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开渝 曹 茹
红色记忆具有凝聚社会认同的重要作用,其建构事关意识形态安全和社会秩序。随着媒介化生存渐成生活常态,在社交媒体上表情达意成为最基本的生活方式。以微博为代表的社交媒体在快速传播信息、表达情感等方面具有相对优势,在红色记忆建构与社会认同中发挥着重要的群体表达功能,同时也会产生大量包含文本内容、情感表达等信息的用户生成数据,为考察社交媒体用户红色记忆唤醒、记忆建构、社会认同研究提供了宝贵的第一手资料,引发了传播学、社会学等诸多领域学者的关注。微博用户红色记忆呈现图景研究成为重要命题。
在已有研究成果中,基于集体记忆理论的红色记忆研究稍显不足。本文选择微博用户的红色记忆呈现为研究进路和核心议题,对记忆文本做挖掘分析,在呈现其节点分布、主题演变、内容建构、话语控制等记忆框架的基础上,着重考察红色记忆的唤醒、共享以及认同问题。本研究的价值不仅在于对社交媒体红色记忆的测量分析,更在于拓展集体记忆领域对红色记忆呈现研究的不足,同时对建党百年红色记忆的进一步建构、控导提供借鉴,具有较为重要的理论和实践价值。
记忆、集体记忆和社会认同均是社会科学领域具有较高热度的研究议题。记忆一般指人们对外在世界的心理反应,具有社会性和历史性,个体不仅在社会中获得记忆,而且主要由集体框架唤醒和重构记忆。记忆作为精神存在,能够以各种方式存储并建构对历史经验与现实走向的认知,可以生产与再生产意义,极具解释力,在很多研究中被作为一种解释变量。
记忆研究某种意义上可以被称为集体记忆研究。[1]集体记忆是指各种集体所保存的记忆,也就是个体只有作为集体成员才能进行记忆。[2]个体记忆受制于外在的、结构化的集体记忆;集体记忆是动态发展的,立足当下,着眼于建构过去的产物。当然,集体记忆建构不是最终目的,总是通向思想的控制或引导认同的产生。认同研究关涉自我认同、国家认同等方面,其本质均为社会认同。社会认同是一种集体观念,是个人融入社会进而确立安全感和道德感的重要来源。[3]社会认同往往形成精神凝聚力,一定程度规约群体成员价值规范并维系社会秩序。
把集体记忆作为洞察认同的研究进路,近年来得到学术界的广泛关注。集体记忆是认同形成的事实依据,能够促进并影响认同演进。[4]所以作为判断或决定的社会认同往往建立在集体记忆之上。当下研究者以集体记忆为入口考察特定群体的社会认同问题,作为事实基础的集体记忆对认同生成具有重要性,被深深刻上国家民族印记,同时群体内外力量通过控导集体记忆建构社会认同。以上只是初步的理论性探讨,实践方面尚更多以群体为对象的具体研究,本文拟在此方面做出一些新的探索。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了解我们党和国家事业的来龙去脉,汲取我们党和国家的历史经验。[5]红色记忆是集体记忆的一种,是对中国共产党所领导的革命历史与革命文化的记忆建构与意象展现。其来源是党的历史,由外在符号和内在意义构成。红色记忆是对红色文化的一种选择性建构,以重要历史人物、历史事件、时间节点、革命文献、战争遗址、革命歌曲、纪念馆、纪念仪式、革命根据地等以及蕴含其中的革命精神、革命传统等符号系统为载体。红色记忆是宝贵历史经验的升华,是见证中国共产党百年成长历史和中华民族寻求民族解放、实现伟大复兴进程的历史记忆,是民族认同和国家凝聚力的源泉,关系着党的执政地位和民族认同。
红色记忆不断建构和加强社会认同,是对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对民族“来路”与“去向”的重要说明。随着全球经济、文化的交流日益频繁,多元化社会思潮涌入中国,对中华民族的文化合力造成了较大的冲击。建构并夯实红色记忆成为时代所需,有利于巩固执政党的合法地位,保证意识形态安全,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就社会个体而言,红色记忆是基于心理认同、价值认同和情感共鸣的集体记忆范畴,有利于个人社会认同的生产、表征及再生产,进而在共享社会价值的基础上,维持良好社会秩序。
当前红色记忆相关研究呈现如下特点:一是宏观考察红色记忆社会、政治和经济功能及其建设,且偏重对策改进或创新研究,缺乏从中、微观视角考察个体的红色记忆再生产议题;二是研究内容主要关注音乐、戏剧等传统媒体承载的符号系统,较少关注社交媒体这一当下使用最广泛的媒体空间,且研究多是从红色记忆内容出发,缺乏对人也就是红色记忆建构主体的考察;三是研究方法多采取思辨分析,较少对用户红色记忆文本进行标准化数据处理。
