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平昌
20世纪90年代前,人们的衣服都是裁缝一针一线做出来的。那时,裁缝是很吃香的手艺。父亲用一台缝纫机、一把尺子和一把剪刀做起了撑家的脊梁。
1968年9月,父亲到原春在公社社办企业拜周茂荣为师,学习裁缝。父亲学成后,先是在大队成立的服务社专门为全大队社员裁缝衣服。包产到户后,父亲通过熟人购回一台蝴蝶牌缝纫机,并添置一张用来铺布料的大裁衣板、一部锁边机、一把尺子、一把剪刀和一个火熨斗,就在家里建起了自己的缝纫“工作室”。他在农忙时侍弄包产田,空闲时间为乡邻们裁缝衣服。
父亲为人裁缝衣服有一套完整的流程。先是测身型、量尺寸,量人的肩宽、袖长、衣长、裤长、胸围和腰围度等,再用划粉在布料上画样,绘制服装的衣片。一块布料各个部分用于哪块衣片,父亲都烂熟于心。很多乡邻在做衣服前要问父亲买多少布料,免得把布料买多了造成浪费。接着,就听到咔哧咔哧的声音,父亲用专用裁剪刀,按画出的线条将布料裁剪成做服装的大大小小衣片。最后,经过锁边、缝纫、熨烫等工序,一件衣服就算完成了。如果来做衣服的人不急着穿,父亲便用划粉在衣片上标注衣者名字放好,并告知拿衣服的时间。
有时遇到来给家人换季做衣服的人,一做就是好几件,但不可能本人都到场,父亲就按其年龄、胖瘦、身高和对样式的要求进行裁剪。父亲凭经验做出来的衣服,别人穿上都合身满意。父亲因其裁缝技艺出色闻名乡里。
父亲在裁缝衣服中积累了不少经验。不同的布料,衣片尺寸的收放有讲究。有的布料见水要缩,有的布料绷紧了容易滑丝。在裁剪丝绸面料时,要在布料上面喷点水雾后才画样、裁剪。否则,绸料因轻柔会飘动,影响画样和裁剪。在缝绸缎衣服前,先用面浆糊沾好衣边,再缝纫。不然,缝出来的绸衣接缝处就是皱皱的,会影响美观。
随着社会发展,人们穿着也在赶潮流。父亲不甘落后,买来服装裁缝的书籍,自学裁缝各种样式的服装。在20世纪80年代,父亲做的喇叭裤,在村子里很流行,让年轻人穿着一点不逊色城里人。
父亲对来做衣服的人很热情,再忙也要先给他们端上一杯热茶,在夏天,递一把蒲扇扇凉,在冬天,放一个煤火炉在其旁边取暖。如果有等着要新衣服的人,遇到吃饭时间,还邀他们一起吃饭。父亲常常对我们说,来者都是客,并要求我们礼貌待人。
父亲在裁剪、缝纫衣服过程中,常常和来做衣服的人拉起家常。有些是来做娶新媳妇的嫁衣,有些是为考上大中专学校的孩子做一套新衣上学时穿,有些是来做一件新衣在上街赶场或走亲戚家时穿,有些是来做换季的衣服消暑或防寒穿,有些是来给年老的父母做寿衣。
在农忙时,父亲还要打理一亩三分地,毕竟缝纫是“副业”,还得养家糊口。所以,父亲只有在农闲或晚上缝纫衣服。有时,我们半夜醒来,还能听到缝纫机的声音。特别是临近春节,是父亲最繁忙的时候。在那个非常困难的年代,很多人的衣服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过年的时候才会给自己和孩子置办一身新衣服。在新年的第一天穿上新衣服,意味着送旧迎新,期许新年能有新气象。
记得我刚读初中那时,年轻人流行穿喇叭裤。我看见许多同学穿上喇叭裤很时髦,很想自己在春节穿上一条喇叭裤赶潮流。那一年,由于家庭经济條件不是很好,兄弟姊妹多,父亲没打算给我做过年新衣服。我因此在新年第一天赌气不吃饭、不走外婆家拜年。“当家方知当家难,穿衣吃饭量家当,家里要置办什么得量体裁衣、量力而行。”父亲很生气,严肃的教育了我。我现在回想起那件事,觉得自己那时年少幼稚。年少不知父母苦,为父方知父母难。
父亲为乡邻乡亲缝纫衣服收费十分便宜,但还是有不少人欠账。记得在他缝纫屋的衣柜抽屉里,放了一个边框已是锈迹斑斑的文件夹,里面记录着来缝纫衣服人的欠账。大多数乡邻往往要等到大、小春卖粮或临近过年了,才把缝纫衣服的工钱送来。每到开学前,我们兄弟姊妹的学费钱就得靠父亲做衣服的工钱来交了。我在兄弟姊妹中为长,走村串户收账便成了我每学期开学前的重要任务。父亲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他若遇到家庭特别困难的人,免费为其缝纫衣服。
后来,随着社会的发展,裁缝行当慢慢淡出人们的生活,取而代之的是流水线批量生产。做了三十多年裁缝的父亲,也因此“解甲归田”了。
三十多年里,父亲用一把尺子量体裁衣,更是在丈量自己的人生;用一把剪刀剪出精彩的人生;用一台缝纫机缝起岁月的温情,为家人缝起好日子。
时光飞逝,父亲已年逾古稀,伴随他三十多年的缝纫机早已作古,但他时常怀念那台蝴蝶牌缝纫机。
——选自《西部散文选刊》微信公众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