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莉娜
当前中美关系仍然风波不断,而近期四方安全对话首次线下峰会在华盛顿举行,美国和印度之间往来热络,这被看作是美国拉拢印度的重要进展。美国为了应对中国的崛起,有拉拢印度的需求,中国为了应对美国的遏制,有同印度修复关系的必要。在这种背景下,印度的态度显得尤为重要。那么,中美印关系的枢轴国家由美国转变为印度了吗,美国在多大程度上影响着中印关系,印度是否会全面抱紧美国,美国拉拢印度对中国有哪些影响,中国又如何因应美印战略走近带来的压力……针对这些问题,本刊特约记者专访了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南亚所所长胡仕胜。
《领导文萃》:当前,中美关系风波不断,美印关系却屡有进展,这两种双边关系似乎处在完全不同的轨道上。您认为美国在针对中国和印度的外交政策上,有哪些明显的不同之处?
胡仕胜:当前中美关系确实运行在不同的轨道上,这与美国对美中关系和美印关系的不同定性密切相关,也与其对两国的不同定位密切相关。
对于印度,美国把它视为印度洋地区的净安全提供者,视为世界上最大民主国家,因此它将对印关系定性为一种天然的盟友关系,是全方位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
由于上述定性和定位的不同,美国对中印两国的政策也有非常明显的不同。总体上的政策基调,就是对中国进行战略打压,对印度则是战略拉拢。
对中国的全方位战略打压,不论是在特朗普时期还是拜登时期,美国都是从外交、军事、经贸、技术、意识形态各个方面来进行战略打压。而对印度的全方位拉拢,则是要打造一种全方位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在外交层面上,是提供诸多破例的、打破当前国际规则的照顾,比如核不扩散体系中的破例照顾,虽然美国号称要建立、维护一个基于规则的秩序,但是它对印度的政策往往是破例照顾;此外,不仅是美国单方面加大对印度的拉拢,同时还鼓励美国的盟友和印度发展全方位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特别是在防务领域的安全合作;在经贸上则要打造一个把印度包括进去的供应链、产业链、创新链,打造一种新的不带中国玩但把印度包括在内的地缘经济板块。
《领导文萃》:印度在美国的“印太战略”中处在什么位置?拜登政府在拉拢印度上有哪些重要动向?效果如何?
胡仕胜:特朗普2017年推出的印太战略,实际上是2011年奥巴马时期推出的亚太再平衡战略的一个延长版,尤其在军事防务领域,政策的连续性非常强。印太战略如果没有印度参与,那就是奥巴马的亚太再平衡战略。如果印度在印太战略中不能发挥重要的角色作用的话,美国的印太战略就不成为印太战略,而是一个亚太战略。
从这个角度看,印度对于美国印太战略的成功来说,是最大的决定性因素,或者说最大的变量。美国的印太战略要想成功,印度必须要发挥主角的作用,至少是和美日澳印核心四国的其他三国一样发挥一种主角的作用。
日澳两国都是美国的盟友、美国的小兄弟,唯美国马首是瞻,听从美国的指挥棒。而印度是一个大国,它在印太战略里面的角色是仅次于美国的,比日本、澳大利亚的角色都重要,因为它的参与程度、发挥作用的大小决定着美国的印太战略的成功与否。正是由于它的大国地位,如果它在印太战略中采取以美国的战略为战略、以美国的安排为安排的态度,印太战略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成功。但是,印度会不会那么做则是另外一回事。印度应该与日澳不一样,印度绝不甘心做第二个日本,或者第二个澳大利亚。
出于牵制中国的目的,拜登政府显然要继续加大对印太战略的推进力度,而加大推进印太战略的力度也就意味着,拜登政府必须继续拉拢印度。美国在印太战略框架下对印度的全方位拉拢,效果还是明显的。
一是美印关系突飞猛进。双方的战略合作越来越实、越来越深,高层互访、小多边对话等战略对话机制保持高频状态,美国的盟友和印度的关系也在不断推进,印日、印澳、印法、印德、印英关系等都在美国的鼓励下不断往前推进。防务合作在准盟友的关系层面越来越实。同时,供应链、产业链的打造上至少是在努力往前推进,这也是印度最希望看到的。
二是印度国内对美国和中国态度明显变化。过去印度精英阶层,尤其是印度的右翼、印度教民族主义者,认为美国和中国都是印度崛起的主要阻碍力量,比较消极地看待美国。从莫迪政府以来,随着美国对印度的拉拢,印度的精英阶层对美国的看法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开始将美国看成是印度大国崛起的重要支撑力量,印度的决策层解除了对美国战略猜疑的心态。在美国这么多年的拉拢之下,印度从精英到老百姓,对美国的战略互信变得非常高。
