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诗

伊人 何延华 娜仁琪琪格 罗璐瑶 刘应姣 顾爱玲（美国）/刘巨文译 康承佳 王悦

伊人的诗

◆山楂树下

炊烟消失。但故乡还在

刮破花肚兜的山楂树还在

记忆的最深处

山楂树总是带着祖父的气息

带着旱烟的味道。

树下分开的两个人，背影模糊

没有炊烟的故乡需要宽慰

失去味蕾的舌头，反复咀嚼

白云落在河里，羊群飘到半空

消失前仍在低头啃嚼青草

故乡远去，那些深深爱过的人

选择留了下来

◆露从今夜白

霜冻总是在深夜降临

园子里的蔬果

经历了由秋到冬的转变

露珠不再滚落

白茫茫地凝在叶尖，仿佛

如天成，如初见

“露从今夜白”

故乡的明月

连影子也有了干净的着落

◆无所适从

深秋了，我有点手足无措

除了看落叶飘落

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萧瑟的秋风中

我沿着木栈道走过

钓鱼的人还守在岸边

钓竿被风吹得左摇右摆

阳光越来越远，白鹭飞走

枫树写出了红色的心情

格桑花最后一次谢幕

◆今秋，让我们素颜相见

就这样吧

不施粉黛，不打高光

让我们素颜相见

秋天的红叶，自带美颜

行走于林中，与草木交谈

苍耳抓紧裤脚

让我带它走遍田野

松果饱满地在枝头打秋千

一只松鼠在眼前掠过

所有的叶子都红透

没有暗香浮动

落在地上的树叶仰着脸

我们席地而坐

彼此注视着，微笑

◆田地的尽头

到处都是秋天该有的样子

玉米成熟，高粱成熟

晚熟的柿子沉甸甸地挂在枝头

人们忙着收获

松鼠忙着储备冬粮

原谅我不可逆转的悲伤

在田地里寻找播种的人

他们的腰最大限度地弯曲

越来越接近土地

慢慢融入种子的根茎

我也想做一粒种子

从他们的手中滑落，不问姓名

完成使命后

回故乡，再重新生长

何延华的诗

◆家乡

透明的白天里往事野草般生长，

在柔软而坚固的旧木门后面。

花儿闭合，树木在各自的头顶打着伞，

溪水潺潺地吐着火舌，流回母体——

石头家乡，那高峻的大山，

侏罗纪世纪的巨石层层堆积：

然而再登上一座山顶，

便是雪山的经幡，雪山的寺庙——

阳光听它们讲经，星辰看它们打坐，

时间绕开它们，流水壮大它们，

而天空那蓝色的森林，

充满了所有庄严的事物。

◆黄昏之书

我爱家乡苍穹

这朦胧，昏暗的时刻：

所有倦归的鸟儿们

栖在自家巢前，秘密地

互道晚安。

它们早已熟稔远方最后一声呼唤：

那淡蓝色弯曲的气流和航线。

但它们从不回应。

它们用歌声打开黄昏之书，

就像打开了自己的归属。

◆被水银镀过的月亮

被水银镀过的月亮来到村庄。

山上的寺庙和村外的河流

被它洒上了银光。

雪山和田野，也在它的抚照之下。

寂静。狗的梦里一片和平。

睡眠犹如莲花，

在人的房间里扎根，盛开，

结出碧绿而香甜的莲蓬。

你不会知道，

月亮来到你的心房，

用它绵柔的白线，

悄悄补好了你深藏而裸露的伤口。

◆种下一棵樱桃树

种下一棵樱桃树，种下

那使你一想起来就甜蜜的昨天，

把你自己也种进去：

童年水井边那棵老樱桃树，

早已化作炉灶里的灰烬。

你把一粒果核藏在眼睛里：

一首随风飘来的儿歌浇灌了它。

只有在那里，你才找到自己的乳名，

于是它坚硬的枝条上结满了果实：

让你也变甜。

让你也变成一颗鲜红的樱桃。

让你也成为你自己。

◆山村之夜

那些朴素的人们吃饱晚饭，

很早就沉沉睡去。

梦境繁华，迷乱，

