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新
2022年1月6日,美国国会山骚乱一周年,美国依然没走出阴影。图为美国国会大厦。
美国对华政策一直存在意识形态上的“敌视”因素:一方面是对社会主义中国的防范,心存“改造中国”的幻想;一方面是防止在政治制度上与美国大相径庭的中国崛起,以确保自身的霸权地位。
从奥巴马的第二个任期开始,美国对华政策中竞争的一面显著上升,学界和战略界出现新一轮对华政策大辩论,但双边关系仍能稳定发展。特朗普政府上台,则从根本上改变了中美关系的发展轨迹。美国政府将中国视为“战略竞争对手”,“全方位对抗”日益成为美国对华政策的新特征。
美国前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基辛格在2014年出版的著作《世界秩序》中表示,21世纪世界秩序的中心在亚太,亚洲最大的变量是中国在未来20年的持续增长,中国的选择将影响和改变世界。因此,美国必须考虑还有多少时间和空间维持现存秩序,并需要构思未来的世界秩序。
事实上,2008年美国金融危机后,美国战略界和学界就开始用警惕的眼光打量中国经济强劲的上升势头,各种反思美国对华“接触”战略的声音不断出现。奥巴马第一个任期内,“转向亚洲”和“亚太再平衡”战略的提出,表明美国战略重心从中东和欧洲转向亚洲逐渐成为政府内部共识。
2015年3月,一份报告正式打响了美国新一轮对华政策大辩论的第一枪。这份名为《修改美国对华大战略》的报告由美国外交学会发表,作者是美国前驻印度大使布莱克威尔和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学者泰利斯。两人认为,美国过去数十年的对华“接触”战略已经失败,这一战略“帮助”中国崛起,却损害了美国的世界领导地位,美国应当对中国实施“不是遏制的制衡战略”。
从尼克松访华的“破冰之旅”到1979年中美建交,美方一直认为,经济自由化将导致政治民主化,美国可以通过接触加遏制的对华政策,促使中国走上资本主义道路。其后,无论是克林顿政府敦促国会通过对华永久正常贸易关系法案,还是接纳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美方都是基于上述战略考量。此时美国好像赫然发现,这一战略持续约40年,他们的设想只是一厢情愿:中国并没有按照美国设定的路径发展,反而是美国得腾出手来“对付”中国了。
与布莱克威尔和泰利斯观点相近的还有芝加哥大学政治学教授米尔斯海默。他长期以悲观主义的视角看待美中关系,认为如果中国按照现有增长速度发展,美中对抗甚至冲突难以避免。因此,美国与其等待未来中国变得更强大,不如现在就联合盟友加以应对。
也有观点相反的学者。他们认为,中国的发展是和平的,美国应当实施更有效的“接触”战略;两国需要相互适应和妥协,美国应当在国际体系中给予中国更大空间。还有部分学者极力反对调整“接触”政策,美国前助理国务卿帮办柯庆生就认为,美中关系不是零和博弈,美国和盟国不应影响和遏制中国,而是应鼓励中国成为“负责任的利益攸关方”。
在现实层面,进入奥巴马第二个任期的尾声,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中针对中国的一面日益突出,从政治、经济、外交与安全等各个领域全面加大对华施压力度,“敌视”中国的态度日益明显。
政治上,美国政府对中国国内立法指手画脚。2015年2月,白宫指责中国的银行业信息安全新规“限制创新、损害互联网开放性并侵犯知识产权”;6月,美国国务院攻击中国制定境外非政府组织管理法“影响在华开展业务、将对美中关系产生巨大负面影响”;12月,美国国务院又蔑称中国反恐怖主义法“限制人身自由”。对此,中国反击美国有意曲解相关立法、长期奉行双重标准。
经济上,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以及倡议筹建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被美方攻击为“挑战美国主导的国际经济秩序”和“试图改写亚太经贸规则”。白宫在推动相关国家就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达成一致时,奥巴马特别强调,“亚洲的经济规则应由美国而非中国书写”。