新时代的红色记忆,本质上是对红色文化所蕴含伟大精神的追忆、感悟和弘扬,并以此来感染人、影响人、凝聚人。[6]红色记忆是一种集体记忆,联系于一个规范化的、清晰的、等级化的价值与意义体系。因此,考察社交媒体用户红色记忆呈现不只是回溯红色文化所关涉的人物和事件,更是在红色文化本身的选择、描述和建构中,探索其背后所隐含的社会与个人情景。基于以上考量,本文以集体记忆理论为分析框架,以微博用户红色记忆呈现为核心议题,以记忆唤醒、共享与认同为研究旨归考察其红色记忆文本的分布特点,进而提出社交媒体用户红色记忆建构的优化策略。
红色记忆的主体为红色文化,为考察微博用户的红色记忆呈现,笔者用Python爬虫软件,以“红色记忆”和“红色文化”为关键词,抓取微博上与此有关的记忆文本,共获取约20万条数据,在对数据进行筛选、处理后发现,共有70031个组织和个人发布了146183条微博,再使用Python的jieba分词进行关键字词提取(基于TF-IDF)和主题分析。[7]其红色记忆呈现如下特征。
时间分布是内容呈现研究的演进轮廓,能够展示记忆文本分布的时间轨迹和内容演进。为了便于观测红色记忆文本分布的规律性,笔者以月份而非单日为单位对微博文本进行了分月统计,具体见图1。
图1 红色记忆文本时间分布情况
可以看出,7月、8月、10月“红色节日”,重要人物诞辰日、纪念日以及重要事件发生日等是红色记忆呈现的集中分布时段。集体记忆是过去时间和地点的结晶,其产生不是自动自发的,需要被唤醒。其中主要的唤醒方式就是节日。康纳顿在《社会如何记忆》里指出,一个群体通过各种仪式塑造共同记忆。仪式活动唤醒某些观念和情感,从而实现情感的建构和社会认同的塑造。[8]节日将时间分为节日的和日常的,从而保证携带了特定价值观的仪式得以往复展演,节日定期重复,仪式往复展演,使得激发认同的知识不断巩固和传承,通过节日仪式操练,增强文化认同,文化意义再生产得以实现。
在红色记忆唤醒方面,红色旅游也发挥着重要作用。在本次分词的前10大关键词中,旅游位居其中,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政府部门注重发展红色文化旅游,加大对红色旅游的宣传;二是在红色旅游中,红色记忆主体被带入历史场景中,通过还原历史情节和历史场景的体验活动,使社会成员的共同记忆在不断重复中得到固化,升华为个体的主流价值观认同,并指导现实的社会实践,实现知与行的合一。
红色记忆的主题变化明显呈现出与时俱进的特点。为了展现社会结构对红色记忆的影响,本文提取了2011—2020年历年的关键词,以反映微博用户红色记忆呈现的主题变化。可以看出记忆循环明显受制于当时的社会环境。如2011年为建党90周年,2015年为抗战胜利70周年,2016年为长征胜利80周年和建党95周年,红色记忆的关键词分别为“建党”“红歌”,“抗战”“胜利”,“长征”“红军”等;以上记忆重现都由当时历史时期社会关注所塑造和重构。
高频词提取能够客观反映主题文本的共时分布,关键词排名前十的高频词分别为:“红色记忆”“红色”“ 追寻”“革命”“传承”“活动”“精 神”“重温”“旅游”“红色文化”。
一是多文本形式着力记忆共享。关键词“追寻”“传承”“重温”“红色文化”,体现了红色记忆是一种文化记忆。文化具有协调和持续的功能,协调实质创造共时性使得交往成为可能。人们通过文字、图像、博物馆等红色记忆符号体系的“重温”和交往分享,“追寻”了党的光辉历程和革命精神;同时也使文化记忆得以持续,保持文化的传承和再生产。由此可见,红色记忆是一个人们共同参与的文化互动过程,是一个共同文化传播和共享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仪式发挥了重要的作用。红色记忆体现了一定的价值和文化,群体共同参与节日仪式,通过对象征符号的解码和编码,形成了对党的革命精神和革命历史等的再次追寻和重温,红色文化得以构建和传承,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得以巩固和提升。
在本次统计的高点赞微博中,与音乐有关的内容占比较大。红色记忆所涉及的音乐,是党领导的中国革命历史的真实记录和展现,是当时社会结构和社会关系的外在表征,表达了高尚的革命情怀、乐观向上的革命大无畏精神,需要人们反复吟唱,回顾历史、重温革命精神,实现对社会现实的构建。
