碳排放的他山之石

文／刘殊呈 粟科华 李 伟 高安荣

分析全球油气行业上游碳排放，对中国实现碳中和具有借鉴意义。

截至2021年10月，在全球最大的31家油气企业中已有24家企业公布了碳中和目标，其中18家企业明确了上游业务的减排任务，上游温室气体排放强度年平均递减率为2.71%。各公司上游排放强度差别明显，碳中和目标内容与范围的差异也较大。研究分析全球油气行业上游业务的温室气体排放现状、减排目标及转型措施，对中国油气行业制定减排行动路径、实现“碳达峰”“碳中和”目标具有借鉴意义。

●助力碳中和，要因地制宜，充分发挥企业减排潜力。 供图/视觉中国

温室气体排放特点分析

综合油气产量、资源类型、分布地区、低碳转型力度等因素，选取全球最大的31家油气企业，分析其上游油气产量和温室气体排放情况。31家企业分布于欧洲、北美、中南美、亚太、中东、非洲和独联体地区，覆盖了常规油气、页岩油气、油砂等主要油气品种，涵盖国际石油公司与国家石油公司、国家能源公司，总产量约占全球油气总产量的60%，可以反映国际油气企业上游总体情况。根据对31家公司可持续发展报告的调研，上游业务的排放源来自油气田生产、加工处理、油气集输等，包括钻井、开发、集输储运等环节。为排除新冠肺炎疫情和油价剧烈波动对上游业务的影响，本文选用各企业2019年上游业务的油气产量与温室气体排放强度数据进行对比分析，见表。

国家石油公司排放强度差别较大，国际石油公司相对集中。在纳入统计范围的31家企业中，共有9家国际石油公司与22家国家石油公司。其中，9家国际石油公司全部公布了其上游业务的温室气体排放强度现状；22家国家石油公司中有14家公布了上游排放数据，占纳入调研范围国家石油公司总数的61%，占产量的72%。国际石油公司的上游温室气体排放强度较为集中，普遍在20~40千克二氧化碳/桶油当量，国家石油公司的上游温室气体排放强度差异较大。这是由于国际石油公司的业务范围往往遍布世界各区块，其油气资产普遍较优，且碳排放管理起步较早，因此其上游温室气体排放强度较低；而国家石油公司作为国有控股公司，以开采本国油气资源为主，受国家资源分布影响较大。

未公布排放强度的企业，主要集中在非洲和中东不稳定地区。剩余的8家未公布排放现状的企业主要分布在非洲和中东不稳定地区，均为国家石油公司。中东和北非地区的油气企业主要是由于国际政治因素影响下企业发展受限，这些地区的油气企业还没有将碳排放管理纳入企业发展战略，例如阿尔及利亚、伊朗和伊拉克等国家的国家石油公司，因武装组织战乱及美国持续施加制裁，石油公司的首要任务是国家能源保供及维持企业的正常运转，暂时无暇顾及可持续性发展与减排目标；其他例如亚太、中南美等地区的国家石油公司则因为发展起步较晚，其企业的生产技术水平及环保理念与国际领先油气企业相比存在一定差距，还没有建立起完善的企业碳排放管理体系标准，暂时还没有公布企业的温室气体排放现状及减排目标。

“碳中和”目标与实现路径

截至2021年10月底，31家样本油气企业中，24家公布了上游减排目标，7家公司未公布企业碳中和目标。这7家公司分别是：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伊朗国家石油公司、阿尔及利亚国家石油公司、尼日利亚国家石油公司、伊拉克国家石油公司、委内瑞拉国家石油公司、阿帕奇公司。

各企业碳中和目标内容与范围差异较大，主要有以下两类背景原因。一是欧美地区政策和当地油气需求对欧美国际石油公司碳中和目标影响明显。欧洲国家政府和欧盟长期持续推进减排进程，且在法律层面上强制要求全欧洲于2050年实现碳中和。美国政府的气候政策缺乏持续性。虽然美国2021年重返《巴黎协定》后提出2050年全美碳中和的目标，但仅停留在政府宣示程度，企业减排的积极性不高。因此，欧洲国际石油公司的目标往往较为激进。二是产油国资源禀赋和对减排的重视程度是国家石油公司碳中和目标的主要影响因素。国家石油公司作为国有的能源生产供应商，由国家政府出资控股，其转型受制于多种因素，包括其国家的能源需求、资源分布、市场规模、政策指向等，因此不同地区国家石油公司的碳排放目标差异较大。

