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没有月光。
曾经好长时间,我都这么认为。
一直固执地觉得,真正的月光一定是土生土长在乡村里的。
小时候,农村老家的月亮多么大,多么亮啊!它给我们带来了无数的欢乐。特别是那些个没有电更没有电视机的夏夜,乡村黑得吓人,我们这一群白天没有疯够,精力过剩的野丫头们最盼的就是月亮,等明晃晃的月亮在我们焦灼的期盼中慢悠悠升起来,我们“撒欢”的时间就到了。这帮疯丫头里,年龄最大、胆子也最大的春妮儿自然是挑头儿的,每次行动前,都是春妮儿先出马,她想装斯文呢,就去我们几个家里挨家挨户地叫,一边“婶子、大娘”甜甜地喊着,一边小手往外一摆。早就会意的伙伴不等爹娘批准,“呲溜”一下就钻出门外了,等娘那句“别玩忒晚喽,早点回来”说出口,人早就没影了,就听大门外边传来不知谁的回答:“知道了知道了,早回来早回来!”就这么一个喊俩两个喊仨的,几分钟就召集来十几个。春妮儿想省事的时候,就在东街西巷的街口吼几嗓子:“出来玩啦出来玩啦”,早在家里憋得难受蠢蠢欲动的我们,听到集结号,立马窜出家门,一阵风的工夫,人马就齐了。
那时候的房子虽然矮小,街道却特别宽敞。我们最常玩的地方是村中间的十字路口,最常玩的游戏有杨家将扛大刀、摸瞎人、丢手绢、跳皮筋儿、踢毽子、砸沙包……
我们也玩捉迷藏,玩捉迷藏的时候一般就去打麦场了,村头的打麦场宽阔、敞亮,是我们最喜欢玩的地方,一个个敦厚朴实的麦秸垛在明亮的月光下温柔地庇护着我们,任由这帮皮猴子在它们身边钻来钻去。时而鸦雀无声,时而尖叫连天,大咋呼小叫唤,肆意撒欢。这些柴火垛是我们亲眼看着一点点长高长大的,垛麦秸的时候,都是我们这些小孩子在上面踩来踩去,把大人用木叉高高挑上来的麦秸踩匀称踩结实,我们也算为它们的成长立下过汗马功劳,在我们眼里,这些柴草垛就是我们的亲人,默默包容着我们的一切。
嘻嘻哈哈里时间过得嗖嗖快,还没玩够呢,谁家心急的爹娘先找来了,随后村头又响起了呼唤着谁回家的声音,大家只好就地解散,各找各妈去了。
有的还边走边唱:月姥娘,亮晃晃,骑白马,扛大枪……
善解人意的月光慈爱地看着这一切,生怕我们找不到回家的路,使劲儿亮了又亮。
那时候,我最喜欢的还是中秋节前后这几天。白天掰好的玉米,用地排车一趟趟拉进家里,没有时间剥皮,单等着吃过晚饭,又大又圆的月亮升起来,满院亮闪闪,一大家子围坐在院子里,一边东家长西家短地闲聊着,一边眼疾手快地剥着玉米皮,还要三个一嘟噜两个一串地系在一起,挂在树杈上、墙头上,或者专门支起的架子上。每当这时,我们小孩子最开心、最欢实了,不仅因为有甜甜香香的五仁月饼、红红脆脆的大枣吃,还因为可以听到许多平时听不到的故事。我们几个小丫头片子还会商量好,今晚在你家,明晚去我家,轮流串着剥玉米皮,这帮战斗力爆表的小魔王们都集中到一家时,呼啦啦坐满院子,大家打闹着说笑着干着活儿,劳累了一天的大人们也跟着乐呵,这家院子就跟炸了锅似的,欢声笑语随着月光能淌过半个村子。
可惜后来,蜘蛛网似的电线爬满了村子,越来越多的电视机走进千家万户,我们的游戏在电视的魔力面前不堪一击,大家更愿意聚在一起扎堆看电视,再亮的月光也勾不起大家出来玩耍的兴致了。