从莫迪政府以来,随着美国对印度的拉拢,印度的精英阶层对美国的看法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开始将美国看成是印度大国崛起的重要支撑力量,印度的决策层解除了对美国战略猜疑的心态。在美国这么多年的拉拢之下,印度从精英到老百姓,对美国的战略互信变得非常高。
印度对华态度明显转变,开始奉行机会主义、冒险主义政策,在很多分歧问题上不愿意像过去一样更多地做出互谅互让的外交折中,而是更加强硬,这多多少少也是美国的拉拢政策所刺激的结果。尤其是美国在产业链、价值链、供应链和创新链上的排华性重构,被印度战略界视为大国崛起的战略机遇,所以印度也同期推行對华脱钩政策,在对华边界问题上实行冒险主义政策,在两国分歧问题上不断采取不合作,甚至与华对抗的政策。这种政策的底气,很大一个动因就是美国对印度的战略拉拢。
三是印度的战略自主文化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由于中印分歧和美印战略走近同时推进,使得印度不断强调的战略自主文化的内涵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过去印度一直认为它是一个大国,要追求战略自主,要选择不结盟,要在中美之间奉行等距离外交。至少冷战结束以来,印度认为在中美之间搞左右逢源的战略外交、战略文化、战略定位,是有助于印度不断夯实战略自主地位的。但现在随着中印分歧不断扩大,随着印度教民族主义不断强盛,印度战略圈精英阶层越来越将中国视为它所追求的战略自主地位的最大威胁。为了捍卫它的战略自主地位不受来自中方的威胁,它必须采取一种对美战略走近、依美制华的政策,同时还要抱团制华。抱团制华就是凡是和中国存在战略龃龉的力量都是印度争取的力量。
《领导文萃》:当前中印关系并不平静,边境和经济摩擦时有发生,美国似乎总是支持印度,对此您怎么看?您认为美国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了中印关系?
胡仕胜:中印关系的缝隙很多,双边分歧很多。两个大国之间存在战略互疑。我们过去说中印关系中有5个T的矛盾:Tibet西藏问题;Territory边界问题,现在边界问题最为凸显;Trade unbalance贸易失衡问题;Third party factor第三方因素,比如中国和印度邻国之间关系的发展,会引起印度的战略猜疑,以及印度和美国同盟国关系的发展,同样也会引起中方的战略猜疑;最后一个是Trust deficit,中印之间的互信赤字,由于分歧的不断凸显,双方战略互信赤字必然会不断增加。
两国之间还存在地区秩序的竞争,实际上地区秩序的竞争已经成为中印关系中最核心的矛盾。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在环印度洋、在南亚次大陆不断推进,引起了印度的不爽,因为这打破了印度主导的区域秩序。
两国之间还存在经济层面的竞争。世界市场就那么大,资源就那么多,科技资源、资本资源、市场资源、大宗商品资源都是有限的。印度也有14亿人口,印度的壮大必然会和同样拥有14亿人口的中国产生各种各样的资源竞争。只要中印之间存在这种竞争,美国就可以发挥战略协调作用,就有利于它的霸权地位的巩固。
还有民意层面的相互敌视、相互歧视和偏见。尤其是印度把我们好多社交媒体App禁了之后,两国之间正式的、非正式的,线上的、线下的民众交往都断了,再加上疫情的影响,双方的民意都处在信息茧房中,在这种信息孤岛里,信息价值取向越来越同质化,导致民意的敌意化越来越严重。
此外还有历史层面的负债。1962年中印边界战争给印度人造成的历史情结时不时沉渣泛起,边界争端成为中印关系最核心的冲突点,而且印度现在在边界问题上的态度和过去完全不一样。过去说边界问题是可以谈的,同时我们在其他领域发展关系。而现在,莫迪政府自2020年加勒万河谷冲突以来,一直坚持边界问题不化解、边境地区的和平与安宁不恢复、两军在边境地区的对峙不解决,两国关系没法发展。中印关系之所以跌入到过去30年以来的谷底,而且触底反弹很难,就是因为印度对边界问题在双边关系中的定位发生了严重的倒退。由于中印之间本身有缝隙,外因再稍微一使力,必然使中印关系的波折加大。美国是中印关系当前波动的最重要的外力,通过刺激内因,就使得中印之间的分歧更加尖锐复杂,难以化解。
由于美国对印度的拉拢,增加了中国弥合中印双边分歧、修复关系的成本。美国拉拢的力度那么大,是因为美国不是这个地区的国家,它可以非常洒脱地给予许诺,但中国的对印政策还得考虑其他周边国家的感受,很多时候不能给予印度所期待的许诺,增加了中印修复关系成本的同时,还降低了印度对华不妥协的成本,减少了印度对华冒险的代价,使得中印之间合作在减少,但分歧没有减少,反而进一步尖锐。
《领导文萃》:当前,美国在安全、供应链等议题上都向印度伸去橄榄枝,印度如何反应?