在所有公布减排目标的企业中，有些企业的目标包含了排放强度与排放总量的双重指标，有些企业的目标则只包含了单一指标。总体来看，国际石油公司的减排目标优于国家石油公司，欧美地区油气企业的减排目标优于其他地区油气企业。其中，各企业对强度目标和总量目标各有侧重。例如，道达尔预计2025年油气产量比2015年增加50%，目标是每年减少5.6%的排放强度，但排放总量目标年均减少率只有2.86%。巴西国家石油公司制定的减排目标是排放强度年均降低3.2%，排放总量年均减少1.67%，由于其未来发展仍以油气业务为核心，因此实现减排的途径更侧重于研究应用更加低碳的生产技术与工艺；挪威艾奎诺公司由于大力发展海上风电技术，当前的碳排放强度已远低于行业平均水平，因此其减排目标是在维持当前低碳排放强度的基础上将排放总量年均降低2.92%。

在油气企业全产业链中，上游业务是唯一可能实现“负排放”的业务部门。上游业务产生的负排放量，可以抵消企业中下游的排放量，实现企业整体碳中和目标。在24家公布了碳中和减排目标的企业中，挪威艾奎诺公司、埃尼、西方石油和瑞典伦丁4家企业在目标中明确了上游业务比企业整体提前实现碳中和。

转型措施及路径分析

通过整理汇总各石油公司的可持续发展报告，可以将国内外石油公司上游板块能源转型的具体措施归纳为七个方面：加快发展天然气产业；减少逸散排放；控制常规燃烧；碳封存；发展可再生能源；加快碳市场建设以及剥离油气资产。在这七个方面转型措施中，又可划分为以下三类。第一类包含加快发展天然气产业、减少逸散排放和控制常规燃烧。这类措施是通过提高天然气清洁能源在能源结构中的占比、泄漏检测与维护、甲烷回收利用等措施，可以在不加大资金投入的情况下提升企业效益，降低企业的温室气体排放量，被油气企业广泛应用。第二类包含碳封存和发展可再生能源。这类措施是通过发展碳捕集与封存（CCS）、碳捕集利用与封存（CCUS）技术以及森林碳汇来吸收大气中的二氧化碳，通过发展可再生能源业务来降低源头的碳排放。第三类措施包含加快碳市场建设和剥离油气资产，是石油公司为应对能源转型趋势的主动出击。石油公司调整战略布局，通过减少油气勘探开发力度、剥离非核心油气资产转而重整自身投资组合，向可再生能源、氢能等低碳能源转型，可以根本性减少企业的温室气体排放量，但需要庞大的资金投入，是一个长期的转型过程，主要被积极转型的欧洲油气企业所采用。

通过梳理各油气企业的转型措施，可以总结出三条转型路径。一是全速转型。北欧地区油气资产较优且发展潜力较小的油气企业当前拥有远低于国际平均水平的排放强度，且其在可再生能源技术的应用上处于行业领先位置，最接近实现碳中和的目标。例如，瑞典伦丁公司，通过发展海上风电以及实施岸电改造工程等措施，近3年碳排强度降低51%，将于2025年实现上游业务碳中和。二是积极转型。欧洲国际石油公司的转型措施较为多元化，除了设法减少油气生产过程中产生的碳排放量外，还广泛投资于电力、可再生能源和氢能等领域，通过自身发展及收购可再生能源资产，设法将传统油气行业核心优势和经验拓展到可再生能源业务。三是渐进转型。美国国际石油公司虽然也投资于一些可再生能源领域，但转型力度明显小于欧洲国际石油公司，企业的碳排放管理标准与体系也不如欧洲国际石油公司完善。其核心业务仍集中于油气领域，主要通过提高油气开采过程中的能源利用效率与低碳化技术水平以及通过碳封存和碳抵消措施来实现减排目标。

