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别意识视角下的女性政治参与研究
——基于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GSS)的实证研究

2022-03-06 02:20吴凡周知覃天
山东女子学院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意识政治影响

吴凡,周知,覃天

(1.广西大学,广西 南宁530004;2.桂林电子科技大学,广西 桂林541004)

一、引言

政治参与是国际社会衡量女性发展程度的重要标准之一[1],加强对女性政治参与的研究,不仅有助于发挥女性作为政治主体的政治参与能力,对于加快推进男女平等进程也具有积极影响。2020年10月,习近平主席在联合国大会纪念北京世界妇女大会25周年高级别会议上发表重要讲话时强调,要让性别平等落到实处,保障妇女权益必须上升为国家意志;要为妇女参政提供新机遇,提高妇女参与国家和经济文化社会事务管理水平;要消除针对妇女的偏见、歧视、暴力,让性别平等真正成为全社会共同遵循的行为规范和价值标准[2]。

马克思指出:“权利永远不能超出社会的经济结构以及由经济政治结构所制约的社会文化的发展”[3]。中国的传统政治文化中,女性较少参与政治活动[4],其政治参与也受到传统文化因素影响。1995年第四次世界妇女大会召开,大会提出,将妇女发展纳入整体规划,并特别强调要将性别观念纳入立法、公共政策、法案和项目的考量之中[5]。此后不少学者开始引入社会性别理论对女性的政治参与进行研究,但已有研究仍存在不足。现有关于女性政治参与的研究多基于社会性别理论或调查问卷从政治、经济、文化、社会以及个体特征等方面进行简单的数据统计分析,进而探讨政治参与的影响因素[6-9],专门探讨性别意识在女性政治参与中作用的实证研究不多。同时,大部分研究都忽视了定量模型中不同样本间可能存在的异质性问题。

为了弥补已有研究的上述不足,本文利用2015年中国综合社会调查数据并通过投票选举行为研究性别意识与女性政治参与的关系,期望通过性别差异对比展现性别意识对女性政治参与的影响,同时,将性别意识对女性政治参与的影响进行异质性分析,深入研究性别意识对不同个体特征女性政治参与的影响存在的差异性。

二、研究回顾与研究假设

(一)选举投票行为与政治参与

关于政治参与的概念,学术界并没有形成统一认识,学者们的观点大致可分为两类:一是认为政治参与包含权力参与和民主参与两个方面,既包括直接参与,如进入各级领导机构直接行使权力,也包括间接参与,如通过大众媒体、网络等渠道提出建议和意见[4];二是认为政治参与不等同于“参政”或“从政/执政”,成为公务员完成本职工作等行为不属于政治参与的范畴[10]。在各种政治参与形式中,选举投票行为是我国公民政治参与涉及范围最广的一种形式[11],对基层民主选举行为的考察有助于深化对政治参与的理解。中国目前的基层民主选举主要包括城镇地区的社区居民委员会选举和农村地区的村民委员会选举。本文将公民的民主选举投票行为作为政治参与的测量指标,将女性政治参与界定为女性参与政治生活,并影响政治决策的制定与执行的行为,即一种非职业行为。

(二)女性政治参与的影响因素

影响女性政治参与的因素是多方面的,主要包括:(1)政治因素。政治体制影响着一个国家行政生态的形成,它对女性政治参与有着关键影响[12],在制度和政策制定中对女性的轻视和排斥等现象依然存在[13]。(2)经济因素。经济水平高低对女性政治参与往往具有决定性的影响[12],社会生产力水平、女性就业状况和经济收入水平会对女性政治参与产生影响[4]。(3)文化因素。学者们往往认为教育有助于促进女性的政治参与[8],但也有学者发现学校教育和政治选举投票参与行为之间呈负相关关系[14]。(4)社会因素。学术界普遍认为,在社会分层结构中处于较高地位的人,其政治参与比例也较高[15],社会公平感既能作为中间变量对政治参与起到调节作用[16],又能作为直接变量影响政治参与。(5)个体特征因素。女性的个体特征不同,其表现出的政治参与意识和行为也会有所不同,年龄、户口、婚姻、生育[7,17]等都会对其政治参与有不同程度的影响,女性个体特征对政治参与的影响具有异质性。