二是个体表达崛起。通过高频词及其主题聚类可以发现,社交媒体红色记忆呈现明显出现个体表达崛起的新态势,主要表现为:其一,红色记忆表达主体数量逐年上升,尤其是个体表达上升趋势明显;其二,个体表达内容以主旋律叙事为主,如本次统计中发微博最多的是某个人用户;其三,微博内容以个性化表达为主,比如很多用户基于自己的红色社会实践留下红色记忆的痕迹等。
对红色记忆生产的控制及目标的洞察需要考察其话语权与价值取向。
一是红色记忆话语权牢牢掌握在国家手中。笔者按照主体发布微博数量统计了前20名,发现政府组织是红色记忆的主要生产者,说明国家在红色记忆建构中掌握着绝对的话语权;进一步统计前20个高转发微博和高点赞微博发现,国家主导着红色记忆的生产和传播,通过节日纪念、议程设置,强化个体记忆,唤醒集体记忆,达成文化认同。红色记忆作为文化记忆,是多种权力和资本争夺的场域。个体会选择与自己价值观相符的事实。在网络社会中,主体赋权,需要主流意识形态的生产者始终处于话语权主导地位,展示历史真相,维护其执政的合法性。
二是红色记忆显性增强了社会认同。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中国革命历史是最好的营养剂。[9]钱穆先生曾说:故欲知其国民对国家有深厚之爱情,必先使其国民对国家以往历史有深厚的认识。[10]法国学者皮埃尔·诺拉将记忆场定义为一切在物质或精神层面具有重大意义的统一体,经由人的意志或岁月的力量,这些统一体已经转变为任意共同体的记忆遗产的一个象征性元素,且具有“物质性”“象征性”和“功能性”三个维度。[11]记忆场是时间和空间的统一体,是特定时间、地点和事件的具体化,是群体成员回忆的场所。记忆场体现了特定群体的观念、价值和文化,是形成自我社会认同的基础,具有形成民族和国家的认同感和归属感的社会功能。
本文结合2016年国家发改委发布的《全国红色旅游经典景区名录》,统计微博内容中涉及这些关键词的微博数量后发现,延安、遵义、井冈山等关键词被记忆主体提及的次数较多,这些记忆场刻写着中国共产党的奋斗历史,体现着中国共产党人坚忍不拔的精神,发生了确立中国共产党地位的关键事件。以上记忆场构成了一个特殊的符号系统,体现了中国人民的共同历史和回忆,个体在这个符号系统中,通过共享符号意义,形成了共同的身份意识和民族认同。
中国近现代史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追求民族独立和解放的历史,红色记忆是中华民族的共同记忆,具有定型作用,它回答了我们是谁的问题,为区分“我们”和“他者”提供了显著标示。这种意义上的分类产生了归属感,将自身纳入中华民族中,并把社会规范作为行动指导,认同才得以产生。当然这种社会认同也需要通过互动来构建和再生产,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指出的:建立和规范一些礼仪制度,组织开展形式多样的纪念庆典活动,传播主流价值,增强人们的认同感和归属感。[12]
红色记忆是维系民族精神、增强社会认同的首要资源。红色记忆的建构主体日益多元,尤其是商业资本参与到红色记忆的刻写和传播中,对国家话语权和社会认同造成了一定冲击,需要积极引导。新的媒介生态下红色记忆建构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着力。
红色记忆唤醒的节点主要表现在节日、重要历史事件纪念日、重要革命人物的诞辰日等重要时间节点。上文分析了红色记忆呈现出追随节日的特征,当红色记忆不断得以强化,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也将不断得以强化。仪式是红色记忆必不可少的记忆载体,并且仪式、庆典等拥有较高的关注度,能够通过多种符号强化国家话语,制造共时和辐射话语力量。庆典本身就是集体记忆的表现形式,不仅可以通过文化符号凸显历史连续性,而且可以强化现实感和合法性。
笔者对微博评论分析后发现,仪式活动将过去融入当下的社会框架中,与时代特质相连,通过重构回忆来刻写当下的情感体验,并且赋予个体未来展望,通过历时性情感记忆实现了从个体情感到文化记忆的升华。另外,符号作为红色记忆的载体,是红色记忆系统中最基础、最直接的形象表征,能够有效唤醒接触过的集体记忆。中国共产党在长期的革命和战争中积累了诸如天安门、人民英雄纪念碑、五星红旗等丰富的红色记忆符号资源,成为中华民族的情感记忆和认同标识,具有很强的教化功能,所以要充分利用各种红色文化符号资源,丰富红色记忆载体,充分调动语言、文字、节日、仪式、庆典等将红色文化资源呈现,挖掘其精神意蕴,强化公众的集体记忆和社会认同。