国际油气公司2019年油气产量与上游温室气体排放强度

中国油气实施路径建议

当前，中国从事油气勘探业务的主要为中国石油、中国石化、中国海油和延长石油。这些国有企业已建立起内部温室气体排放管理体系。其中，中国石油与中国石化在企业年度《可持续发展报告》中公布了近年的温室气体排放情况。根据两家公司披露的数据，中国油气上游业务温室气体排放强度为45千克二氧化碳/桶油当量，为国际平均水平的2倍。其主要原因一方面与中国油气资源禀赋相对较差、开采难度高、主力油气田多为开发年限较长的老油田有关，也与中国油气企业温室气体排放管理起步较晚等有关。在国家2060年前实现碳中和战略目标的指引下，中国石油和中国石化在中国油气行业中率先宣布了2050年前实现碳中和的目标，其中中国石化2018年即宣布了2023年较2017年减排1260万吨二氧化碳的目标。当前，虽然中国油气企业的碳减排进程已在国家目标的指引下逐步提速，但考虑到未来一段时期内中国的能源需求还将进一步增长，中国油气企业要做到在保证国家能源安全供应的基础上顺利完成减排任务是一个不小的挑战。其在减排中应重点关注排放强度目标，在目标中区分具体的业务板块，从降低排放强度入手，降低源头的碳排放量，为企业实现“双碳”目标奠定基础。

中国油气企业的上游转型措施具体可归结为六个方面：加快天然气发展、减少逸散排放、控制常规燃烧、碳封存、发展可再生能源、碳市场建设。相较于国际领先油气企业转型举措，主要有四点差异。一是国际领先油气企业当前的甲烷排放强度较低，大多企业宣布响应世界银行“到2030年实现零常规燃烧”的倡议；中国油气企业现已在追赶世界领先油气企业的甲烷控排水平，于2021年成立了中国油气企业甲烷控排联盟，力争2035年达到世界一流的甲烷控排水平。二是中国油气企业在可再生能源转型进程上与国际领先油气企业存在较大差距。三是国内碳市场起步较晚，规模及完善程度与欧洲存在一定差距。四是中国油气企业需要承担国家能源保供任务，不会轻易减持油气资产。

●供图/视觉中国

碳中和实施路径建议。要进一步完善碳排放管理体系及减排目标，国际领先油气企业当前已对其油气产品全生命周期的碳足迹进行核算，针对不同的排放源制定减排目标，经过多年的碳排放管理，减排工作已经取得相当成效。中国油气企业当前碳排放管理仍处于起步阶段，对排放范围的划分不明确。当前，中国油气需求还未达峰，油气企业在未来发展中需要兼顾减排和能源供应安全。这要求中国油气企业必须加强减排决心，从技术进步及提高管理水平两方面着手降低碳排放强度，并制定详细的减排计划。在减排目标设定上，既要参考行业平均水平，也要立足于中国资源禀赋、开发生产特点和油气需求增长趋势，近期目标可参考当前国际第三梯队水平，中远期争取达到第二梯队水平。

充分考虑上游板块减排潜力。中国石油与中国石化两家企业当前中下游温室气体排放量在企业整体排放量中的占比均在70%以上，相对国际油气企业来说，上游业务排放占比较小，因此更加需要考虑上游板块提前实现碳中和的时间。由于油气企业中下游板块只能尽量降低自身碳排放量，无法实现零排放和负排放，因此中国油气企业在制定碳中和目标时，必须优先充分考虑上游板块的减排潜力，使上游业务先于企业整体完成碳中和目标。在前期通过减少火炬燃烧、气代煤、气代油等方式实现减少碳排放的基础上，继续在上游板块积极发展可再生能源以及二氧化碳封存和林业碳汇等业务，利用上游板块储碳产生的“负排放量”抵消中下游板块的碳排放量，确保企业整体碳中和目标的实现。

转型路径要因地制宜。建议在减排过程中针对不同类型的油气资产参考不同的实施路径，施行“一企一策”。例如，中国大部分陆上油气田未来普遍可以采用“渐进转型”路径，而对于部分油气资产较优的海上油气田，在技术成熟的基础上可借鉴挪威艾奎诺公司与瑞典伦丁公司的转型方案，通过发展海上风电等可再生能源，以及实施岸电改造工程来提高上游板块可再生能源的比例来降低碳排放量，剩余部分通过二氧化碳水域储存、购买碳抵消额度等方式中和，提前建立某些油田区块碳中和示范区；对于开采能耗高、排放量大的陆上老油田，短期内以美国油气企业为目标，通过工艺改造升级、减少泄漏、消除火炬等方式，优先消除这些可以避免的排放源，后续通过发展碳捕集利用与封存业务来提高采收率以及发展太阳能发电业务等，不断提高上游生产能效，排放强度力争向欧洲国际石油公司看齐；废弃油气田则可以利用地上空间发展太阳能光伏业务，利用地下空间进行二氧化碳封存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