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继军
28年前的一个寒冷的冬天,在蜿蜒而崎岖的乡间小道,两个少年正拼命地骑着自行车,他们一边骑还一边转着头向后面看,仿佛是怕后面有人追上来。
几分钟前,我们从一个书店出来刚骑上自行车,就被左侧疾驰的一辆摩托车撞了。对方是摩托车,我们是自行车。这场交通事故,怎么说我们都是没有责任的。可是那人下了车竟然拽着我同学,要我同学赔钱。这时候来了很多围观的人,其中一个大伯推了我们一把:“快走,还待在这里干什么?”我们便乘隙骑着自行车没命地沿着大路飞驰。但是没走多远,在一个农庄前就被那人骑着摩托车追上了,那人摩托车后面还坐了一个剃着平头满脸横肉的年轻人。小平头下了车,一脚把我们的自行车踹翻,然后“啪”地打了我同学一耳光,我那时才十五岁,哪见过这阵势,傻了一般站在旁边,我同学稍好一点,从地上捡了一块砖头,退到一堵红砖墙的边上,含着泪,做出一副拼命的架势。这时来了一群围观的群众,其中有一位穿着黄色卡其布,身材魁梧的大叔站了出来轻蔑地说:“你欺负两个小孩算什么本事。你这样的人,我用手这么……
你就倒下了。”边说边用手在空中比画着。那个小平头是只好斗的公鸡,哪受得了黄色卡其布大叔轻蔑的话语,很快两人就打起来。黄色卡其布大叔没费劲就把那个小平头压在身下。小平头像一只可怜的蚂蚱一样在大叔身下拼命挣扎却毫无用处,全无刚才对我们耀武扬威的气势,大家一阵哄笑。一位大娘对我们说:“你们赶快走啊!”我们再次骑着自行车逃走了。
这次,那人再也沒有追上来。
陌生的热度,在我的生命中从来不缺少。
也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夜,地点是在江南的一条寂静无人的马路上。我开着的电瓶车突然没电了,而这个时候电瓶车上还有我年幼的儿子和年老的母亲。我们刚刚从儿童医院给儿子挂完水回来,那个时间应该是半夜时分了。我们在医院里已经耗得精疲力竭了,这个时候最需要的是床和枕头,谁知车子却在这前不着村后着店的地方抛锚。在那黑漆嘛咕的夜里,前进不得,后退不能,我顿时有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后来我硬着头皮推着电瓶车往前走,走了一会儿,有一个村子,看到第一户人家,我就敲人家的门。深更半夜的,这实在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所以我轻轻地叩了两下门,然后在门外等待着。但是那两下叩门声就像一块石头扔到大海里,连一点波纹都没有激起。我往手里呵了一口气又加重了力量拍了两下门,隐约中听到屋内有声音,我内心一阵激动,继续等待着。江南的冬夜一点也不温柔,寒气往我衣服的各个缝隙钻。我的激动很快变成了失望,屋内又沉寂无声了,这下我也不顾是不是失礼,是不是打扰了,连续几巴掌猛地拍向那扇木门,那“啪啪”的声音在冬夜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这次终于有效果了。屋内电灯拉亮了,一个男子愤怒的声音从里面直穿了出来:“谁啊,什么事?深更半夜的!”
“老师傅,我的车坏了,这里有没有修车的,帮帮忙,我的车上还有小孩和老人。帮……”我带着哀求的语气说道。这时门打开了,一位大伯披着衣服,出现在我面前,屋内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我身上的寒气顿时有所消减,兴许是我的后半句话起了效果,大伯没有继续责怪我,用手向前面的小巷子一指说道:“前面的小巷子向西走,一百米,路南有一个修车店。”说完他又不放心地迈出门,领着我向前面走了几十步,直到我推着车子走入那个巷子才回头。很快我们找到那个修理铺,修车师傅早已睡觉了,我们又敲门,央求对方帮忙,修车师傅披着衣裳起来,打开电瓶,发现是保险丝坏了,车子很快修好,这么一折腾我们到家已经快两点了,儿子在我母亲的怀里睡得正香。
那个黑夜里为我们指路的陌生人和修车的师傅,他们和少年时的那位穿着黄色卡其布的大叔、大娘一样,拥有黑夜里陌生而深厚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