外交与安全上,两国在南海和网络空间上的博弈日益加剧。美国持续攻击中国在南海的岛礁建设行为,并不断增加所谓“航行和飞越自由”行动。美国媒体在2015年还集中炒作所谓中国黑客“攻击美国联邦人事管理局数据库”事件。美方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指责中国政府,破坏了中美关系健康发展的舆论环境,一定程度上增加了美国普通民众对中国的不信任感。
不过,美国对华“接触”政策实施约40年必然有其合理性,美方从中获利甚多,奥巴马政府也不愿贸然将其抛弃。但这场对华政策大辩论导致美国国内对美中关系进行更多“反思”,即如何与中国打交道更符合美国的利益,也在一定程度上为2020年总统选举中两党候选人一致要求对华强硬的政策主张作了铺垫。
回到2016年的大选,房地产大亨、真人秀节目主持人特朗普异军突起,出人意料地当选美国第45任总统。他宣称,“美国优先”是自己领导的美国政府最主要也是永远的主题。
在对待中国的态度上,特朗普从竞选时起就一直强调中国对美国构成“经济威胁”,认为中国“占美国便宜”,通过贸易“榨干美国”。
特朗普的对华政策主张很大程度上受到围绕在他周围的右翼保守派学者的影響,比如美国国防大学国家战略研究所高级研究员白邦瑞、极右翼新闻网站创始人班农,以及加州大学欧文分校经济学教授纳瓦罗等。
由于特朗普在参选之初发出歧视女性、排外和种族主义的争议性言论,多数共和党建制派与倾向共和党的战略家与学者耻于与他为伍,许多人更是联名反对特朗普参选总统,结果是特朗普竞选阵营内缺乏知名的经济、外交与国家安全顾问,一些不入流的人反而成为座上宾,给中美关系造成巨大破坏。
以精通汉语的白邦瑞为例,他早年在里根政府任职,负责五角大楼的政策规划,在老布什任内担任国防部长办公室亚太事务特别助理。2000年他编辑《中国:辩论未来的安全环境》一书时,就得出一个荒谬的观点——中国把美国看成战争对手,“韬光养晦”就是“卧薪尝胆”的现代版,美国必须避免中国在条件成熟后挑战美国。在2015年美国对华政策大辩论中,白邦瑞是“中国威胁论”的极力鼓吹者,他在当年出版的《百年马拉松》中蔑称,中国长期对美进行“战略欺骗”,目的是取代美国成为“世界霸主”,以报复历史上“所遭受的外交耻辱”。
左图:白邦瑞是“中国威胁论”的极力鼓吹者。右图:班农被称为“美国最危险的政治操盘手”。
2019年1月,特朗普在华盛顿白宫听取纳瓦罗(右一)的报告。
特朗普2016年11月公布新政府成员名单后,《纽约时报》评论道,“特朗普转向右翼以填充国家安全职位”。其中,最具争议的是白宫首席战略师班农,他被左翼媒体封为“美国最危险的政治操盘手”。有学者评价,班农对中国的态度已经不能用敌意来形容,而是歇斯底里甚至癫狂。在他眼中,美国是犹太教—基督教文明的捍卫者,而中国是“最危险的敌人”;中国的目标是成为“全球霸主”;中国持续对“民主国家”发动“经济战争”,中美贸易争端是“根本性的冲突”,他坚决反对“对中国妥协”;还叫嚣要把中国“打回到第三世界”。
“非主流”经济学家纳瓦罗曾不懈地谋求仕途,但屡战屡败,直到2016年进入特朗普阵营,并凭借疯狂的反华立场赢得特朗普青睐。他的主要反华观点从他拼凑的几本所谓“著作”中可见一斑。在《即将到来的中国战争》中,纳瓦罗宣称中国正谋求更多的全球话语权,并且在能源、自然资源、环境和知识产权等问题上与其他国家爆发冲突;《致命中国》试图通过大量所谓案例,论证中国的“不公平贸易”做法,宣称美国“深受其害”;《卧虎》提出应采取军事上封锁、经济上制裁以及加强与亚洲盟友“融合”的手段,遏制中国,维持美国全球霸权。作为经济顾问,纳瓦罗一直用自己极端的理念影响特朗普。在特朗普猛烈抨击中国所谓“贸易欺诈”“操纵货币”和“偷盗知识产权”行为的背后,都有纳瓦罗的影子。
2017年12月,特朗普发布任内首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将中俄并列为“修正主义大国”,“试图塑造不符合美国利益和价值观的世界秩序”,鼓吹中国已成为美国的“战略竞争对手”。这份报告的发布,预示着美国对华战略将发生重大调整,全面的竞争乃至冲突将在两国之间展开。
特朗普在正式就任前就已显露出可能从根本上颠覆美中关系的迹象。2016年12月2日晚上,特朗普与台湾地区领导人蔡英文通话,互称“总统”,“祝贺”对方当选。这是美台“断交”以来,台领导人首度与美国新当选总统对话,严重挑战中美建交的政治基础,即“一个中国”原则。针对中国政府和美国战略界的批评之声,特朗普阵营回应称这只是“礼节性通话”。然而,事情并未就此打住,仅仅几天后,在媒体播出的一段采访中,特朗普再次公然声称美国不应该被“一个中国”政策所束缚,除非能拿它与中国“做交易”。特朗普的对华全面遏制露出端倪。
