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茸茸
戏剧要为人物作传本身难度就很大,要表现一个作家就更难了。作家的心理活动比较丰富,而戏剧行动相对少一些,怎么样把一个作家的“心路历程”表现出来,话剧《路遥》的创作者们用了很多戏剧手段和舞美办法,用“多声部”的华章,让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不熟悉路遥作品的观众更加全面地看到路遥,走进路遥,了解路遥。
话剧《路遥》多重空间交错展示,真实地反映了路遥在现实生活中的贫困、艰难,也展现了他对文学创作的狂热追求、创作过程中的困惑及作品出来后的曲折与成功。
剧中的路遥置身于家庭、社会、文学、乡土等不同层面,尤其是把路遥的创作境界与人生境界两条线相互交织,立体地展示了作家路遥的现实生活和文学创作历程。诗人曹谷溪(老曹)是路遥的挚友,剧中也浓墨重彩地刻画了两个人关于人生、文学的对话。另外还虚构了两个喜剧性人物,路遥的高中同学郭见海,发小高二强。这三人分别代表路遥生活的三个层面,与老曹的对话多半是精神上的,他视老曹为文学道路上的知己知音。郭见海是当时社会大背景下,众多追逐名利追求金钱人物的缩影,以此代表当时的社会思潮与路遥对话。高二强则是广大穷苦人民的代表,是路遥想要帮扶的乡亲们,他对高二强的激励,实际上也是自己积极的生活理想和坚定的文学理想的体现。郭见海与高二强两人的行为冲突、思想矛盾,亦是当时社会发展中较为突出的一对矛盾,通过路遥分别与两人的交集,较为全面地表达出路遥的内心世界。
当路遥的文学作品在现实中遭遇了专家们的质疑,与当时的各种流派格格不入时,他痛苦、绝望、找不到出路,编导则把路遥文学作品中的人物一一搬到了舞台上与路遥对话,巧妙地道出一个作家内心的挣扎与彷徨,戏剧张力十足。文学作品中的人物与舞台人物互相对话,互为照应的手段在其他舞台作品中也有过呈现,但是这部话剧多重空间的叠加交错更为流畅,人物命运与时代变化的融合更为妥帖。通过路遥现实创作与文学创作的交叠,路遥与自己笔下人物的对话,路遥与朋友老曹、郭见海、高二强,路遥与亲人妻子、弟弟、父亲之间的交流等多重空间的映照,为观众展示了一个作家创作中的迷茫、挣扎与坚持的真实行为轨迹。
此剧代入感很强,全剧用了很多具有象征意味的意象表达,虽然多个意象同时出现在舞台上,但和谐共存。黄土高坡、黄河、纤夫、三弦、窑洞等充满陕北气息的“载体”,既让观众记住了路遥当时生活创作的环境,了解了陕北特有的文化地貌、风俗人情,也让观众更容易理解路遥文学作品的现实意义,不自觉地产生情感共鸣。黄土高坡苍凉而壮美,是路遥征程的起点和精神归宿。诗人曹谷溪曾说,陕北的这片黄土不能单用地理纬度来衡量,这片土地孕育着巨大的精神力量。千沟万壑的黄土高原是路遥创作的张张稿纸,路遥是用自己的心血在这片厚重的土地上书写人生。无定河岸的岩石一层一层,像极了岁月的皱纹,沧桑而坚定。老曹和路遥坐在岸边的岩石上互诉衷肠,涛涛黄河水声是他们谈话的背景,他们谈文学谈理想谈各自的精神信仰,母亲河奔腾不息无限包容。面朝黄河背朝天的纤夫贯穿始终,他们拉着绳索奋力攀登,用瘦弱的脊梁与命运抗争。最后路遥也化身为纤夫,一步一步艰难向上爬,这当然是路遥文学上不畏艰难,勇于向前的精神的动态表达。
全剧采用全息投影技术结合舞美布景,诗意地再现了陕北高原粗犷遒劲的雄姿和黄河咆哮奔流、一往无前的气魄。灯光亮起来时,沟沟壑壑的黄土高坡不见了,路遥在煤矿井下调研的隧道出现在舞台上,非常巧妙。路遥笔下的人物在舞台上出现时,他们之间的对话会与以文字的形式一同灵动地映照在布景上,虚实结合,自由写意。即使身在阴沟,也仰望星空,文字的投射为人在疲累的现实中打开了一扇可以自在呼吸的精神之窗。尤其是结尾时,那如鹅毛大雪般的文字扑面而来,令人震撼。
