马力!”
马力腾地一下坐起,眼睛还没睁开。李鸣松了口气,扔下他和别人聊天去了。
“今天的题你做完了吗?”
“没有。太多了。”
“见鬼了,留那么多作业要了咱们老命了。”
“又要期中考试了。”
“十三门。”
“我已经得了腱鞘炎。”同屋的小个子把手一伸,垂下手背,手背上鼓出一个大包。
马力对什么都无动于衷,他从不开口,除了他的本科—作曲得八十分,别的科目都是“中”。
李鸣跑到王教授那儿请教关于退学问题的头天晚上,突然发生了地震。全宿舍楼的人都跑出来站在操场上。有人穿着裤衩,有人披着毛巾被。女生们躲在一个黑角落里叽叽喳喳,生怕被男生看见,可又生怕人家不知道她们在这里。据说声乐系有两个女生到现在还在宿舍里找合适的衣服,说是死也要个体面。站在操场上的人都在等再震一下,可站了半天,什么事也没发生。后来才知道,根本没地震,不知是谁看见窗外红光一闪,就高喊了一声地震,于是大家都跑了出来。
第二天,李鸣就到王教授那儿向他请教是否可以退学。王教授是全院公认的“神经病”,他精通几国语言,搞了几百项发明,涉及十几门学问,一口气兼了无数个部门的职务。他给五线谱多加了一根线,把钢琴键重新排了一次队,把每个音都用开平方证实了。这种发明把所有人都能气疯。李鸣最崇拜的就算王教授了。尽管听不懂他说的话,也还是爱听。
“嗯。”
“我不学了。我得承认我不是这块材料。”
“嗯。”
“就这样,我得退学。”
“嗯。”
“别人以为自己是什么就是什么,我以为我不行。”
“嗯。”
“也许我干别的更合适。”
“嗯。”
“我去打报告。”
“嗯。”
李鸣站起来,王教授也站起来:
“你老老实实学习去吧,傻瓜。你别无选择,只有作曲。”
二
现在唯一的事情就只好是做题。无数道习题,不做也得做。李鸣只做上两分钟,就想去上厕所或者喝水。更多的时候是找旁边235琴房管弦系的女孩站在236琴房门口聊天。边聊天那女孩邊让弓子和琴弦发出种种噪音,气得236琴房的石白猛砸钢琴。
和石白,李鸣永远也处不好。一道和声题要做六遍,得出六种结果。他已经把一本《和声学》学了七年,可他的和声用在作曲上听起来像大便干燥。但在课上老师要是讲错了半个字,他都能引经据典地反驳一气。
“不对,老师。在第275页上是这样说的……”他站起来说。
这时同班的女生就会咳嗽、打喷嚏。
“我不愿和你们这些人在一起。”石白对所有的人说。他不参加任何活动,碰上人家在那儿“撞拐”,他就站在一旁拉小提琴。他学了十五年琴,可还走调。
“你得像个作曲家!”他对小个子说,“作曲家要有风度,比方说吧……”
连个儿都没长全的小个子只能缩缩肩膀从他的眼皮下溜走。要是玩起“撞拐”来,小个子还老占大家上风。
石白对“撞拐”这事气得嘴唇直哆嗦。他在一首自作的钢琴曲谱旁边注上“这首乐曲表达了人生的最高理想境界。”这结果就是使一个作曲系的女生写了同样长短的一首钢琴曲来描写石白,一连串不均等节奏和不谐和音。这曲子在全系演奏,所有人都听得出来它说的是什么。
李鸣住的宿舍是一间房子四个人。屋子里有发的存衣柜、写字台和钢琴,还有马力自己打的家具,弄得宿舍里不能同时站四个人。原来石白和他们一个宿舍,后来石白申请到理论系睡觉去了,因为理论系的人到了夜里两点谈话的内容仍是引经据典,这使他觉得脱了俗。于是指挥系的聂风搬进李鸣宿舍,他以一种与作曲系迥然不同的风度出现在这间屋里,头发烫成蓬松的花卷,衬衣雪白,胸脯笔挺。随着他的到来,女孩子就来了。本来四个人已站不下的屋子,现在要装八个人不止。一到晚上,全宿舍的人自动撤出,供聂风指挥女孩子们的重奏小组用。从此,晚上十二点以后回到宿舍,大家都能闻见女孩子们留下的满屋香气。