这种全面遏制的态度表现在政治、经济、军事、外交与社会等多个领域,其中最突出的是对华“贸易战”。2018年2月,特朗普对记者说:“我们同中国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只是事实上很长一段时期以来,他们一直在贸易上要我们的命,绝对在贸易上要美国的命。我们必须纠正这种贸易不平衡。”当月,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发布重点针对中国的年度贸易政策报告,威胁将“动用所有可能的手段”,阻止中国等国家“削弱真正的市场竞争”。3月1日,特朗普宣布将对进口钢铁和铝制品征收重税。自此,美国对中国正式挥起“关税大棒”,“贸易战”拉开帷幕。
中美贸易摩擦急剧升温的背后,是特朗普鹰派贸易团队的持续推动。《华尔街日报》披露,特朗普对华采取强硬贸易行动,缘起于白宫一次会议上总统贸易代表莱特希泽的发言。他说,数十年来美国从中美对话中“没捞到任何好处”。据称,莱特希泽所言受到现场多数人的赞同,也坚定了特朗普对华采取强硬政策的决心。
促使特朗普最终不惜以“贸易战”施压中国的则是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博尔顿。在经贸政策上,博爾顿的观点与纳瓦罗等人如出一辙。对于特朗普最终决定以施加关税的方式迫使中国就范,博尔顿称,加征关税可能是一次“小小的休克疗法”,意在引起中方的重视。
上图:博尔顿是美国对华“贸易战”的重要推手。下图:蓬佩奥持续污名化bc1f273499af144a204f1abdfd52d7d5中国。
除对中国出口美国商品加征关税,特朗普政府还在经贸与科技领域采取系列措施,试图实现对华“脱钩”。这其中包括,收紧中国企业赴美上市融资的渠道、强化新兴技术出口管制、大幅扩大对中国的军事终端产品和用户的出口管制、强化对中国赴美投资企业的国家安全审查、加大对中国所谓“网络窃密”和“经济间谍”的打击力度、增强对所谓“违规”参与中国各种人才计划或与中国科研机构合作的专家学者的打击力度,等等。
此外,美国对中国在意识形态上的攻击达到前所未有的地步,还为中美社会文化领域的交流设立重重障碍。2018年10月,美国副总统彭斯发表对华政策讲话,严厉指责中国的内外政策,并且毫无证据地诬蔑中方有意干预美国中期选举。2018至2019年间,联邦调查局等机构突然注销280多名中国学者的美国签证,使他们赴美的正常学术交流计划受到严重影响。此前,联邦调查局局长克里斯托弗·雷在国会做证时曾耸人听闻地指控:外国非常规的情报搜集者无处不在,他们包括教授、学者、学生等。这成为美国政府相关部门限制中国学生与学者赴美开展学术交流的直接借口。
2019年2月21日,第七轮中美经贸高级别磋商在美国华盛顿开幕。
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以后,美国政客将地缘政治凌驾于科学之上,极力抹黑和丑化中国,妄图用“甩锅”中国和对华“追责”来掩盖自己应对疫情不力,相关做法严重毒化了中美关系的氛围。例如,特朗普本人多次使用“中国病毒”和“功夫病毒”等说法,虽遭到世界卫生组织等机构和专家严厉指责,仍然肆无忌惮地使用这些歧视性用语。国务卿蓬佩奥在七国集团外长视频会议期间,坚决要求在公报中使用“武汉病毒”这一污蔑性用语,最终导致公报流产。而且,在全球疫情蔓延的情况下,特朗普政府部分人士心里考虑的还是“疫情有利于制造业回流美国”,“应将医疗供应链从中国转回美国”,其狭隘心态可见一斑。
总而言之,到特朗普任期末,中美关系已经因美方的肆意妄为坠落到谷底。2020年中,美方部分人士甚至担心,特朗普为连任总统,有可能贸然发动对华战争,从而以战争的紧急状态为由推迟大选。同时,突如其来的疫情实际上导致中美因“贸易战”而出现的产业链与供应链部分脱钩的状况进一步延续。到2020年底,美国对华“贸易战”的负面影响日益显现,事实证明美国非但没有减少对华逆差,国内生活成本反而急剧增加,特朗普对华极限施压的政策已经失败。
需注意的是,特朗普政府对美中关系的伤害是全方位和持久的。由于特朗普政府奉行敌视中国的政策,在意识形态、人权、宗教等领域大肆污蔑和诋毁中国,极大地破坏了美中关系发展的社会基础,导致美国民众对中国的好感度、对美中关系的信心大受影响。同时,共和党保守派控制的国会通过一系列反华、遏华法案,并经特朗普签署成法,极大地限制和制约了美国后续政府改善对华关系的空间。因此即便是特朗普败选,美国社会在对华关系上能做的、想做的也很少,这使得美中关系从谷底回升的速度缓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