村里的路灯越来越亮,我们也慢慢长大了。
当初的小伙伴四分五散,各自为战,越来越难凑齐。
我的枝蔓也爬进了城里,大学毕业后站上三尺讲台,每天像不停闪烁的霓虹忙来忙去,工作、家庭、孩子样样操心,各种凡俗琐事密如筛子网眼儿,再也没有心情赏月,好像也找不到儿时那么美的月亮了。
所以我一直觉得五彩斑斓的城市夜空缺了什么,缺的是老家那样亮洁温润的月光。
直到今年夏天,我有缘走进呼和浩特,邂逅了那晚的月亮。
那天正好是阳历的8月15日,我跟随几位文学前辈游览大召广场。
第一次走进祖国的大西北,别样的塞外风情让我目不暇接,特别是那美不胜收的云,在高远纯净的天幕上自由变幻,一会儿是镶着金边的棉田,朵朵棉絮丰盈饱满,一会儿又拉成七彩丝巾,还是渐变色的,单最外层的红色,就变幻几种,先是深红绛红,一袋烟的工夫转成紫红酒红,等你还没欣赏完半条街景,再抬头看它,又变成浅红粉红了,淡淡的,直至消失,最里层的几缕也由深咖色变成深青,越来越深,渐渐和天幕融为一体。
我们慢悠悠拐进一家美食店,一顿当地特色小吃暂时疗愈了我淡淡的乡愁。
走出美食街,再次来到大召广场,猝不及防,和一轮明月撞个满怀!
心咯噔一下,大脑一片空白。
只感觉儿时丢失的那些个月光,回来了。
一枚玉盘静悬天幕,盈润温婉,清辉羞怯地撒来,忍不住伸手接住,攥緊,把这一把月华贴近胸口,竟然那么亲切。
一切遇见都是前世的缘,这话我信。
只这么一瞬间,它就轻易地走进了我的心,唤醒了沉睡许久的记忆,儿时的美好,老家的一切,就这么清晰地穿过大召寺的飞檐斗拱,穿过身边来往的人流,鲜活在眼前。
整日如陀螺旋转,多久没有静下来思考了?清净的灵魂跟得上追逐生活疲惫不堪的脚步吗?
没有想过,也没有时间去想。
幸运的是,在千里之外的呼和浩特,这样一轮澄月,用它明澈的双眸润泽洗涤了我蒙尘的光阴。
所有过往,一下子柔软起来。
这一刻,只想这么静静地凝望它,彻底放空身心,让缕缕银辉把自己轻轻拥抱。手扶阿拉坦汗高大威严的塑像外面的汉白玉栏杆,感受呼和浩特的月辉从塑像头上高耸的帽尖汩汩流淌,到肩头,到指尖,到莲花底座,到底座下方的祥云图案,传递到白白凉凉的栏杆上,再到深情抚摸着这栏杆的我的掌心,不由得再次紧紧握住,唯恐失去。
其实,失去了又如何?一颗老是计较得失的心,怎么会轻松快乐?我不应该害怕失去,因为我已经参透了一点月亮的密码:只要珍惜,哪里都有动人的风景;只要用心,哪里都有皎洁的月光。
就像此刻,我在电脑前敲着这些文字,秋雨敲窗,告诉我今夜静谧的小区里没有心心念念的月亮,可我不怕,因为我知道,虽然我不能时时看到它,但它一直都在,就在某个地方默默关注着我,它也知道自己已经牢牢地长在了我的心上。
作者简介
吕淑红,中学教师,济宁市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有诗文散见于《散文百家》《西部散文选刊》(原创版)《绿洲》《诗潮》《鸭绿江》《文学少年》《青年文学家》《齐鲁晚报》《教师报》《安徽科技报》等报刊及网络平台。
责任编辑 菡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