胡仕胜:印度对此反应很积极。当然,印度是一个大国,它不会选择在一棵树上吊死。美国也不是全部,而且美国不在这个地区,印度离中国很近,离美国很远,它在拥抱美国的同时,对中国的顾忌也是存在的。美国在对华牵制方面則没那么多顾忌,至少美国对中国的顾忌要比印度对中国的顾忌少得多。在这种情况下,印度虽然战略上拥抱美国,但仍然不愿意把所有鸡蛋都放在美国这个篮子里面,不愿意完全跳上美国这辆战车。
印度想要成为一个大国,美国不是全部,来自中俄的合作与支持也是很重要的。如果中俄两国不支持,光靠美国也很难实现印度的大国梦。俄罗斯是印度最大的军火供应方,它的军事武器库里面至少有6成还是俄罗斯的军事装备,因此它总得照顾俄罗斯的感受,俄罗斯迄今为止还是坚决反对印太战略的,它认为印太战略是搞排华排俄小圈子,印度加入之后,俄印之间的战略猜疑是比以往增加的。中国呢,就在印度边上,莫迪政府虽然对华非常强硬,搞冒险主义,但是也有一个底板,就是不能全面恶化走向战争,底板漏了就啥都没了。如果中印战争大规模爆发,中国的承受能力绝对比印度强。
同时,美印之间也有一些分歧。虽然印度精英阶层对美国战略猜疑的心态解除了,但是仍然有阴影,时不时会有各种各样的对美国的不爽。比如2021年4月份美国的海上自由航行行动突进印度的经济专属区,事先并没有向印度通气,印度实际上是很不爽的;特朗普时期维持的对印度某些进口产品的关税,到现在还没有降低或取消,美印之间的经贸谈判一直到现在还没有拿下,这都是印度战略自主性的表现。
印度虽然战略上拥抱美国,但仍然不愿意把所有鸡蛋都放在美国这个篮子里面,不愿意完全跳上美国这辆战车。印度想要成为一个大国,美国不是全部,来自中俄的合作与支持也是很重要的。如果中俄两国从中作梗,光靠美国也很难实现印度的大国梦。
莫迪政府也要在经济、生产、制造业上追求自力更生,这显然对美国要完全打开印度市场是一个强大的掣肘。印度的投资环境其实赶不上中国,美国资本在印度市场受到各种各样的牵制,印度强调数据安全、在地存储、数字主权,因此美国对印度的绿地投资是很少的,对印度制造业的投资其实也不多,它的很多投资都是股份公司的购股,是一种金融机构性的投资,而不是莫迪所希望看到的制造业领域的投资。还有在全球治理问题上,美印毕竟发展的差距太大,因此是有差异的。
所以印度在和美国战略走近的过程中还是有顾忌的,美国伸来的是橄榄枝,还是带刺的玫瑰,印度还要掂量一下。对美国伸过来的橄榄枝,印度虽然采取一种非常积极的态度,但美印关系的发展是有天花板,也有底板的,印度是要留有一手的。印度毕竟是大国,它不可能完全加入美国的战车,不可能成为第二个日本、第二个澳大利亚。
《领导文萃》:近年来,印度在发展对美关系、联美制华上似乎颇为热心,这背后有什么因素推动?
