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小二黑结婚》：彭德怀亲自题词

熊坤静

赵树理1930年开始写作，193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 ，在40年的文学生涯中，他先后创作了短篇小说《小二黑结婚》、中篇小说《李有才板话》、长篇评书《灵泉洞》（上集）和长篇小说《李家庄的变迁》《三里湾》等许多优秀作品。

这些作品真实地再现了我国农村几十年来的巨大变革，并具有新鲜朴素的民族形式、生动活泼的群众语言和清新浓郁的乡土气息，为弘扬我国优秀民族文艺的传统、促进革命文艺的大众化而作出了贡献。其中《小二黑结婚》作为赵树理的成名作，出版后曾在晋冀鲁豫边区引起了极大的轰动，是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后最早出现的优秀短篇小说。

一个真实的悲剧故事

小说源于一桩命案。1943年4月，日寇对华北抗日根据地进行大“扫荡”，在北方局党校调查研究室工作的赵树理，随着机关转移到了山西辽县（今左权县）抗日县政府所在地，住在一个老百姓家里。这天，房东家忽然来了一个亲戚， 这老汉唉声叹气、满腹心事的样子，引起了赵树理的好奇，他就主动上去搭话。经过交谈，老汉向赵树理吐露了隐衷。原来，约在半个月前的一天晚上，老汉那个年仅19岁、担任本村民兵小队长的侄儿岳冬至，被村干部叫去开会，结果一宿没回来。天亮后，老汉在自家的牛棚里发现了侄儿的尸体悬吊在梁上，可腿还半跪在一堆牛粪上，身上伤痕累累，由此老汉认定侄儿是被打死后再吊上去的。

当老汉连忙去向村干部询问时，这几个人都异口同声地推说不知此事。老汉一气之下，便越级到县政府来告状。

赵树理刨根问底，老汉又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岳冬至与本村一位名叫智英祥的姑娘正在热恋中，而这个容貌出众、性格活潑的女孩子却同时受到已婚的村长和青救会秘书的疯狂追求。直觉告诉赵树理，这很有可能是一桩情杀案。

当时，根据地正在大力贯彻实施晋冀鲁豫边区政府早在上一年就颁布的《婚姻暂行条例》和当年一月份公布的《妨害婚姻治罪法》，赵树理认为该案恰好可以配合这项群众工作，便特地和县里的公安人员一起去老汉所在的村作深入调查。他首先找来智英祥，通过她的述说，证实老汉所言不虚。

于是，赵树理和县里的公安人员对村长和青救会秘书进行了多次审讯，使其认了罪。原来，对智英祥早有邪念的村长和青救会秘书，因屡屡未能得手，遂对岳冬至怀恨在心。就在那天晚上，他们在村公所私设公堂，妄图逼迫岳冬至承认生活腐化的罪名，要他和智英祥断绝恋爱关系。岳冬至拒不承认，并理直气壮地声称自己的恋爱是正当的、合法的，结果惨遭毒打致死。人命关天，凶手们为了逃脱罪责，便将岳冬至的尸体悬吊在老汉家的牛棚里，制造出一个“自杀”的现场。最终，村长和青救会秘书受到了应有的惩处。

结案后，当赵树理前去听取岳、智两家的反应时，不料这两家都不同情岳冬至和智英祥的“自由恋爱”，反而认为打死岳冬至固然不该，但教训教训他则是理所当然的，而村里其他人竟然也持同样的论调。尽管《婚姻暂行条例》规定，订婚、结婚都必须“男女双方自愿，任何人不得强迫”“禁止重婚、早婚、纳妾、蓄婢、童养媳、买卖婚姻、租妻及伙同娶妻”;尽管《妨害婚姻治罪法》 明令，“如有买卖婚姻者，勒索财物损害他人婚姻者，强迫不到结婚或订婚年龄之男女结婚或订婚者，不经本人同意而强迫其结婚或订婚者，妨害成年男女自愿结婚或订婚者，凡有以上行为之一者，处以一年以下徒刑或三百元以下之罚金”。但村里的人们却置若罔闻，依然恪守着封建包办婚姻的传统习惯。这样一来，追求恋爱自由的岳冬至的悲剧便不可避免。

赵树理不禁为岳冬至扼腕痛惜，更为群众的愚昧不胜感慨。为了解决这个普遍存在的社会问题，提高人民群众的思想觉悟，他决心以岳冬至为原型进行创作，来刺激人们被传统习惯愚弄得麻木不仁、是非不分的神经，把他们从封建旧势力的束缚中拯救出来。赵树理经过精心构思，很快于5月份写出了《小二黑结婚》。不过，在这个短篇小说中，作家改变了事实上的悲剧结局，让一对有情人终于在民主政府的支持下喜结伉俪。这迎合了当时人们审美习惯的大团圆结局，无疑表现了时代的理想主义和乐观主义，从而为这篇反对封建势力、争取婚姻自由的小说赢得了巨大的声誉。