隔壁的四个人全是作曲系的。戴齐钢琴弹得出众,人长得修长苍白,作品中流露出肖邦的气质,可女孩们爱管他叫“妹妹”。留了大鸟窝式长发的森森,头发永远不肯趴在头上,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他不洗衣裳不洗澡,有次钢琴课上把钢琴老师熏得憋气五分钟。那是个和蔼的教授老太太,终于她命令森森脱下衣服,光着膀子离开琴房。一个星期后,管邮件的女生收到一个给森森的包裹,当众让他打开一看,是那件脱给老太太的衬衣,已经洗得干干净净,连扣子也钉上了。有个女生当场说,为这事,如果全世界只剩下森森一个男人,她也不会理他。森森当场反驳说,如果全世界只剩下他和她,他就干脆自杀。
三
李鸣一人躲在宿舍里,不打算再去琴房了,他宁可睡在被窝里看小说,也不愿到琴房去听满楼道的轰鸣。琴房发出的噪音有时比机器噪音还可怕。即使你躲在宿舍里,它们照样还能传过来,搅得你六神无主。刚入学的时候,也不知是哪位用功的大师每天早晨四点起来在操场上吹小号,像起床号似的,害得所有人神经错乱。李鸣甚至有几个星期夜晚即使在梦中仍听见小号声。先是女生打开窗户破口大骂,然后是管弦系的男生把窗户打开,拿着自己的乐器一齐向楼下操场示威,让全体乐器发出巨大的声响,盖住了那小号。第二天,小号手就不再起床了。可又出现了一个勤奋的钢琴手,他每天早晨五点开始练琴,弹琴和弦连接时从来不解决,老是让旋律在“7”音上停止,搞得人更别扭。终于有位教授(那时教授还没搬进新居,也住在大楼道里)忍不住了,在弹琴人又停止在“7”音上时,他探出脑袋冲着那琴房大吼了一声“—”,把“7”解决了。所有人的感觉才算一块石头落了地。
李鸣把不去琴房看成神仙过的日子,他躺在被子里拿着一本小说。
“喂,哥们儿,借琴练练。”森森推开门,大摇大摆走到钢琴那儿,打开琴盖就弹。
“你没琴房?”
“没空。我要改主科。”
“少出声。”
“知道。”
可是森森不仅没少出声,而且他的作品里几乎就没有一个和弦是协和的,一大群不协和和弦发出巨大的音响和强烈的不规律节奏,震得李鸣把头埋在被子里,屁股撅起来冲天,趴了足有半小时,最后终于把头从被子里伸出来:
“行行好吧。”
“最后四小节,最后四小节。”
“我已经神经错乱了。”
“因为我在所有的九和弦上又叠了一个七和弦。”
“为什么?”
“妈的力度。”森森得意洋洋。他说完就用力地砸他的和弦,一会儿在最高音区,一会儿在最低音区,一会儿在中音区,不停地砸键盘,似乎无止无休了。李鸣看着他的背影,想拿个什么东西照他脑后来一下,他就不会这么吵人了。
“妈的力度。”森森砸出一个和弦,“还不够。我发现有调性的旋律远远不如无调性的张力大。”
“你的张力就够大了,我已经变成乌龟了。”
森森看着被子里的李鸣大笑:“你干吗要睡觉?”
“我讨厌你们。”
“你小子少不务正业。”
“你把十二个音同时按下去非说那是个和弦,那算什么务正业?”
“我讨厌三和弦。”
“可你总不能让所有的人听了你的作品都神经分裂吧?”