胡仕胜:印度联美制华背后的推动因素,一个是印度的大国诉求、大国梦,通过发展对美关系来谋求自身大国地位的增强,尤其是谋求对华战略抗衡能力的增强,这是印度大国战略的一个必然组成部分。
印度对大国地位的追求,自尼赫鲁时代以来就没有变过,只不过当前的策略有所变化。当前它认为战略自主受到来自中国的严重考验或挑战,大国地位的追求受到中国的威胁更大,受到美国战略走近的拉拢更强,因此采取联美制华的策略。未来某一个时间段,如果它感到继续和中国谋求战略抗衡所带来的损失已经超过了美国对它的战略拉拢所能给予的利益,它很快又会改弦更张,继续奉行在中美之间等距离的外交政策。它的策略围绕着一个指挥棒,这个指挥棒就是大国地位的追求。
还有一个主因,就是印度看到中美双方处于一种战略竞争关系,认为有机可乘。过去中美关系优先级远高于美印关系的情况下,印度无法联美制华。现在中美处在一种高强度的战略竞争状态之下,印度认为是有机会的,必须要抓住这样的机会来谋求它大国崛起进程的加快。
《领导文萃》:印度是否会放弃坚持数十年的中立主义传统或不结盟道路?除了美国的“印太战略”之外,印度也有自己的“印太构想”,请问两者有何异同?
胡仕胜:印度从来没有说坚持中立主义。它曾经说在大国之间奉行等距离外交,等距离外交就是不结盟,不结盟的核心要义就是等距离。
冷战期间,在1971年印度和苏联缔结准同盟条约(《苏印和平友好合作条约》)之前,印度在美苏之间是等距离的。在中印边界战争爆发之前,它在中美苏之间几乎也是等距离的,甚至和中国走得更近,来提高它对苏、对美的战略要价。印度这种不结盟政策自尼赫鲁时代以来就一直在推行,只不过现在的不结盟政策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就是现在采取一种更加近美的政策,也可以解读为一定程度上的亲美政策,和美国的距离更近,和俄罗斯的距离稍微远了一点,和中国的距离就更远了。
但这也并不是完全切割。印度没有像日本、澳大利亚那样完全抱住美国这一棵大树,在这一棵大树上吊死,因为它知道美国的追求和印度的追求是不一样的。美国追求的是维持它在全球的霸主地位,这最终是会对印度追求的地区主导地位形成战略冲突。所以印度还是留有一手,比如在印太战略上,印度主张自由开放的印太必须要加上一条包容,必须把东盟包括进来,甚至曾一度说印太应该包容进俄罗斯和中国。
印度现在的印太构想也越来越战略化,越来越喜欢用印太战略,而不是构想,这也就意味着印美在印太战略上的趋同性在增强,差异性在减少。尽管如此,它仍然有所侧重。
最近拜登也在不断地调整对华竞争性关系,强调“负责任地管理对华竞争”,也在往回拉。美国都在回调,那么印度在印太战略上,也要保持一种谨慎。它对这种军事防务小圈子仍然是怀有高度警觉的,更多地强调通过这样一个战略平台,帮助印度构筑一种强大的经济自主、自力更生能力。而对于搞安全小圈子,印度是心有顾忌的。美国对中国和俄罗斯搞双遏制,印度是不愿意的,即便是对中国,它也是不太愿意的
《领导文萃》:近期在华盛顿举行的四方安全对话首次线下峰会被认为是美国拉拢印度遏制中国取得了重要进展,对此您如何看?目前四方安全对话的成果,在中美印关系上对中国有何影响?