无关庄稼、牛羊和生死。

最后一声狗吠也停止了，

可怜的夜风还在游荡。

村庄露出沉思的面貌，

在夜里它越发像个老人。

万籁俱寂，

一切都回归本身。

只有月亮发出银光，

月亮慈悲，把一切揽入怀里。

◆当金露梅开始绽放

当金露梅开始绽放，

一个花瓣接一个花瓣，顺从地

它微笑的中心

便进入季节的支配状态。

它感到阳光金子般耀眼，

它的嘴角在骄傲中微微翕动，

云朵的姿态已被它模仿，

彩虹的微笑也被它反复练习——

在花蕊那圆形的悸动中

高原伸出彩色的手臂，

把一个可依靠巨人的形象显露给

那惊叹、赞美、撒娇和臣服的纤音。

娜仁琪琪格的诗

◆熟透了

可以如此美

将轻盈 柔软的花絮交付给

褐色的草茎。

微风轻轻晃动 淡然 恬静

马上就入冬了 季节在转冷

树木骨感 清疏 大地呈现坦荡

暖阳熨帖 微醺 轻轻眯上双眼

温情吻上额头

转瞬 又是一年

一朵朵温厚的白 闪着银光的白

向岁月微微颔首

我说的是 草木上的风华

明亮 灿烂 娇艳过尘世的花朵

而今 从容地交出褶皱 白发

交出沧桑 自然馈赠的大美

一切都熟透了 流水倒映天光

已是波澜不惊

◆探春记

凝固的冰消融为水

二月的风 抖动钴蓝的缎面

远处成群的梭鱼 投入阔大的古运河

此起彼伏 仿佛在竞技跳水

又是谁素手纤纤 于太阳中抽出

万条丝线 在飞针刺绣

俯下身去

拾起水中的石子 先是被流水的清澈

洗涤了身心 时光倒转

瞬间把我们从中年

送抵了童年

这个下午 在春风抚柳中

诵读了绿丝绦 在玉兰树上

轻轻触摸了雏鸟的壳 绒绒的羽毛

在大地柔软的皮毛之上

躺下去 伸开臂膀

返青的速度 迅疾漫过了我们的

每一寸肌肤——

◆向美而生

清透 宁静

紫菀 翠菊 百日菊 牵牛花

这些 紫色 黄色 粉色

蓝色的花朵

它们含珠带露 静静地绽放

超然自在地绽放

震颤了 我的心灵

昨夜的雷霆 闪电 狂风暴雨

仿佛没有发生过 只是接受了一场

温情的洗礼 甘霖的沐浴

我俯下身来——

纤弱 柔软 坚韧

我和它们在一起 恬淡 自然

◆夏夜蛙鸣

这个夏天 于我最紧要的事情

——每日晚上听蛙鸣

我把窗子打开 亚麻布窗帘拉开

轻薄的白纱帘垂挂曼妙

蛙鸣如月光一样 照了进来

先是它们以一个乐队的阵容

送来了喜报 陪伴我百感交集的

不眠 而后是

继续鼓着腮帮子吹奏

而后 每日敲打着夜的空寂 安谧

一直把我送入梦乡

它们此起彼伏地歌唱

◆花博汇午后

静些，还要更静些

池塘、蒲草、鹤望兰，跨越水色的虹桥

宝石蓝的天空运来白云

在湖里沉静、微漾，或酝酿疾风骤雨

几尾鱼儿跳出水面，一只白鸟展翅飞起

睡莲在水面举起花苞

朵瓣柔柔，曼妙升烟

静些，还要再静些

这里是蔡甸，还是吉维尼小镇？

恍惚间，我仿佛置身于莫奈的花园

罗璐瑶的诗

◆晚风吹

风吹麦浪，风吹任何一样事物

都显得摇摇欲坠

风吹往任何一页古事

看山南雨暗，山北的雨冷

窗前的微风和不曾睡去的你

让哪一晚成为最后的夜景

正等晚风吹，吹入我的头颅

包裹着身体再次穿透我脚下的土地

我是我，我也成为一抔泥沙的部分

直到每颗沙粒讲完故事都要记录入册

反复翻阅日月的沉沦，让往事复现

你看，这时间短得好像

一粒麦子从左到右的距离

◆小小之物

我们善用意象表达草木

形容微小的，不必用巨大之物加以描述

再以主观能动进行：

形状强加于竹蜻蜓，气味强加于大海

蚂蚁打好地基将它作为檐柱

根茎穿透大地，让渺小之物孱弱而伟大

万籁仍不会俱寂

我坚信用撕裂发出的声音不会屈服