(三)性别意识与女性政治参与

由于翻译差异以及历史来源不同,“gender awareness”常被国内学者译为不同的中文词汇,如“性别意识”“社会性别意识”“性别平等意识”等。有学者指出“性别意识”包含两层含义,第一层是自然的、先天的、生理层面的性别意识,这一层含义不能充分说明性别意识的发展变化及其在社会生活中的作用。第二层是社会性别层面的性别意识,这才是性别意识的本质含义,其强调对性别意识的理解应侧重于理解和分析其社会性[18]。社会性别意识尊重两性的生物性差别,强调从社会文化方面实现男女平等[19],它体现的是一种社会性层面的性别平等意识,因此,本文中的“性别意识”即指代这一概念。

受传统性别文化的影响,女性往往被禁锢在私人领域,男性才被认为具备在公共领域活动的资格,因此,女权运动初期,让更多的女性从私人领域进入到公共领域,使女性得到与男性同等的公民资格便成为其主要目标之一[20]。虽然当前我国女性的地位总体上有了较大的提升,但很多女性的性别意识并没有完全从传统的性别文化中挣脱出来,“男主外、女主内”“男尊女卑”等传统性别观念仍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女性政治参与的热情[4],即便是一些进入决策层的女性,也深受性别二元对立关系的影响[21]。因此,从性别意识视角分析女性的政治参与,依然非常具有理论和现实意义。据此,提出假设1。

假设1:性别意识对女性政治参与存在正向影响,即性别意识越强的女性其政治参与意愿越高;性别意识越弱的女性其政治参与意愿越低。

同时,在过去长期的父权制社会里,男性同时存在于私人领域与公共领域,并统治着两个领域[22],男性对女性的定位和认知从总体上看并没有多大改变[23],性别意识对男性的政治参与产生的影响自然也相对有限。因此,从性别意识视角分析女性的政治参与,还需要对性别因素进行深入讨论。据此,提出假设2。

假设2:性别意识对政治参与的影响存在性别差异,对女性的政治参与影响程度高于男性。

三、研究设计

(一)数据来源

本研究数据采用中国人民大学中国调查与数据中心组织的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hinese General Social Survey,CGSS)2015年度数据集(以下简称“CGSS 2015”),该调查项目采用多阶段分层概率抽样方法,样本经过严格的随机抽取,具有较强的代表性,同时也具有较高的抽样精度。本研究根据研究设计对数据集中的无效值进行筛选和剔除后得到有效问卷9653份,其中男性样本4682份,女性样本4971份。

(二)变量描述

因变量为政治参与。通过问卷中“上次居委会/村委会选举,您是否参加了投票”一题来进行测量,“否”赋值为0,“是”赋值为1。在本文中,参与投票选举的概率越高,政治参与的意愿越强。

自变量为性别意识。本文采用CGSS 2015中涉及性别意识的五个题项作为测量指标,从现有研究来看,这五个题项较为全面地概括了个体的性别意识,因此具有较高的可靠性。同时本文采用了吴婧等人对五个题项的分类[24],分别是:(1)性别分工意识:男性以事业为重,女性以家庭为重;(2)两性能力认知:男性能力天生比女性强;(3)婚姻嫁娶意识:干得好不如嫁得好;(4)就业性别歧视意识:在经济不景气时,应该先解雇女性员工;(5)家务分配意识:夫妻应该均等分摊家务。其中前四个指标将选项中完全同意、比较同意、无所谓同不同意、比较不同意、完全不同意分别赋值为1、2、3、4、5,第五个指标将选项中完全不同意、比较不同意、无所谓同不同意、比较同意、完全同意分别赋值为1、2、3、4、5。首先对五个题项进行可靠性分析,在去掉第五题后,女性样本和全样本的Cronbach’s Alpha值均得到了提升,提升后分别为0.677和0.674,达到了统计学上的可接受水平。对剩下的四个题项进行了探索性因子分析,得出女性样本KMO=0.706,全样本KMO=0.708,均大于0.5,女性样本和全样本的Bartlett球状检验卡方值分别为3075.43、5759.16,P值均为0.000水平,说明数据适合作因子分析。运用主成分法提取大于1的公因子,最终提取出一个公因子,命名为“性别意识因子”。结果如表1所示:

表1 性别意识因子得分情况

根据现有研究成果,为最大程度地降低回归偏误,本文从五个方面对变量进行了控制,一是政治因素,包括政治面貌;二是经济因素,包括工作状况、家庭经济状况;三是文化因素,包括宗教信仰、受教育程度;四是社会因素,包括社会阶层认同、社会公平感;五是其他因素,包括年龄状况、户口类型、婚姻状况、生育状况。

(三)模型构建

为了研究性别意识和女性政治参与的相关性以及影响程度,且考虑到因变量政治参与属于二分类变量,本文设定了三个二元Logistic回归模型来进行分析,具体见公式:

(1)

(2)

(3)

模型1中选用女性样本,为女性政治参与模型;模型2在模型1基础上加入性别意识变量,为性别意识和女性政治参与相关性检验模型;模型3选用全样本,为性别意识与政治参与的性别交互作用检验模型。其中,P为参与个体参与居委会/村委会投票选举的概率,f和m表示第f或第m个观测值,β0为常数项,β1……β13为回归系数,ε为随机误差项目,X代表各控制变量与自变量。

四、实证分析与结果

(一)性别意识对女性政治参与的回归分析

在进行回归分析前,对三个模型中各变量进行多重共线性检验,考察各模型的容忍度TOI和方差膨胀系数VIF。根据Hair等人的共线性诊断标准,当自变量的TOI大于0.1,VIF小于10时是可以接受的范围,模型1、2、3中各变量的TOI均大于0.1,VIF介于1.002~2.255,因此三个模型各变量均不存在多重共线性问题。

模型1的HL检验sig值=0.435>0.05,该模型的解释力为43.5%,说明模型1拟合度较好。从表3看,11个控制变量中,政治面貌、工作状况、受教育程度、阶层认同、年龄状况、户口类型、婚姻状况以及生育状况等8个变量在1%显著性水平上影响女性政治参与,家庭经济状况、宗教信仰以及社会公平感3个变量对女性政治参与影响不显著。

表3 性别意识对政治参与影响的回归分析模型

模型2在加入性别意识变量后HL检验sig值提升到0.648,该模型的解释力达到了64.8%,模型解释力提高了约20%,说明模型2拟合度良好,性别意识对女性政治参与有显著解释力。从表3看,模型2显示性别意识与女性政治参与呈正相关关系,即女性的性别意识越强,其政治参与概率越高;性别意识越弱,则政治参与概率越低,因此,假设1成立。

(二)性别意识对政治参与的性别交互分析

模型3的HL检验sig值=0.325>0.05,该模型的解释力为32.5%,说明模型3拟合度较好。当将男性和女性同时纳入分析时,性别意识对政治参与的作用发生了变化,同时加入性别意识与性别的交互项,其在1%的显著性水平上正向影响两性的政治参与,这说明性别意识对政治参与的影响存在显著的性别差异,在同样的性别意识下,性别意识对女性的政治参与的影响程度高于男性。也就是说,在性别意识增强的情况下,伴随的女性的政治参与意愿的提升幅度要大于男性,提升性别意识对促进女性政治参与更有效,因此,假设2成立。

(三)性别意识影响女性政治参与的异质性交互分析

本研究就性别意识对女性政治参与的影响进行了异质性交互分析,在模型2的基础上加入了性别意识与各变量的交互项。各模型的HL检验sig值均远大于0.05,因此各模型的拟合优度较好。