彭德怀题词促出版

因为时任中共中央北方局秘书长兼北方局党校教务主任的杨献珍曾有恩于赵树理，是他慧眼识人才并大力举荐，赵树理才得以调入北方局工作，故而赵树理首先将这篇小说的手稿送给杨献珍审阅，想请他提点意见。

杨献珍读后，认为这是一篇通俗活泼、格调清新的好作品，又将它推荐给了在北方局妇委会工作的浦安修看。出身于书香门第的浦安修，是一位参加过“一二·九”运动的大学生，文化底蕴深厚，政治水平也高，且在文艺上也很内行。她看了小说稿后，对杨献珍和其他一些同志说：“自五四文学革命以来，许多作家从个性解放的要求出发，对青年男女的爱情作过很多生动的描写，在那些故事里，他们或者是相爱而不能结合，或者是结合后还是终生不幸，主人公的命运总是悲惨的，作品的情调总是阴郁的;而在《小二黑结婚》里，我们看到了一对健壮的男女青年，在光明的天地里为了自身的幸福，在理直气壮地进行斗争，尽管阻挠他们结合的势力一时还很强大，但是他们毫不软弱，毫不动摇，在最关键的时刻，人民政权保障了他们的正当权利和要求。受封建传统思想毒害的老一辈人转变了，破坏青年们幸福的封建势力受到了应有的处罚。看了作品，谁都会为小二黑、小芹的幸福而高兴。”她认为《小二黑结婚》是别开生面的一个杰作，是不可多得的一篇好作品。

作为八路军副总司令兼中共中央军事委员会华北分会书记彭德怀的夫人， 浦安修在工作之余，还有一项为丈夫搜集、提供好书的特殊任务。在那个好书匮乏的年代，当彭德怀一见到《小二黑结婚》，便喜不自禁地连夜阅读，仅用一个晚上就看完了，并拍案叫绝，大为赞赏。

根据彭德怀的意见，浦安修立即向太行新华书店负责人建议尽快出版该书，并特别强调彭德怀和杨献珍是如何如何欣赏、重视该书。但过后却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原来，当时的太行新华书店负责人认为，《小二黑结婚》将基层抗日民主政权的干部写成了横行霸道、胡作非为的新恶霸，担心出版后会导致不好的社会影响，因此建议赵树理将小说中那两个村干部金旺、兴旺的形象删掉。

赵树理坚持认为，这是很真实的，不能抹。金旺、興旺是混进基层政权的坏分子，小二黑、小芹是在党领导下成长起来的一代新人，他们之所以敢跟村子里的这两只“老虎”进行斗争，是他们确信边区政府一定会保护他们的正当权利。 而新华书店负责人则认为，即便是真实的也不能这样写，这么写就暴露了解放区的阴暗面，是在给人民当家作主的新政权抹黑……

《小二黑结婚》迟迟不能出版，杨献珍就亲自去找彭德怀反映了这一情况。彭听后，略一沉吟，便挥毫在一张纸上为该书写下了题词：“像这样从群众调查研究中写出来的通俗作品还不多见”，并特别解释说这是他着眼于“调查研究”的题词或许能起点作用，对于不懂文艺的自己来说，这是头一次如此“班门弄斧”， 但愿也是最后一次。尔后，彭德怀又专门请中共中央北方局宣传部部长李大章将自己的题词转交给太行新华书店。很快，扉页上印着彭德怀题词的《小二黑结婚》就顺利地出版了。

畅销边区盛况空前

作为一篇雅俗共赏、风格独特的小说，《小二黑结婚》一经面世，即盛况空前，它在穷乡僻壤不胫而走，被农夫村妇争相传阅，以致太行新华书店连印了2万册还是供不应求，遂不得不于1944年3月重新排印，再版2万册，并特加以说明：“这本为老少爱读爱听的自由结婚的通俗故事， 自去年九月出版以来，风行一时，不日就卖完了，本店为满足各地读者的需要，特再版发行。这次是用大号字排印，并附有趣的插图。”与此同时，由武乡光明剧团带头，数以百计的剧团纷纷用武乡秧歌、襄垣秧歌、中路梆子、上党梆子等形形色色的地方剧 种将《小二黑结婚》搬上舞台，到处演唱，让边区老百姓如痴如醉。再后来，它还被搬上银幕，得到了更加广泛的传播。

时任中共中央文化工作委员会主任的周扬，在《新的人民的文艺》一文中，对《小二黑结婚》给予很高评价，称它是“反映农村斗争的最杰出的作品，也是解放区文艺的代表之作”。随后又作专论——《论赵树理的创作》，将赵树理誉为“一位具有新颖独创的大众风格的人民艺术家”。

《小二黑结婚》和不久后出版的中篇小说《李有才板话》，使赵树理在现代中国文坛上崭露头角，成为边区家喻户晓的大名人。

当时一位来访的外国记者这样说道，赵树理“可能是共产党地区中除了毛泽东、朱德之外最出名的人了”。

（摘自《党史博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