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润
2021年11月3日上午,在国家科学技术奖励大会现场,91岁的顾诵芬获得最高科学技术奖,坐着轮椅登台领奖。当他从习近平总书记手中接过获奖证书时,85岁的妻子江泽菲在台下含泪为他鼓掌。有人说他的军功章有妻子的一半——
婚前,他们偶尔看一次电影、逛一次公园,他说:“结婚后咱们可不能这样了啊,我还得抓紧看书,没那么多时间。”
作为我国航空科技事业的奠基人之一,顾诵芬是一名飞机设计大师,参与设计了我国自行研制的第一架喷气式飞机和第一型高空高速歼击机。同时,他也是我国飞机气动力设计的开创者,奠定了我国亚音速飞机和超音速飞机气动力设计的基石。
1951年,顾诵芬从上海国立交通大学航空工程学专业毕业,来到刚组建的重工业部航空工业局。那时,我国的航空工业刚刚起步,从小饱受日军飞机轰炸之苦的顾诵芬憋着一股劲,立志要设计出中国人自己的飞机。1956年,航空工业局在沈阳建立新中国第一个飞机设计室,顾诵芬便赶到了沈阳。当时,顾诵芬在师傅黄志千的带领之下,已经完成了两个型号教练机的气动设计任务。黄志千非常欣赏顾诵芬“拼命三郎”般的工作劲头。
黄志千的妻子是沈阳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小儿科的大夫,她最小的妹妹江泽菲出生于1936年,1957年从北京医学院毕业后,也到了她所在的医院工作。
一个叫黄志千师傅,一个叫黄志千姐夫,顾诵芬和江泽菲在黄志千家里见面了,但两人谁也没有注意到对方。
1961年,已经31岁的顾诵芬,仍然是经常夹着一本书来去匆匆,满脑子都是飞机设计,对于自己的终身大事丝毫不在乎。眼看着他年龄越来越大,黄志千坐不住了,便与妻子商量把江泽菲介绍给他。江泽菲回忆:一天,她到大姐家,感到气氛不同以往,后来才知道,他们约了顾诵芬来跟她相亲。见到顾诵芬后,她觉得这个人特别拘谨,也很质朴。在师傅的嘱咐下,顾诵芬总算注意到了江泽菲,感觉她知书达理。
就这样,两人开始交往,相处一段时间后,彼此感觉都挺好。那时,他们在星期天偶尔会去看一场电影或逛一逛公园。一次,顾诵芬对江泽菲说:“结婚后咱们可不能这样了啊,我还得抓紧看书,没那么多时间。”
1962年8月,32岁的顾诵芬和26岁的江泽菲喜结连理。
江泽菲回忆,结婚后,他们一两个月进一次城,早上一起出去,到沈阳最繁华的商贸中心,就是火车站附近的太原街。一到那里,顾诵芬就直奔书店,她则到菜市场、食品店、百货商店进行大采购。大约3小时后,她再去书店找他,然后两人一起回家。1963年,他们在上海生下儿子顾衡。由于两人工作都忙,他们商议把孩子留在上海,由老人照看。可等江泽菲出了月子要回沈阳时,她又舍不得孩子了,想把孩子带回沈阳。顾诵芬仍坚持两人原来的约定,不同意带回孩子:“如果带回去,我可不能帮你带孩子。”无奈,江泽菲只得把孩子留在上海。
瞒着妻子三上云霄,不顾过载对身体带来的影响和潜在的坠机风险,毅然带着望远镜、照相机,在万米高空观察拍摄飞机的动态
作为我国飞机空气动力设计的奠基人,在完成两个型号飞机的动力设计之后,顾诵芬又接到一个新的任务——和团队设计一架比肩世界最先进水平的歼击机,这就是歼-8。飞得高、飞行时间长、火力强是歼-8研制的目标。他当时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不管怎样都要把飞机搞出个样子。江泽菲虽不了解丈夫的具体工作,但看他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也给他打气:“老顾,你尽管去搞科研,家里有我呢。”
正在顾诵芬带领大家奋力拼搏时,意外发生了——时任歼-8总设计师的黄志千在执行任务时因飞机失事遇难。顾诵芬在悲痛之余,临危受命,接过了总设计师的重担。
经过不懈努力,1969年7月5日,歼-8成功实现首飞。但在以后的试飞中,飞机出现了强烈抖振现象,而能否解决这一问题,关系到歼-8能否实现超音速。技术人员多方求解,一直未能找到答案。顾诵芬提出一个想法:通过观察贴在机尾罩上毛线条的摆动情况,搞清楚机身后侧的气流情况。这个主意是好,但怎么进行近距离观察是个问题。当时,我国没有先进的摄像器材可用于航空拍摄。后来,顾诵芬做出一个决定:由他乘坐飞机上天,直接跟在试验飞机后面观察毛线条的情况。
黄志千逝于空难后,江泽菲与顾诵芬都不想再承受失去至亲的痛苦,便相互约定:不再乘坐飞机。但为了解决歼-8飞机抖振问题,顾诵芬失约了。
最终,顾诵芬说服领导,瞒着妻子和亲人,义无反顾乘坐飞机升空观察歼-8飞机的飞行情况,两架飞机飞行时距离保持在6米左右甚至更近。“顾总丝毫不顾过载对身体带来的影响和潜在的坠机风险,毅然带着望远镜、照相机,在万米高空观察拍摄飞机的动态,让在场人员十分感动。”当时驾驶飞机的试飞员鹿鸣东回忆,顾诵芬那时已年近五十,且从未接受过飞行训练,承受的压力与風险可想而知。但他三上云霄,在高空近距离观察试验机的抖振情况,终于找到了问题所在。这时,他才说:“我不敢让江泽菲知道。”
顾诵芬原先上班都是步行,那段时间却总是骑自行车去上班,他骗妻子说是工作紧张抢时间,实际上是去机场。经过3次空中近距离观察,顾诵芬和团队终于查明问题根源,通过后期技术改进,成功攻克了歼-8超音速飞行时的抖振问题。试飞成功后,顾诵芬对身边同事说:“这件事我不敢告诉江泽菲,你们也千万别透露出去啊!”