胡仕胜:2021年3月美日澳印四国举行了首次线上峰会,9月又举行了一次线下峰会,线下峰会是对线上峰会成果的进一步敲定和夯实。四国机制工作层面的司局级工作对话几乎每个月都有,还有年度的四国部长级对话,现在又有了首脑峰会,四国机制越来越成熟。
美国当初推出四国机制的目的是什么?就是构筑一个牵制中国崛起的重要战略平台,尤其是为了应对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在我们看来,“一带一路”只是个发展倡议,但是在美国看来,这就是个大战略,必须要搞一个印太战略来加以应对。在发展问题上是应对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在海上安全问题上则是应对中国在南海水域战略态势的转变。
过去在填海造岛之前,我们在南海是相当被动的,但是经过2014-2015年的大规模突进,我们在整个南海,尤其是南沙群岛占据了战略核心地位,由战略被动转变为战略主动。美国的盟友由此认为南海要失守,而南海在美方看来是整个印度洋到太平洋的一把战略锁钥,美国战略界把它放在从印度洋到太平洋这一盘大棋的棋眼位置,认为失去了南海,美国就失去了海洋秩序的主导权。中国在南海吹沙造岛破坏了这种美国主导的秩序,所以美国一开始提出印太战略的核心是維持一个自由与开放的印太,当年提出自由与开放这两个词主要针对的就是南海秩序的主导权不能失守。
印太战略从推出开始,就是以牵制中国大国崛起为重要目标的,所以印太战略的每一步进展,都会让中国感觉到一种战略挤压。美国拉拢印度进入这样一个越走越实的战略平台,必然会进一步增加中印之间的战略互疑。
美印战略互动对我们的挤压,尤其是在产业链供应链方面的战略影响,一定要引起我们更大的重视。
新影响主要是在经贸领域,在产业链重构方面,尤其是在第四次工业革命、新的地缘经济板块方面的新变化,影响是相对比较大的,需要我们认真加以应对。中国尤其担心的是“美日澳印+”正在构筑的印太地缘板块。
我们还担心的是未来的第四次工业革命,以人工智能、大数据、万物互联为主的新型经济,美国要另起炉灶,而不是重构,另起炉灶比重构的成本小得多,比如美国对华为5G的限制、美国搞的清洁网络计划等。这对我们在未来的数字经济、第四次工业革命中占据高位有很大的冲击性。
《领导文萃》: 有观点认为,三边关系基本由中美关系决定,中美关系的好坏决定了中美印关系的基本格局,对此您如何看?
胡仕胜:明确强调一点,中美关系是中美印三边互动中的主要牵引力量、核心牵引力量。而中美关系中的核心牵引因素,在中国看来美国是主要矛盾,当然在美国看来中国是主要矛盾。
总之,中美关系的变化是中美印三角互动的牵引力量,印度只是顺势而为,是一个次要性的力量。
《领导文萃》:当前,中国在对待与美关系和与印关系上,处理方式有何不同?为什么?
胡仕胜:中国处理与美关系和与印关系的具体手段都差不多,不同之处在于轻重缓急、主次先后、主要矛盾次要矛盾的不同。我们肯定对美国使用的资源更多,更愿意在某些问题上对美国做出更大的妥协性安排,对印度则要次一些,主要还是聚焦于美国。因为中美关系的变化是牵动中美印三边关系的,所以我们在对美方面会投入更多的战略资源。
对中国来说中美关系应该是斗而不破、斗中谋进,既有斗争又有和平与合作。我们是不接受美国将两国关系定性为竞争关系的,我们认为是以合作为主,而不是以竞争为主,因为美国说的竞争是一种恶性竞争,排他性的竞争,而我们的合作为主,并不是排斥竞争,即便竞争也是健康的、良性的、基于市场规则的竞争,这样的竞争实际上还是以合作为主的,是基于一定规则的竞争,而不是破坏规则的。美国指责我们破坏规则,实际上美国才是最大的规则破坏者。
这些做法对印度也适用,只是投入的资源不一样。我们对印度的关系也是管控分歧,不要让分歧占据两国关系的主导,尤其是要摆正中印边界问题在两国关系中的位置,要以合作为主,对印的外交努力主要是将中印关系拉回到过去那种聚焦发展合作的轨道上来,聚焦到两国有相似的身份认同的轨道上来,聚焦到我们都是发展中国家并在很多全球治理问题上有共同语言的轨道上来。中印要努力以不断扩大的共识来弱化分歧。
同时,我们对印度也需要斗而不破,就是不能爆发战争,我们经常说中印关系要避免突破“三不”:不冲突、不对抗、不脱轨,但是这“三不”过去一年都已经突破了。我们现在就是要重回过去不冲突、不对抗、不脱轨的轨道。但这只是一个底线要求,如果两国关系能够重新回到以合作为主的轨道不是更好吗?