“我不想,可他们要分裂我也没办法。但我的作品一定得有力度。不是先生说的那种力度,是我自己的力度,我自己的风格。”说完他又砸出一串和弦。
李鸣了解森森,他想干什么谁也阻挡不了,不像孟野。孟野的才气不在森森之下,可一天到晚让女朋友缠住不放,经常莫名其妙地失踪好几天,有几次都是面临考试时失踪的。孟野也长得太出众了点儿,浓密的黑发和卷曲的胡子,脉脉含情的眼睛老给人一种错觉,由此惹得女生们合影时总爱拉上他,被他女朋友发觉免不了要闹个翻天覆地。有一次那姑娘追到学校把孟野大骂了一顿,然后哭着跑到街上,半夜不归,害得作曲系女生全体出动去找她。她坐在电线杆子底下,扭动着肩膀,死活不肯回去。最后还是李鸣叫马力戴上保卫组的红袖章,走过去问:“同志,你是哪儿的?”她才一下子从地上站起,跟着大家回去了。
“你这讨厌鬼。”李鸣对森森骂道。森森砸完最后一节和弦,晃着肩膀走了。他一开门,从外面传来一声震天的巨响,那是管弦系在排练孟野作品中的一个高潮。
每次作曲系的汇报演出,都能在院里引起不小的骚动。作曲系的主科教授只有两位,一位是大谈风纪问题的贾教授,一位是才思敏捷的金教授。賈教授平时不苟言笑,假如他冲你笑一下,准会把你吓一跳。他的生活似乎只有一件事情,就是讲学。他从不作曲,就像他从不穿新衣服,偶尔作出来的曲调也平庸无奇,就像他即使穿上件新衣服也还是深蓝涤卡中山装一样。但所有人都得承认他的教学能力,循序渐进,严谨有条,无一人可比。但在有些作曲系学生眼里,贾教授除了严谨的教学和埋头研究古典音乐之外,剩下的时间就是全力以赴攻击金教授。金教授太不注意“风纪”,一把年纪的人总爱穿灯芯绒猎装,劳动布的工裤,有时甚至还散发出一股法国香水的味道。以前他在上大课时总爱放一把花生米在讲台上,说几句就往嘴里扔一颗,自从他无意中扔进一颗粉笔头之后,就再也没看见他吃过花生米了。
金教授在讲课时,几乎不会慷慨陈词,老是懒洋洋地弹着钢琴。如果你体会不到他手下的暗示,你就永远也不明白他讲的是什么。随便几个音符他都能随意弹成各种风格的作品,但他懒得讲,有时自己一弹起来,就谁也不理了。马力是贾教授的学生,有次破天荒跑到金教授班上听课,结果什么也没听懂,打了个长长的呵欠。金教授腾地从琴凳上站起来,冲马力鞠了个躬,笑着说:“祝您健康。”然后又坐下去弹起琴来。从此马力就不爱在贾教授班上听课了。
每次作曲系学生汇报会,实际上也是这两位教授的成就较量。自从金教授的学生在一次汇报会上演出了几首无调性的小调后,贾教授大动肝火,随即要给全体作曲系学生讲一次关于文艺要走什么方向的问题。开会的事情是让李鸣去通知的,李鸣本来连学也要退的,更不愿开什么会,于是,在黑板上写了一个通知,即某日某时团支部与学生会组织游园,请届时参加等等。于是害得贾教授在教室里等了学生一下午,又无法与团支部学生抗争。
为了弥补这次会议,贾教授呼吁全体作曲系教员要开展对学生从生活到学习的一切正统教育,不仅作品分析课绝不能沾二十世纪作品的边儿,连文学作品讲座也取消了卡夫卡。同时,体育课的剑术多加了一套,可能是为了逻辑思维,长跑距离又加了三圈,为了消耗过剩的精力。搞得男生们脸色蜡黄,女生们唉声叹气,系里有名的“懵懂”—因为她能连着睡三天不起床,中间只起来两次吃饭,两次上厕所—自从贾教授的体育运动开展后,躺在床上大叫“我宁可去劳改!”
李鸣先撕了一本作业,然后去找王教授。
“没劲,没劲。”他边说边在纸上画小人。
“你为什么不学学孟野?你听过亨德米特的《宇宙的諧和》吗?”