还是小小之物，不理思维惯性概括

天地撼动。草木屹立不倒

唯大厦崩塌

◆杂语

一块波澜不惊的石子，拂着山光，拂着水色

轻拢慢捻。弹起水的皱纹

月光洒下梨花白。画堂帘卷描人间

枕着院落的星野。黑夜，从四处蔓延

恍恍惚惚。杂糅的黑白，一时无常，

一时分清了界限

这流水人家的轶事呵。关于风月

得从梨花月说起

从一块波澜不惊的石子说起

◆岁首

春有朝露而立，大雾四起

像一朵云在白夜前酩酊大醉

像我蜷缩在被子里，一字一句缝补

织出诗意的雏形，给春日添置件外衣

许久不见。燕子潮湿的倾诉

将万物声声催促，站在枝头俯视

一个季节的复苏开始与动静有关：

冻泉开始流淌，欲要绽开的花苞

都在一字一句地表达着

刘应姣的诗

◆锻造师

给数不清的金属做整容术

他惯用羊角砧、铁锤、剁刀

还有奇形怪状的钳子

为使它们有适宜的身段

他给每个工件加热、制坯

刻画凹凸有致的刺青

有时以柔克刚，有时以硬碰硬

他不但能改造那些淌过

熔炉和模膛的铁水

还能让它们的灵魂获得摆渡

历经水深火热，最后实现

川剧中的绝招——变脸

◆民俗踩街

从农事中抽出筋骨，把身段

装进竹扎的狮子、毛驴和旱船

舞者的脚步，像烙铁

熨热小巷大街

锣鼓要用威风敲，毛驴要用倔强赶

要懂得轻重缓急，每个环节

都藏着轮回、玄机和宿命

好时光披红挂绿，踩街者

漾开一条流动的河。大头娃有思想

高楼举着的旗子，印着社会主义

核心价值观

喜剧急于收梢，像一场美梦

还没做够。倒挂的灯笼

作壁上观，看旋转的伞花

被花鼓灯唱词

灌醉

◆稻田画

稻田也是心田。油菜花如群聚的金毯

把套种的青苗席卷。在大地的调色板下

植物开始布迷宫、讲故事、放骏马

故而，云端成为最好的瞭望塔

土生万物。蜂拥而至的旅者

从蛙声和鸟鸣间，找回走失的田园

被无人机牵着鼻子的人

每一次仰视，都有新的秩序被定格

◆水暖帖

鸭声鼎沸。青年坝水库

派遣勇士般的鸭子兵

黄掌丈量绿水，扁喙衔紧号令

锦衣过滤的春风环环相扣

翅膀撑开的涟漪步步为营

挥袖、疾走、高呼……

我们蓄意破坏这变卦的鸭阵

夕照的箭矢，命我收敛锋芒

勿留烁金的证词

此刻，长篙戳破天空之镜

渔网开始围猎湖鲜。堤坝西侧

我的裙裾颤如风荷

不远处，乱了阵脚的鸭鸣

抵制人类的入侵

◆腊八遇雪

腊八深处的时光，像母亲的麻绳

那般悠长。半壶热茶，焐热雪后的黄昏

一锅浓粥，喂饱农闲的夜晚

雪花编排芭蕾，向高山和厚土献礼

划拳打码的酒令，飘过故乡的屋檐

村庄老去，炊烟熏旧的往事

在吊脚楼上空徘徊。经年的雪色

将梯田中的麦苗漂白

◆雨林古茶

多年前，露珠打湿高原的月光

茶仙从天而降，在西双版纳

收住阵脚，以风为媒，嫁与茶园茶坊

在勐腊、易武、布朗，阳光烘托

俊朗的高树，雨水洗练碧绿的嫩芽

每一株茶树的理想，都枝繁叶茂

山民的铜锅焙散青涩，大手揉捻

经脉中的痛点，蒸压过的茶饼

在磨盘下涅槃重生

茶仙得道。在等沸水的热情

烫醒叶子的旧梦，等渴盼的喉舌

体悟幽香。往后余生，剑胆和琴心

并举，所有的快乐都指向鲜明

◆游泳课

你支撑在

页岩海角

和灯塔阴影旁

（它的意味

过于明显无法描绘）

岩石的身体上

那里水沫聚集

破碎在海藻中

伴着喷沫和水雾

永远生长的大海

愈发贪婪

仍环绕着你

尽管疏远

你因我的问题 暗淡的

黑眼睛合上了

伴着在我之下

你身体分开的热

我起身张望

更远处没有陆地的地方

张望那想象的海港

和解渴的橄榄

和鱼皮水果的岛屿

你答应

却无意带我去看的

这要怎样的力气