《领导文萃》:目前,中国在哪些领域受到了美印关系走近的压力?中国如何应对美印之间的这种走近?
胡仕胜:主要在数字经济领域、在第四次工业革命领域受到压力。如果美印的产业链、供应链、价值链以及尤其重要创新链的重构真搞成了,那对我们压力就太大了,印度毕竟是一个未来市场规模有可能和中国等量齐观的国家。
整个亚太地区的地缘板块经济的特点就是“美西方+中国”共同推动或构成了当前亚太经济板块的骨干力量。我们担心美印现在在推动的这种重构未来会形成“美西方+印度”,不带中国玩。既然过去“美西方+中国”能够成功,我们就不能排除“美西方+印度”能成功的可能性。
不过,“美西方+中国”之所以能在亚太地区形成世界规模最大的产业集群,建立最完善、发达的产业态,中国文化的影响是一个重要因素。印度文化,包括传统文化和政治文化,能不能有利于这样一种新产业态的形成,目前看来存在一定的变数。但是,仍不能排除这样的可能性。
这样一种发展前景,中国需要予以高度的、密切的关注,尽可能牵制它的成功,因为这对我们的冲击是最大的,我们是经济立国,实业兴邦。中国现在处在由第三次工业革命向第四次工业革命过渡的阶段,过去我们在很多领域是追赶,现在则在不少领域并跑,有些领域甚至领跑,这些并跑、领跑的领域必须继续扩大优势,甚至让第四次工业革命像第三次工业革命一样,成果仍然是以亚太的经济生态、产业集群为核心,因为我们知道第四次工业革命即使再发达,也是基于第三次工业革命成果的,就跟5G离不开4G一樣,是离不开那些基础东西的。
同时我们还要继续打造当前这种业已形成的“美西方+中国”的东亚经济生态、产业集群,而且不断扩大这个产业集群,把印度深深地嵌入进去。我们的产业集群和经济圈现在从东北亚到中国沿海到东南亚在不断扩大,未来扩大到南亚也是有可能的,把印度包容进去,让美印的重构行不通。这种重构一旦搞成,印度经济实力的增长必然会进一步带动防务力量的增长,那确实是令人担忧的。
所以我们要抓住关键,让现有的产业生态继续强大,甚至最终把美印的这种重构努力完全解构掉,让它胎死腹中。这是今后中国需要努力的一个方向,一方面把印度死死地拉在传统的、业已全球化的、以第三次工业革命成果为主的产业集群里,另一方面在第四次工业革命新产业生态的构建中,在基于第三次成果的基础上,打掉美印重构合谋,牵制它的发展,让它搞不起来。
中国需要努力的一个方向,一方面把印度死死地拉在传统的、业已全球化的、以第三次工业革命成果为主的产业集群里,另一方面在第四次工业革命的新的产业生态的构建中,在基于第三次成果的基础上,打掉美印重构合谋,牵制它的发展,让它搞不起来。
此外,还有第三方因素可以大加利用,比如搞好与俄罗斯的关系。俄罗斯和中国战略走近也会对美印战略走近构成一种很大的牵制力量;中国和印度邻国关系的走近,地区各种各样的互联互通、一体化进程的推进,也会对印度构成一种强大的牵制力量,因为美国毕竟太远了。
总之,我们对印度的战略牵制资源要丰富得多。美国拉拢印度的资源很多,我们牵制印度和美国战略走近的资源也是相当多的,所以印度一方面为了扩大利益和美国走近,另一方面还得防范和中国交恶所带来的战略损失,要在益、损之间进行战略权衡,必然不可能完全听任中印关系一路下滑,甚至到爆发大规模战争冲突的境地。
可见,抓住中美主要矛盾,中印关系就会被带动起来。哪怕中美之间很小的合作,我们都要大张旗鼓地宣扬,以对印度产生震慑作用,制造和扩大印度对美国的战略疑虑,让印度明白中美关系仍然是起决定作用的,别看美印走得近,美国是现实主义者,一切从现实、从实力出发,与美国抱得太紧,结果可能跌得也挺重的。另外,还要通过经贸手段绑紧印度,不让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