李鸣走回去把作业本又拼起来了。
孟野这疯子,门门功课都是五分,可就是不照规章办事。他的作品里充满了疯狂的想法,一种永远渴望超越自身的永不满足的追求。音程的不协和状态连本系的同学都难接受。可金教授还是喜欢他。
“孟野的结构感好,分寸把握好。”金教授对“懵懂”说,“所以他可以这么写,你不行。”
“懵懂”正想模仿孟野,也写个现代化作品。
孟野一说起自己的作品来就滔滔不绝,得意非常。长手指挥上挥下,好像他正在指挥一个乐队。有时他的作品让弦乐的音响笔直地穿过人们的思维,然后让铜管像炸弹似地炸开,打击乐像浓烟一样剧烈地滚动。这可以使乐队和听众都手舞足蹈。而李鸣却不考虑乐队和听众对自己作品的看法,他只想着写完了就算解放了。
“这地方和声是不是这样?”圆号手问。
“什么和声?”李鸣在自己谱子上根本找不到圆号手吹的是哪儿,他早走神了,“随你便吧,管它呢。”
于是圆号手和长号手吹的不在一个和弦里,演奏完了,竟有人说李鸣也搞现代派。
“你们把握不住就不要这样写,”金教授说,“孟野的基本功好。”
孟野用手指勾住大提琴的弦,猛然拨出几个单音,然后把弦推进去、拉出来。又用手掌猛拍几下琴板,突然从喉咙里发出一种非人的喊叫。森森大叫:“妈的力度!”然后把两只手全按在钢琴键上,李鸣捂着耳朵钻进被窝。
楼道里充满了孟野像狼一样的嚎叫。
宇宙的谐和。疯了。李鸣想。
四
李鸣觉得董客这人,踏实得叫人难受。可因为孟野和森森太疯,他只好去找董客聊天,但在董客眼里,李鸣也是不正常,他竟然放着现成的大学不愿上。
“请坐,Please。”董客彬彬有礼地让李鸣,好像他身后有一张沙发。
李鸣坐在床上。董客端上一小杯咖啡。他这人很讲究,尽管脚臭味经常在教室里散发。咖啡杯是深棕色的,谁也弄不清它到底有多卫生,李鸣闭着眼把咖啡吞下去。
“西方现代化哲学的思维是非客观与主观形式的相交。”董客老爱说这种驴头不对马嘴的话,他一张嘴就让人后悔来找他,“和声变体功能对位的转换法则应用于……”
李鸣想站起来,他觉得自己走进一个大骗局里了。
“人生的世故在于自己的演变,不要学那些愚昧的狂人,你必须为自己准备一块海绵,恐怕你老婆也愿意你是个硕士。”
李鸣站起来就走。董客为他打开门:“Please。”
关于创作方向问题的会议到底还是开了。贾教授特地请来团支部书记和学生会主席。这个专题讨论会要每星期开一次。这使学生每星期失去一个晚上做习题,所以大多数人都拿着作业来讨论。照例是先让贾教授讲两小时的话,讲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下面的笔在“唰唰”响,教室的秩序极好。可紧接着团支书作了一个提议,建议开始自由发言,并请贾教授回去休息由他来主持会议。贾教授只好摆摆手,坐到后面墙角处去了。团支书是管弦系的乐队队长,他说的第一个问题是关于在排练时作曲系男生冲乐队女生挤眼睛的问题。
“这样就会分散她们的注意力,不去看指挥。”
作曲系的男生大来情绪。
“谁呀?”
“让我去当指挥不就解决问题了?”
“什么?”
“你们管弦系女生压根就不想好好给我们排练。”
“我的竖琴手说反正是不协和和弦,怎么弹都是对的。她就从来不照谱子弹。”
“管弦系的小姐呀,难伺候。”
“还要我们怎么样?”
“娶过来?”
“你?”
贾教授已经坐不住了。
董客突然说了一句:
“人生像沉沦的音符,永远不知道它的底细与音值。”
大家一齐回头冲他看,但谁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假如,”董客接着说下去,“三和弦的共振是消失在时空里只引起一个微妙的和弦幻想,假如你松开踏板你就找不到中断的思维与音程延续像生命断裂,假如开平方你得出一系列错误的音程平方根并以主观的形象使平方根无止境地演化,试想序列音乐中的逻辑是否可以把你的生命延续到理性机械化阶段与你日常思维产生抗衡与缓解并产生新的并非高度的高度并且你永远忘却了死亡与生存的逻辑还保持了幻想把思维牢牢困在一个无限与有限的结合中你永远也要追求并弄清你并且弄不清与追不到的还是要追求与弄清……”
贾教授大喊一声:“好了!”他的长手臂向前伸出来,有点儿哆嗦,“你们的讨论就到这儿。”他走到讲台前,眼神变得游移不定。他提出一道思考题:试想二十世纪以来,搞现代派作曲的人物有哪个是革命的?
大家谁也没说话。等散了会,森森大声在楼道里唱了一声:“勋—伯—格!”贾教授回头看了一眼。他又喊了一声“勋伯格”,然后手舞足蹈地大叫:“I can not remember everything! I must have been unconscious of the time...”
“全疯了。”马力嘟哝着。
“他们干吗要缠着创作方式问题争执不休?”
“这事还是挺有意思。”
“真的?”
“全部意义就是拖延时间。”
“最好是不想。”
“你说到底有什么意思?”
“你真想抽烟?”
“想戒戒不掉。”
“愁什么?写不出,教书。”
“唉……”
“他们干吗要缠着创作方式问题争执不休?”
“还不明白?不干这个还干什么?”
(摘自文汇出版社《你别无选择》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