才能做到

如果我跳的话

只我自己

能游出多远

◆舞蹈

血味留存

一种忏悔的舞蹈

更多和操纵的引导

我绝不会。我怎么能？我将一无所有。

你在想要的时候来

以热匹配热

你抓住每次旋转失衡的臀部节奏

乖一点

你告诉我在

你进到我的嘴里之后

所有，房子，他，我的一切……

在他的起居室跳舞

暴露的光 地板

在他的厨房跳舞

在他花岗岩吧台上

一次在他打磨过的地板上

在椅子上 在沙发上

那会是一生的死亡。

血的味道 交织的丝绸

舌头和古龙香水在我的小腹上

如此潮湿可能是血

你偷走了这个小时

如果她知道她什么都没说

你想要我知道

怎样比较好

你卷起我的头发

环绕你的手足以造成伤痛

从来都不值得。从不。

你教我追随

外面雨大片大片地下

打落生锈的叶子

那里它们坠落 那里什么都没说

◆外国语

挪威语，他说，永不

放弃抓紧的舌头，

而他的声音是一种缺陷，

某种悲伤口音。我发现

他正盯着我的嘴。

他知道什么

关于别人已失去的？

你的语言就像酒，

顺滑且尖锐地喝下。

它被吸入血液，消逝了。

他在燃烧过的晕眩中说，

他睡前的最后一击。

但我记得每一次结合

把我们从这里带到这里。

在这座注定毁灭城市的眼中，

吻有蛇一样手臂的孩子，

这汽笛的黑湖之夜，

通信密码

被博士们破解。

对于遗忘的技巧

谁领先呢？

这需要理解和被理解，

家的自相矛盾——

在这里我的嘴是陌生的。

我已忘记

独处是什么意思

在你进入的时刻，

说你什么意思的缘由。

◆希望

就这样

果蝇抓住

一颗杏子的茎

并且在一阵突起的狂风中

来自某个粗心的

人的嘴

低调蹲下

缩进它脆弱的翅膀

并且坚持

◆虔诚

他们将死，这些你

最爱的人

将死于谋杀 吃脸的癌

溺毙于血的肺

你在想象的英勇中

挽救过其他人

就像别人父亲的

每一次崩溃垮塌

或者就像

一条不结果的藤

每一个落空的

延寿愿望

是对它抵抗的一次暂停

就是对任何人的一种抚慰

除了你自己

在我们的终点

是这样的疾病

我们称之为希望

进而是无物

在美与恐怖之间

没有半活之物能

掌控死亡

每一次徒劳心跳

非法的怦响

陌生人的爱

他们也会死

在你从未见过的街上

死于你不能治愈的伤——

残骸之中他们的眼睛发出冷光。

◆夜班火车

汽车拖曳着彼此

断断续续。

瓜子皮，

方便面纸碗，

柑橘的礼物

它的皮如此之薄它剥开了自己，

柑橘油沾染了

他的手。一个陌生人栖息在

上铺。

我的手掌写着受苦

他说。我从未打算许下

忠实的承诺。

女人们在车站

供应红薯，

煤烟熏黑的脸。

硝石的味道，苦涩的外皮。

车站标识经过，很快

他就会消逝。这张

负罪的嘴愿意

了解他的嘴。

只有小伤害会来自于它。

◆礼品

——仿德里克

今夜你自己献身于

热与光的礼品

无目的欲望的礼品

无缘由意识的礼品

让你自己随波逐流

在自我宽恕中

为你尚未完成的功绩

为你尚未伤害的人

或许还未遇到的人

今夜你自己献身于舞蹈

献身于音乐

献剃刀锋刃于平衡

今夜与大理石合作你的手

和脚是最精巧的钻锥

而每一根手指嵌入

以你自己的设计

今夜举行橄榄盛宴

还有艺术还有过分的欢愉还有知道

一度这个地方

你曾安放在桌上

是献给你自己的

康承佳的诗

◆植物的情绪

一棵树得站在原地多少年

才能被人辨识，被人记忆

为了表达

它为自己赋予了色泽和香气

枫叶红，银杏绿，梧桐黄

香樟不同季节有不同的模样