由表4可见,性别意识对女性政治参与的影响在不同工作状况、年龄状况、户口状况、婚姻状况与生育状况之间存在异质性。从工作状况来看,性别意识对无业女性政治参与的影响比从业女性更加显著,这可能是因为无业女性缺乏独立的经济来源和丰富的社会阅历,相比从业女性更难接触到先进的性别文化。从年龄状况和户口状况来看,性别意识对中老年女性以及农村女性政治参与的影响比青年女性和城市女性更加显著,这可能是因为当前青年女性均为“80后”,社会性别这一概念于20世纪90年代才逐渐进入中国,女性年纪越小,越早开始接受先进性别文化的教育与熏陶,而中老年女性和农村女性受传统性别观念影响较为深远,因此性别意识对中老年女性以及农村女性更具有冲击性。从婚姻状况和生育状况来看,性别意识对已婚女性和已育女性政治参与影响比未婚女性和未育女性更加显著,这可能是因为女性一旦结婚生育,意味着要将部分精力从工作或学习转移到家庭,甚至不少女性会选择完全放弃工作或学习成为家庭主妇,其性别意识容易在结婚或生育后发生转变,进而影响其政治参与行为。

表4 性别意识影响女性政治参与的异质性分析模型

五、结论与讨论

本研究基于CGSS 2015分析了性别意识与女性政治参与的关系,研究发现:(1)性别意识对女性政治参与具有显著正向影响,即性别意识越强的女性政治参与意愿越高,这种影响在性别上存在异质性,对女性的影响要比男性更加显著。(2)性别意识对女性政治参与的影响在不同工作状况、年龄状况、户口状况、婚姻状况以及生育状况方面存在异质性,对无业女性、中老年女性、农村女性、已婚女性和已育女性的政治参与影响更加显著。由此可见,性别意识的形成与发展总体上有助于女性政治参与水平的提升,尤其是对处于相对“弱势”的女性群体而言性别意识的意义更为重要。要进一步增强女性的性别意识,提高女性的政治参与水平,应从以下几个方面着手。

(一)加强女性政治参与的制度建设

首先,要建立健全相关法律法规。我们应当营造良好的政策环境,重视社会性别法律法规的健全。一方面要完善社会性别意识宣传和推广,重视女性合法权益维护,加强多领域性别配额制的实施和完善,落实相关监督部门的具体职责,加强对女性政治权益的司法保护,确保法律法规的有效执行。另一方面要从立法层面缓解女性面临的就业歧视和家庭负担,构建女性政策支持系统,为已婚、已育女性的政治参与提供更多的可能性。总之,要从法律层面、社会层面以及组织层面共同推进,加强多元主体的协同联动,从制度建设上推动女性政治参与。

(二)构建先进的社会性别生态环境

性别意识的发展也是有时间概念的,我们要重视早期性别意识干预,重视家庭启蒙,科学正确地引导社会性别观念发展,推进性别意识常态化,将性别意识融入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中。特别是针对本研究发现的重点人群:无业女性、中老年女性、农村女性、已婚女性和已育女性,分别进行靶向强化宣传,将高效提升社会性别意识,促进女性的政治参与积极性。另一方面要加强女性正面形象的舆论宣传和引导,要加大对女性先进事迹的宣传报道,充分发挥短视频、微博、微信公众号等新媒体的作用,树立更多典型的女性榜样,让社会公众接纳性别意识概念,从而形成良好的社会性别文化生态环境。

(三)促进妇女组织作用发挥,加快妇女组织改革与发展

加速妇联组织的改革与发展,继续加强其与妇女群众的密切联系,在先进性别文化传播和普及与政治参与方面为妇女群众提供专业咨询、指导和培训等服务,定期并及时向政府部门反映妇女群众的利益诉求。同时加快妇女社会组织发展,加大经费扶持力度,保证其开展活动的规模和频率,增强群众基础,为妇女群众发展和政治参与提供更加坚实的平台保障。

当然,本研究仍然存在一些局限。首先,性别意识测量具有复杂性和多维度,不同时期的人们性别意识也是存在差异的,本研究性别意识的四个测量维度只能代表个体的部分性别意识。同样,本文并没有讨论性别意识对其他政治参与行为的影响,只是就政治参与行为中的投票选举行为进行了探讨。其次,CGSS涵盖多年的数据,但因部分年份数据不涉及性别意识这一指标,且不同年份对政治参与指标的衡量标准也存在差异,因此本研究并未对多年的数据进行合并与追踪。同时,关于性别意识与政治参与的关系可能存在潜在的反向因果问题,本文仅讨论了性别意识对政治参与的单向影响,并未进一步探索二者之间的潜在因果关系。因此还需要更多研究来深入探讨性别意识与女性政治参与之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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