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案子是小案

董正　张士海

在检察院干了一辈子，已记不得办了多少件案子。但随着办案数量的不断积累，我有一个体会越来越强烈：没有一个案子是小案，检察官必须时刻抱着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态度，认真审查每起案件，永远不能放松警惕。2020年10月9日，我承办了一起涉嫌故意伤害罪报捕案。该案办理过程的一波三折再次印证了我的这个感受。

2020年3月23日晚上，胡兵在一家音乐酒吧喝酒，直到次日凌晨1点多，他乘坐朋友的车子回家。中途，胡兵内急，朋友在马路边停车。胡兵方便时，一辆白色轿车突然在不遠处停下，3名男子手持砍刀下车，冲着胡兵就砍。朋友听到动静，立即下车。3名持刀男子随即驾车逃离。经鉴定，胡兵身上有5处轻伤，1处重伤。

2020年9月8日，嫌疑人陆俊、金宇被警方抓获，另一名嫌疑人潘成在逃。陆俊、金宇到案后很爽快地供述了案发经过。他们说，那晚，陆俊开车约金宇和潘成一起去赌博。途中，陆俊提出先找个地方喝两杯，他们就来到音乐酒吧。在车上，陆俊发现了坐在酒吧窗口的胡兵，就告诉金宇和潘成说，自己和胡兵有仇，既然遇到了，就教训他一顿。两人同意。于是待胡兵出了酒吧，他们开车尾随，并趁胡兵下车方便持刀对其猛砍。

卷宗只有薄薄的两本，嫌疑人认罪态度好，案情也不复杂，我起初认为，这是一起简单的案件，应该可以很快办结。但在反复审阅卷宗后，我发现了一个疑点：陆俊声称与胡兵有仇，想教训胡兵。但胡兵说，自己不认识陆俊，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砍自己。

据我的经验分析，被害人没必要在是否认识嫌疑人问题上撒谎。胡兵如果没撒谎，那么，撒谎的就可能是陆俊了。另外，陆俊说，约金宇和潘成去赌博，为何临时改喝酒？就算突然要喝酒，他们开车的沿途有好几家酒吧，偏偏来到胡兵所在酒吧？一切都只是巧合？

我和助理立即展开自行补充侦查。我们先找胡兵谈话，获取了重要信息：案发前，胡兵和赵松因生意合作产生矛盾。那天在酒吧时，二人还在电话里互骂，赵松当时发狠说，要揍胡兵一顿。胡兵不甘示弱，立即将自己的位置发给赵松。胡兵怀疑，砍人者是受赵松指使。

如果这个推测合理，那上述疑点就能得到合理解释。为了进一步查证，我们又找到当时与胡兵同车的两位朋友。经回忆，他们又提供了新线索：那晚，他们在车上听到动静下车查看时，看到车后不远处停着两辆轿车：一辆白色，一辆黑色。3名砍人男子迅速上了前面的白车逃离，黑车也紧跟其后离开。他们看到黑车副驾驶位置坐着一名男子。我们立即又提审了陆俊和金宇，问他们，有无他人参与此案。两人坚称，此事和他人无关。

检察官联席会议经过集体讨论，一致赞同我的判断：赵松是重要嫌疑人。2020年10月15日，检察院以涉嫌故意伤害罪对陆俊、金宇批准逮捕，同时建议公安机关依法对赵松立案侦查。

随后，我向公安机关列出了详细的侦查提纲，建议重点查清以下问题：胡兵与陆俊是否发生过矛盾？什么矛盾？当晚，赵松是否与陆俊等有过通话？将胡兵和赵松通电话时间与陆俊到达酒吧的时间进行比对，查清赵松当晚的行动轨迹，查明其是否到过案发现场等。