玫瑰、栀子、茉莉、月季、薰衣草

凭借气味让自己被反复喜爱

石楠花、夜来香也模仿着练习

认真地让自己富有植物丰富的气息

即使生活已经原谅了我的笨拙和迟钝

但我仍然学着植物们，在不同的季节里

掏出自己脆弱的面孔和情绪

◆玉兰

一定还有什么

值得被我们一再深爱

比如，玉兰

它从重庆，开到了长沙

后来又开到了武汉

我寄居的每个城市里，它都能够毫不费力地

比我扎更深的根，开出更硕大的花

并在每一个有风的午后，畅快地表达

把大地，摇晃成一方小小的池塘

隔离的日子，我和玉兰相互做伴

在日出和日落的寂寞中，我们借助日光向对方

递出彼此的阴影

终于，我从一棵玉兰

爱上了所有的玉兰

◆片刻

阳台上的花开了，小小的一枝

我需要模仿蜜蜂给它授粉

以至于它能够枯萎后

能继续向我描述果实的形状

厨房的水还在漏，这已经是第四天

我总是在漏水的时刻想起童年

毕竟，在简陋面前，我们二十七岁和七岁

拥有我所不能把控的相似性

书桌上的台灯早已蒙尘

它在照耀的时刻，并不能保证自身的光泽

这又是琐碎而枯燥的一天呐

值得一提的是，当我抱怨的时候

我再次回到了世界的中心

◆生菜

它是如此新鲜，脆弱

拥有晨露般丰沛的感情

不管是靠近蚝油、清水还是大蒜

它都能够找到很好的秩序，嵌套自己

不妨做一棵生菜

一身挂满翠绿的情绪

在晌午或者傍晚

某个孩子叫嚷着要吃汉堡

一位母亲的手穿过它们的身体

必然会碎出好听的声音

◆菊花茶

可能因为是乡下孩子的缘故

各种茶类，我尤爱菊花

那是秋末生长在田埂上的味道

背景里，还有群山起伏、流水追风

大雁在头顶托举着白云飞翔

这是农村孩子特有的感受

是凭借一杯菊花茶就能抵达的地方

有时候，我也窃喜

别人眼里的山高水远诗和远方

对于乡下孩子来说，只是一杯茶的味道

即使它也被摆上了货柜

十五块钱一两

王悦的诗

◆纸箱游戏

拆解，折叠，组合，铺层

一条纸箱隧道呈至眼前

对于幼小的女孩：这是完美的单人游戏

她像安顿一个新家一样

摆好了她心爱的纸箱隧道

低头，向另一端的出口

光明，从另一侧入口处传递

她跪下来，膝盖与纸箱光滑摩擦

穿梭于被包裹的安全感

她觉得自己是一条落水的金鱼

静静地爬向光亮，一遍又一遍，折返

在光滑的触碰中重生

◆后海雨夜

雨夜后海里的一滴方形泡沫

和进入茶铺的一个白发人

交换了旁人不易察觉的一暼

酒吧密密麻麻，红绿向外延伸

宋庆龄故居门口，一盏微弱的灯

一片没落的海，此岸荒芜，彼岸靡靡

这是最小的交集

一只蜘蛛，从黎明进入黑夜

一滴雨，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

◆关于吉安的想象

——给嫚嫚

在吉安的日子里，所有的暮春

都放出梅雨，让人变得更加狂躁

那些烟火是潮湿的。连同所有的日子

都让我的身体变得能拧出水滴

短暂的居所，随着你的脚步声

灯才会变亮。然而，我的房间

天花板上总扩散水潭的涟漪

明亮的日子不多，梅雨浸泡着的一切心绪

都混在街边的蒸笼里，散发淡淡的忧愁

我只有一个人啊——在渼陂

一个人扶着江边的栏杆

眼睁睁看桂花里的香气，飘出来

成黄色的枷锁，紧紧锁住我的喉咙

而我骨子里的北方，早走失在烟火气里

赣江是清澈的蓝绿。而我想起

冬天的黄河，也是蓝绿色的

于是，我朝着赣江的流向

向我的北方呐喊着：母亲

那是我在吉安的最后一年

记忆里，漫山遍野都是映山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