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义
田畈静穆,野草纵横的枝条波及
换气的鲤鱼吐出不太真实的水泡
粼粼的波光,往天空吹拂
蜻蜓斜飞的羽翼切下十年尖叫的时光
虫鸣织成的水泵回响,山道转折
雨水笼罩我们迷途的脸,你不断切换语调
第七年以芦苇的样子出现在我们的侧面
第八年山茶树抽出一朵暗红的小花
第十年清风途经这片年轻的山冈,带来某种安慰
在小区第九栋地下室改装成的理发店里
那个上了年纪的女理发师
一边理发一边讲起她父亲的事:
她刚从茶山回来,走过小时候父亲带着她
铲过的路——塞满了野草
山顶上不知什么时候建了一座网络信息塔
一阵阵茫然的风掀动着寂静铸成的铁环
她攀在油茶树的枝条上,一颗颗地摘
茶籽敲打空篾筐的声音,仿佛父亲的回响
她不想遗漏任何一颗,每一颗茶籽都是他的遗产
先是敲击在金属的骨骼上
然后线状的时间与凹面的光汇流于
闪烁着一片静寂的深廊,进入午夜的
视野,孤悬宇宙的弧光灯下:
尖叫的词语,逃出书籍辽阔的
舆图,卷角的湖岸线压平又拱起
那些带有色彩空间的椭圆,那些
转身离去的墙体冰裂的声音,
而不知道名字的灌木,在窗外
黑暗中摆动,像一种怀念
首先看到的是碑石上的字
经历两个世纪的磨损还非常清晰
薜荔蛰伏在上面计算着朝代与韵文的关系
而石碑的主人已经离去了一千多年
他最得意的门生,还在不远处的江岛上继续创造浪潮的回音
然诗与雨的关联,被从我们身边走过的方丈
突然合并在一起,有诗有雨,雨诗亭
是的,诗与雨是同一种空间的转折、延伸
就像我们沿着藏经阁后面的台阶走向野亭
雨忽然突破天气预报的设计落了起来
这些细小的水珠敲打着松枝,都是意外的诗
她太小了,还是少女
但我喜欢听她即兴的旋律
骑车回家的途中,她抛洒在
黑色风衣与电瓶车的伞面上
一个又一个晶莹的声音的旋涡
小区附近,废弃的九十年代邮筒
竟然覆盖了一张时间捏塑的脸
旁侧椭圆叶子流溢出白色
中年的雪已猛烈到来
她飞身过来,撕碎命运的强光
在撞击,在飞溅,在呼啸
我感受到一种磅礴的流逝
然后,我睡了很久很久
雪带着刮擦声下在窗子与梦之间
无色的寂静中的寂静
当我醒来时,雪进入了晚年
它下得很慢,酝酿精神的上升
表层的事物开始融解于
灌木闪烁的一阵阵变形的暗光里
只留下那一层天真的雪,她仍是少女
一半以上的鹅卵石都消失了
然而鹧鸪理想的声音
伴随向晚的光激荡而回旋
松风中的树干,顿悟般加粗。
迷人的花纹喻示着敞开的道路
词语的路,声音的路,诗歌的路
作为同伴,你们来得更早或更晚
但都在体验这种跋涉的快乐——
这种只能是少数的,偏僻的,无用的
一条通向自我的林中小路
数千吨向晚的光倾斜成我们的背景
那些蟋蟀、青蛙转译的气息
浸入你古典的困境,这都不是彼此的生活
但却是这片悖论的湖面最佳索引
踩在时针的细鳞上,披着深衣缓缓走来的样子
年轻的波浪亲吻着你的脚踝——而夜色在凝滞中加深
宇宙的夜航船里,载着两个快乐而寂静的词
他抱着火炉,就是抱着长方体的宇宙
每一面尽是丘陵、山脉、沟壑的幻影
寒冷是灯泡伸出的一条条白线
覆盖他细长、僵硬的手指
一年的光景只有中指那么长
他开始删除她的声音、气味、形状
她收缩成小圆点的符号也消失了
好像她从来没有存在过
像虚无的空气,空转的时间
一滴笨拙的雨水,敲击合金窗外的地面
溅起夜色的花瓣、阴影的回声
站在那个卖羊肉串的地方
看你不断回头挥手
走几步再回头挥手
如此反复了很多次
然后,到了我的眼睛快要看不见那个地方
突然,你跑进了一条小巷
消失了,这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
在靠右手的那家裁缝店
我脱下黑色的风衣
冬天傍晚的风裹着街角的灰砂
组成一个个移动的旋涡,我冷得瑟瑟发抖
但很快第二粒扣子缝好了
我继续沿着街道走着,经过
银鱼铺子、杂货店、五金超市
在你小时候与现在都经常往返的小街上
我买了米糖、水豆腐还有油灯盏
不过,我只能独自品尝
她回来以后,第一件事
就是把这些天写的诗拿给他看
但他还是无法平静地面对她
彼此背对着,读了一首又一首
炽白的圆灯暗涌着波浪
飞过去,被大雄宝殿的一角遮蔽
又穿回来,在江面S型盘旋
它非常放松地拍动翅膀
如同一位哲人漫步于林中
停在浅滩上大约五十秒
一个收缩而短暂的世界,然后又开始飞
我要写的这只白鹭,它很像你
为纯粹的信念而活——
穿过冬日的白色火焰,穿过
孤岛与密林,穿过化成寺逃逸的钟音
它融解成藏经阁上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