侦查人员调取了相关通话记录发现：案发当晚，赵松确与胡兵通过电话，随后又立即与陆俊通了电话，而陆俊随后又电话联系金宇和潘成。

侦查人员传唤赵松时，赵松否认与此事有关。民警也查证，赵松当晚的确没去过案发地点。一时间，案件陷入僵局。然而就在此时，胡兵又告诉办案人员一件事：赵松妹婿王飞给胡兵亲属送去医药费23万元，要求胡兵不再追究此事。王飞和赵松是亲戚，这里面很可能有隐情。因此，我建议侦查人员立即对王飞讯问。但王飞说，因为他和陆俊、胡兵双方都认识，陆俊才委托他给胡兵送去医药费，并从中调解尽快平息此事，与他人无关。两名嫌疑人和王飞均不指认赵松，案件侦查再陷入了僵局。

凭着经验，我觉得案件真相已经比较清晰，只是缺少证据支撑。于是，我立即前往公安机关，与侦查人员一起反复研究案情，寻找新的侦查方向。反复思量间，我脑子里冒出一个新线索：案发现场的那辆黑轿车。

通过这个思路，案件很快有了重大突破。民警侦查发现，坐在黑轿车副驾驶位置上的正是王飞。由此可以判断，王飞没说实话，他是重要知情者。

侦查人员立即再找王飞谈话，并出示他当时就在案发现场的证据。面对证据，王飞再无法自圆其说，只得承认：胡兵被砍确是赵松指使的。

王飞说，那天赵松和胡兵发生口角，立即打电话让陆俊带人去教训胡兵，并安排王飞跟去盯着点。于是王飞和朋友开着那辆黑轿车跟在陆俊的白车后面偷偷观察。

后来得知胡兵伤得很重，赵松害怕了，便安排王飞给胡兵亲属送钱，调解此事，但要求王飞要说是受陆俊委托，不能把自己扯进去。掌握这些证据后，侦查人员再次对赵松审讯。赵松依然不认罪。而陆俊、金宇二人也依然坚持之前的说辞，拒不指认赵松。

2021年1月8日，公安机关以涉嫌故意伤害罪将赵松移送检察院审查逮捕。我审查案件后认为，虽然赵松拒不认罪，但在案证据已经可以证实赵松系幕后指使。1月15日，检察院以涉嫌故意伤害罪对赵松批准逮捕，并向公安机关列出详细补充侦查提纲。

挖出了真凶，似乎已经圆满，但我觉得办案还没有结束。我认为，侦查过程中，王飞作为证人，没有如实向警方陈述事实，还编造谎言试图为赵松掩饰，涉嫌犯罪。1月21日，检察院向公安机关发出立案监督意见书，要求对王飞以涉嫌包庇罪立案侦查。很快，公安机关将陆俊、金宇移送检察院审查起诉。我觉得，如果陆俊、金宇能如实说出事实真相，将更进一步强化证据锁链。于是，我多次耐心对二人释法说理，但二人依然坚持原说法。

1月26日，法院公开审理本案。庭审中，在我们的不懈努力下，陆俊、金宇最终当庭承认，此事确实是由赵松指使的。二人因为和赵松关系较好，案发后，出于哥们义气，决定将此事全揽下，并事先进行了串供。2月2日，法院以故意伤害罪分别判处陆俊有期徒刑六年，判处金宇有期徒刑五年九个月。

本以为警方没有确切证据，自己就可以逃过一劫，没想到还是被批捕，赵松的心理防线也逐渐瓦解。2月22日，赵松终于承认此事是由其一手策划和指使的，并认罪认罚。其供述与王飞、陆俊、金宇等人的供述也能相互印证。指使者归案，我也终于长长舒了口气。

2021年4月20日，检察院分别以涉嫌故意伤害罪、包庇罪将赵松、王飞向法院提起公诉。6月15日，法院全部采纳检察院指控，以故意伤害罪判处赵松有期徒刑六年三个月，以包庇罪判处王飞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一年六个月。两被告未上诉。

（文中涉案人员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