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苑丹
他如果不是约我到紫藤花下,世事匆匆多年,我当早已忘记他了吧!
一串串紫色花从架子上垂掉下来,只一眼,就深深爱上了!我在回廊里踩花影绕圈子。你也在这里呀!我回头。那个男生满身花影倾泻。
上面有更好看的紫藤花!他仰头指了指校园高处。上面是师专呀,我心想。学校覆盖了整个山坡,半坡修起一道围墙,以上是师专,以下是师范。我“哦”了一声,继续绕圈子。
明明什么都没往下说,几天后他却又出现了。走,看上面的紫藤花去!我没敢看他,倒看到大片紫藤花在前面铺展,迷茫着跟了去!
我看着自己的脚尖,走啊走,终于停了下来。一抬头,就再也没有收回目光。大片的紫藤花海呀!密密麻麻,竟然一眼看不到边。阳光被花朵遮住,花下密闭成一个紫色空间,风一次次地吹来,花瓣嘤嘤嗡嗡飞舞。原来紫藤花有那么浓的香,不是很清淡很清淡的!
这位两校合并后要称其为师兄的人,比我多读了三年高中,似乎无所不知。他说了很多,可我神游于静谧的紫色天地。
他说了些什么呢?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听到。我会对你好的!这句是确确实实听到了。你应当和我一起去打乒乓球,太瘦了要被风吹跑。
唉,真是遗憾,所有球类,我都跟它们不熟。有同学来当他的说客,说他是个很好的人,会对你好,跟他做朋友会幸福。
顺着紫色花蔓,我记起那次暑假回家的情景。是记忆中的位置没错,可走来走去就是找不到汽车站,后来终于搞明白,汽车站还在,只是正拆除重建,弄得遍地狼藉,无从辨认。穿过一片废墟进去,里面情况更糟,无数的人都在等回县城的汽车。
车子少得可怜,左盼右盼进来一辆,人群马上拥过去,瞬间坐满,马上又开走了。
我是烦透了。每辆车进来我都试图挤上去,结果都被推搡得很远。反复几次我也懒得去操心了,反正上不去。我远远地站着,目光苍凉。他和我不同县,回家并不在这个站坐车,可此时他就是出现了。他从我身边经过,我跟他打过招呼,继续在原地混迹。很久后,忽然听到有人叫我,循声看去,只见他站在一辆汽车窗子旁,一只手伸进窗户,另一只手向我摇摆:快过来,有座位。我惊诧中向他跑去,到跟前,看见他伸进窗口的手提着袋子,袋子刚好占了个位子。门口好不容易挤上去的人在过道里忙来跑去,无不对那个座位垂涎欲滴。
快上去,他推了我一把。我终于反应过来,急急忙忙爬上车。待我终于把座位占为己有,他才缩回手。汽车呼啦一下向前开去。我慌忙回头,看见他和朋友勾肩搭背,仿佛英雄得胜。
我算是明白过来,可是,来得这般意外,又走得那么匆忙,都还没来得及说再见,更没有说谢谢,就被推到了光阴之外,再也找不回来。
那时热衷周末晚上偷跑出去通宵看錄像。宿舍里一个大姐大式的人物,体型高大,性情豪迈,在她游说下,舍友几乎都跟她一起去通宵看录像。昏黄的录像厅,一部接一部放着鬼片,恐怖,越恐怖越看。看得天黑不敢出门,整晚睁着眼不敢入睡。
之后舍友都要去看录像时,我即使再不情愿,也只能跟着她们去苦熬。
这夜正熬得头晕眼花,他竟然摸了进来。不理他,继续抬头立耳看片子。一般场景正常地看,察觉到情况不对,乜着眼睛从指缝间往外看,预测将有鬼出没,赶紧闭眼睛,蒙耳朵。有时判断准确,成功躲过,有时预测不准,虚惊一场,看得痛苦万分。
“这有什么好害怕的,不就是一件红衣服飞来飞去,都是假的,没关系的呀!”他不停地在一旁叨念。我仔细想了想,又好好看了看,好像真是假的哦!确实什么也没有,真是自己想多了。
舍友们轮番打趣他,他无动于衷,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话一句不多,一句不少。
“你是我的女神!”他忽然凑过来郑重其事地说。我慌忙抬头,看见他深不见底的眼睛。现场瞬间尴尬,我像那只忙乱中撞上树桩的兔子,就要晕死过去。片刻惊慌后,一颗心变得陡峭起来,什么鬼怪都不怕了。终于坐立不安,起身逃出录像厅,跑往学校。
在那个怀抱大把青春可以随意挥霍的年纪,对我好有什么用呢?我害怕男同学忽然收起一贯没心没肺的嬉皮笑脸,对我敞开胸怀。谁要说对我好,要给我幸福,我就头皮发麻,手脚都不知该摆放在哪里。
我们更热衷于大雨倾盆、空寂无人时,潜入花圃偷一两朵花,然后边抹去脸上的雨水边相视大笑。热衷看琼瑶小说,沉浸在故事里哀哀怨怨;有个姑娘爱看武侠小说,做梦都在江湖里沉浮,要振兴武林。
紫藤花花期不长,灿烂几天,细小的豆荚就跟着嫩叶一起冒了出来,越长越绿,汇入墨绿色的夏天。
紫藤花落幕时,他提前毕业离开了学校。期间写过信来,只是而今回首,怎么也想不起其中的只言片语,甚至记不起他的名字。
离开校园回到小城,紫藤花就难得一见了。偶然发现旁边小区里有一架,每年总要掐着春末夏雨到来前的时间点去探访。后来喜欢上摄影,想起校园里那架密密麻麻的紫藤花,兴冲冲地去了,可是呢,藤蔓稀稀拉拉,开了不过寥寥几串。怎么可能呢!我相信是我太过健忘,又缺乏方向感,所以一直没找到当年那个地方。即便问了不少人,他们都肯定地说雁塔的紫藤花就在这里,我还是觉得这里之外,不远的地方,还有一片开得密不透风的紫藤花,而我再也找不到。
青春里的一瞬,哪怕只如紫藤花般短暂,又有什么关系呢?那是灿烂了一个夏天,足以回望一生的美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