后来,江泽菲还是知道了此事,她没有责怪丈夫,而是问他:“你怎么什么事都想瞒着我呢?”顾诵芬轻声回答:“我告诉你有什么用?反正我觉得应该去,就得去,告诉你只会让你担惊受怕,还不如瞒着你。”“那你真掉下来,我不还得知道?”江泽菲半开玩笑地说。“我才不会掉下来呢!”顾诵芬哈哈大笑起来。
歼-8是我国自行设计的第一型高空高速歼击机,也是我国航空工业发展史上的一座里程碑。1979年12月31日,在首飞整整10年后,歼-8终于正式定型。那天,一向滴酒不沾的顾诵芬和同事们用大碗喝酒,喝得不省人事。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大醉。
“泽菲,我虽有保健医生,可你是我最好的家庭保健医生啊,能娶你是我莫大的福分!”
顾诵芬工作性质特殊,需要极强的保密性,即便是对家人也不能吐露半个字。因此与一般家庭相比,江泽菲需要承受的更多,她只知道丈夫是一名航空科技工作者,从不了解他具体干什么。一天,江泽菲偶然听别的家属说了顾诵芬的工作,回到家后,她决定逗一下丈夫,就跟他说了他工作方面的一些事。顾诵芬立马紧张起来:“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看丈夫紧张的样子,江泽菲吃吃地笑起来,继续逗他:“你说梦话的时候我听到的。”顾诵芬更緊张了。看丈夫当了真,江泽菲赶紧跟他说了实情,他这才如释重负。
顾诵芬有一个习惯,喜欢晚上边泡脚边看书。只要他在家,江泽菲每天晚上都会为他烧好两瓶热水,一到时间就替他倒好洗脚水,试过水温后才招呼他洗脚。每当这时,顾诵芬将双脚放进水盆里,然后翻开桌上早已准备好的书,一边双手翻看着书,一边双脚相互搓洗。其间,江泽菲不时给他添加热水,还会给他冲一杯营养奶粉。等顾诵芬书看得差不多时,脚也泡好了,冲泡的奶粉温凉正好,他便一饮而尽。
改革开放后,顾诵芬鼓励妻子出国进修。在德国进修一年半回国后,江泽菲回到家,第一眼看到的,是窗台上摆着一排油桶,每桶都没打开,很是诧异。顾诵芬解释,这些油是单位发的和同事送的,他不喜欢闻油烟味,吃饭就炖点儿肉,加点儿白菜、豆腐,用不着油,就把它们都放窗台上了。后来江泽菲才知道,她不在家的这段时间,顾诵芬基本就不做饭。江泽菲既心疼丈夫,又忍不住抱怨他生活过得如此辛苦。而顾诵芬则乐呵呵地说:“还好,不碍事。”
1986年,顾诵芬从沈阳回到北京,将主要精力转向飞机的主动控制技术研究和推动国产大飞机发展上。1991年,顾诵芬当选中国科学院院士,1994年又当选中国工程院院士,成为中国航空界唯一的两院院士。很多人羡慕顾诵芬的荣誉,而只有江泽菲知道,丈夫为此付出了多少。2014年,顾诵芬被诊断出直肠癌,在手术住院期间,江泽菲寸步不离守在他身边,悉心照顾他。而顾诵芬让妻子传话给资料室的工作人员,给他送一些外文书刊。看到有用的文章,他还叮嘱同事复印并推荐给一线设计人员……
如今,康复后的顾诵芬虽离开了科研设计一线岗位,但每天仍坚持到中国航空工业集团上班。他常说:“我现在能做的也就是多看一点书,有时也翻译些资料,尽可能给年轻人一点帮助。”
常年全身心扑在工作上,顾诵芬对家里的照顾自然少得可怜。作为妻子,江泽芬虽有抱怨,但她更理解丈夫,因此,她几十年如一日地支持着他,并支撑起他们的家。由于长年累月地看书、找资料、画图、翻译外文资料,顾诵芬回到家常感觉腰酸背痛。作为医生的江泽菲,每天都要为丈夫推拿按摩15~20分钟。顾诵芬对此充满感激:“泽菲,我虽有保健医生,可你是我最好的家庭保健医生啊,能娶你是我莫大的福分!”
2020年10月的一天,顾诵芬的学生、中国工程院院士、歼-15舰载机总设计师孙聪带着助手,来拜访两位老人,提出给顾老夫妇拍张合影,已经习惯站在顾诵芬身后的江泽菲连连摆手,说给顾诵芬照就行,她就不照了。孙聪说:“顾老的军功章有您的一半。”顾诵芬在一旁笑吟吟地说:“她功劳很大呢,不止一半!”
2021年11月3日上午,在国家科学技术奖励大会现场,91岁的顾诵芬获得2020年度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坐着轮椅登台领奖。当他从习近平总书记手中接过获奖证书时,85岁的妻子江泽菲在台下含泪为他鼓掌。
中国航空工业集团一位领导看到这一幕,赞叹:“江泽菲是最高科技奖的最美陪衬者。”
【编辑:潘金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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