三弦的原汁原味和说书陕北老汉沧桑的音色瞬间把观众带回黄土高坡厚重苍凉的环境中,生动地体现了陕北人质朴不屈的性格。用说书“转场”,既巧妙地交代了事件发生的时间背景,又推动了后面剧情的发展。一曲《刮大风》前呼后应,彪悍而多情的陕北人顽强的生命力尽在眼前。
除了这些充满创意的意象表达,旋转舞台的运用,也很好地完成了剧情发展的时空变化与精神维度的分割。当路遥收到准备召开《平凡的世界》第一部作品研讨会的信函,急切地想将好消息分享给家人时,舞台一转,妻子在厨房叮叮当当剁菜,再一转,生父在里屋鼾声如雷,几种声音讽刺而心酸地交织在一起,赤裸裸地呈现出了路遥的孤独,也体现了其文学世界与现实世界的格格不入,让观众感受到了不同的时空与精神维度。这些诗意的舞台呈现,将一个有困顿、有苦恼、不完美的真实的路遥和坚定追求现实主义文学创作的路遥,酣畅淋漓地展现在观众面前。
路遥一出场就碰到了发小高二强,他说:你有高兴的事就回来一下,不高兴的事也回来一下,今天回来是为甚?高二强的这句话,实际上从侧面印证了路遥与黄土地深深眷恋的关系,也正因如此,他在物质贫乏的情况下还尽力帮扶亲人乡里,在书写自己的乡党时饱含着深情。他对黄土地、乡亲和劳苦大众的共情,让他用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描绘平凡世界的普通人,诚如《平凡的世界》扉页所写:“谨以此书献给我生活过的土地和岁月。”他始终不能忘记自己的家乡,不脱离广大的劳动人民,他始终在用自己的文学去回报陕北贫瘠的土地。那方土地养育了千千万万的劳苦大众,这些劳苦大众构成了中国历史的底色。
他对老曹一再强调:我的作品不是给几个专家看的,读者是真正的上帝,要直面读者。我的作品不光要走进千家万户,还要走进读者的心。正是因为对普通人的悲悯之心,才使得这个时代的我们依然可以找到共鸣。《平凡的世界》演播者李野默分析这部书产生巨大感染力的原因时这样讲道:“可以回顾一下,我们中国近代、现代、当代的文学史,其中刻画农民形象、农民生活的作品不在少数,偏偏《平凡的世界》如此经久不衰,对此答案我是感受出来的,此前的作品有同情农民苦难的,还有敬佩农民坚忍不拔精神的,但是就我所读到的作品来说,其作者不是高高在上地俯视农民。就是或多或少地审视农民,而真正地置身于农民当中,打心眼里觉得自己跟农民没什么两样,以平凡的心感受,平凡人的眼睛观察,来撰写《平凡的世界》的只有路遥。”
《平凡的世界》后两部是在陕北创作完成的,他浸润在陕北的泥土气息中,亲切地说着陕北方言,在涛涛的黄河水声和窑洞昏暗的灯光中完成了他的作品。最后,他深情地说,陕北,我看见你了。
普通人才是组成世界的基石,所以即便路遥去世很多年,但是他的作品就像他生前所说: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他说:“我们永远不要丧失了一个普通人的感觉,这样我们所说出的一切,才能引起无数心灵的共鸣。”这部作品的魅力在于投身于普通人,写尽了普通人民的喜怒哀乐与生生不息。
路遥的一生虽与贫穷为伴,但内心皎洁,他对文学圣徒般的执着令人为之肃然起敬。话剧《路遥》通过多重空间的叠加,多个意象的交织和多种情谊的书写,为观众展现了一个有血有肉、有痛苦有欢欣的农民子弟路遥,伟大作家路遥。
[1]厚夫.路遥传[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603.
[2]洁泯.当代文学百人传[M].北京:求是出版社,19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