红色记忆的建构与传承有赖于媒介承载与传播。记忆是一种积极主动的建构力量,媒介在集体记忆中不仅起到连接的作用,而且也会主动介入记忆的呈现表征中,其本质是“建构而非恢复”。集体记忆对行为具有重要的指导作用,所以红色记忆建构不能只停留在唤醒层面,需要借助载体实现,且记忆方式、载体随着媒介形态更替而不断演化。
传统媒体时代,红色记忆建构主要通过老红军战争回忆等的亲身体验,历史书写文本等物质载体,纪念碑、纪念馆等遗迹、遗物以及学习和践行入党誓词等主体性的仪式活动等方式。[13]传播技术日新月异,在红色记忆的传播过程中,要从图文、微视频到H5、短视频,再到Vlog、5G+VR直播,对红色记忆内容多元化呈现,满足不同终端不同读者的需求。在内容展示上,要以数据可视化的方式最大限度地直观展示红色记忆的核心内容,尤其在读图时代的今天,通俗易懂的动态图表要比静态文字更容易被受众理解和记忆,更具可读性和趣味性。在受众分析上,用“大数据+”作为抓手,通过对人们在红色旅游景区的消费,网络空间中的红色记忆话题的抓取,提高红色记忆传播的精准度。在发展策略上,要打通和整合“报、网、端、微”的融合,真正实现红色记忆的融合生产。本文抓取的数据显示,微博中一些好的红色记忆能够激发人们的认同,增加转发和点赞的数量,同时也能激起人们的话题讨论,增加传播内容的深度和广度,再生产红色记忆。
康纳顿提出通过纪念仪式的操演可以实现社会记忆的传播,并将其称为“体化实践”,主要通过人们的行为举止“体化”历史在场。[14]在加强国家话语主导权的同时,开展红色记忆的“体化实践”,也就是将集体记忆转化为个体的内在记忆与外在行动,在个体化实践中实现认同的凝聚。红色记忆的“体化实践”主要有参观革命遗迹、祭奠英烈、体验革命场景等,使得集体记忆在身体实践的反复强化中得到凝聚强化。红色记忆更多地表现出新时代红色文化的“奋斗、梦想”等当下时代特征,是国家根据当下的价值理念进行选择和建构的结果。
需要注意的是,记忆既是社会的又是个人的,记忆体验的核心是个体,集体记忆是由个体记忆构建出来的。在强调国家话语的同时,关注个体表达的主体性,展现存在于集体记忆之外或与集体记忆交织而未被注意的“记忆之微光”。
注释:
[1]刘亚秋.从集体记忆到个体记忆 对社会记忆研究的一个反思[J].社会,2010(5)
[2][法]莫里斯·哈布瓦赫.论集体记忆[M].毕然,郭金华 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40
[3]李友梅,肖瑛,黄晓春.社会认同:一种结构视野的分析:以美、德、日三国为例[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7
[4]胡洁.基础、生成与建构:从社会记忆到社会认同[J].天津社会科学,2020(5)
[5]习近平.在中央党校建校80周年庆祝大会暨2013年春季学期开学典礼上的讲话[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8
[6]胡继冬.论红色文化的社会记忆建构——基于符号学的视角[J].广西社会科学,2018(2)
[7]数据分析方法:结合社交媒体用户红色记忆呈现的研究主旨,建立分析维度;对红色记忆呈现数据中包含红色记忆的内容文本和语义关联进行结构分解、主题归类,建构时空语义的分类框;基于关键词及主题分类结果呈现微博用户的红色记忆分布,包含时间节点、历时、共时变化等方面。
[8][14][美]保罗·康纳顿.社会如何记忆[M].纳日碧力戈, 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117
[9]习近平在调研指导河北省党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时强调:充分调动干部和群众积极性 保证教育实践活动善做善成[N].人民日报,2013-07-13
[10]钱穆.国史大纲[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2-3
[11][法]皮埃尔·诺拉.记忆之场[M].黄艳红,等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5:76
[12]习近平谈治国理政[M].北京:外文出版社,2014:165
[13]于明艳.VR技术下的红色文化记忆构建[J].晋阳学刊,20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