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羽青
(暨南大学 国际关系研究院/华侨华人研究院,广东 广州 510632)
我国正日益走近世界舞台的中央,国际显要度不断提升,但我国的国际话语权与国际地位不符,文化软实力不足,文化自信没有很好地转化为国际文化影响力。在中央政治局第十三次集体学习中习近平总书记提出要“增强文化自信和价值观自信”,在同澳门大学学生座谈时指出“文化自信是基础”,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95周年大会上提到“文化自信,是更基础、更广泛、更深厚的自信”。[1]“在5000多年文明发展中孕育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党和人民伟大斗争中孕育的革命文化和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积淀着中华民族最深层的精神追求,代表着中华民族独特的精神标识”。[2]文化自信是民族精神勃发的表现,也是驱动我国不断向前的力量。虽然我国有强烈的民族文化意识,但文化自信主要是国内语境下的表述,在国际上没有充分发扬,出现国内外温差。习总书记强调“把继承传统优秀文化又弘扬时代精神、立足本国又面向世界的当代中国文化创新成果传播出去”。[3]我国需加强民族文化的传导力和穿透力,分享我国的精神财富以消除国外对我国的误解和提升我国的国际形象,进而扩大我国的国际话语权。
“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展示真实、立体、全面的中国,是加强我国国际传播能力建设的重要任务”。在中央政治局第三十次集体学习上习总书记强调“要加快构建中国话语和中国叙事体系,用中国理论阐释中国实践,用中国实践升华中国理论”,“帮助国外民众认识到中国共产党真正为中国人民谋幸福而奋斗,了解中国共产党为什么能、马克思主义为什么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为什么好”,“要更好推动中华文化走出去,以文载道、以文传声、以文化人,向世界阐释推介更多具有中国特色、体现中国精神、蕴藏中国智慧的优秀文化”。[4]我国需展示我国的指导思想与当代实践,解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形成的原因和背景,并主动地传扬中华文化。
由于“我国的对外政治话语体系还远未达到外国受众想了解、听得懂、愿接受的程度,”[5]因此我国需对话语体系和对外宣传进行改进,丰富内容和调整策略,提升解释力与传播力,实现“中国故事、国际表达”。
史华慈曾认为中国不可能成为新意识形态的领袖,“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的独特性很难使中国成为新世界运动的中心”。[6]如今我国也受到同样的质疑,在西方中心主义者看来中国难以分享国际话语权和全球领导力。全球对美国的依赖、意识形态偏见、西方话语霸权和国际文化影响力不足是我国扩大国际话语权中的阻碍。
第一,全球对美国霸权有较大的依赖。霸权稳定论认为霸权国保障了国际秩序的稳定。在新自由制度主义视角下美国也是创建国际制度与推动国际合作的主要力量。美国从相互依赖中获得了权力,全球依赖美国的市场和订单,沃尔玛和福特对海外的需求结构和产业结构有不容小觑的影响力。[7]其他国家的敏感性与脆弱性也相应增大,特朗普政府的“退群”给国际社会带来了极大的震动,反映了全球对美国的深度依赖。虽然霸权衰退论不绝于耳,但现有国际秩序仍以美国为中心,美国拥有绝对的国际话语权。
第二,西方对我国存有意识形态偏见。中国崛起使美国部分精英对我国的恶意增大。在2021年2月的外交政策演讲中拜登把我国比作“最严峻的竞争对手”。2020年美国国务院的《中国挑战的方方面面》和2021年情报部的《年度危险评估》都对“中国挑战”进行冷战式的描述。[8]美国在政治、安全、贸易、科技、人权等领域对我国打压和限制,将我国高科技企业列入出口管制名单、宣扬贸易脱钩和干涉南海、台湾、香港等问题。除了为保障自身的霸权地位,美国对我国的遏制也出于“红色恐惧”,对我国的政治制度、共产主义、人权民主存有疑虑,担心西方价值观主导下的国际体系会受到我国的冲击。冷战思维和意识形态偏见是我国扩大国际话语权中的阻碍。
第三,西方把持着国际话语权。西方在国际舆论中处于强势地位,在电视、新闻和社交媒体中占据着优势,四大通讯社和三大社交媒体的受众和用户遍布全球,西方媒体能轻易地把控舆论风向和传播价值观。在无政府状态下,带有政治偏见的不实言论难以被追责,被操控的媒体对我国进行舆论攻击,例如借新冠疫情对我国的政治制度和抗疫政策评头论足。《卫报》称我国的“封城”政策疑似反人权。[9]《全国邮报》质疑中国共产党的危机处理能力。[10]《华尔街日报》的《中国是真正的“亚洲病夫”》暗含种族嘲讽。[11]新闻报道理应公正客观,却被政治化,用做打击我国的武器,不利于我国的国际形象。
第四,我国的国际文化影响力不足。虽然中华文化受到各国欢迎,但文化交流大多停留在民间层面。人类命运共同体等思想也主要在一些外交场合才得以对外阐述。总体而言,我国的对外交流不够深入,宣传力度不够。“我国的国际形象很大程度上仍是‘他塑’而非‘自塑’,我们在国际上有时还处于‘有理说不出、说了传不开’的境地,存在着信息流进流出的‘逆差’、中国真实形象和西方主观印象的‘反差’、软实力和硬实力的‘落差’”。[12]在没有把握国际形象塑造主动权的情况下传言、误解和想象有时会盖过真实情况,需加强对外交流以消除外界对我国的误读。
虽然面临着重重阻力,但仍存在着机遇。国际话语权不是权力竞争的结果,“谁的话语体系更具道义感召力和思想穿透力,谁的话语和叙事更能打动人,谁就拥有国际话语权,谁就在国际竞争中赢得优势。”[13]话语内容、话语深度、话语价值是打动国际受众和引起国际共鸣的关键。中国经验和中国方案受到越来越多的青睐,我国与广大发展中国家保持着伙伴关系,在全球不确定性增强的同时我国仍承担着大国的责任。事实证明我国有提升国际话语权的基础和能力。
首先,我国的外交理念得到了国际肯定。全球风险加剧,传统安全问题和非传统安全问题层出不穷,民主倒退和强权政治时有发生,但我国不惧险阻,坚持国际合作和多边主义。在第70届联合国大会一般性辩论上习总书记发表《携手构建合作共赢新伙伴,同心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讲话,提倡以团结合作共克时艰。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被写入联合国、安理会和人权理事会的决议中。我国的外交思想与国际主流理念有共通性,习总书记在中央政治局第十二次集体学习时讲到“国际上理性客观看待中国的人越来越多,为中国点赞的人也越来越多”,“这是主流媒体的历史机遇,必须增强底气、鼓起士气,坚持不懈讲好中国故事,形成同我国综合国力相适应的国际话语权。”[14]我国的价值理念得到国际认可,有提升国际话语权的潜力,中国智慧为国际主流思想注入了新鲜血液。
其次,中国经验受到广泛欢迎。我国的政治环境稳定,经济发展向好,以实际行动证明发展中国家可以独立自主发展,给其他国家带来了希望。《习近平谈治国理政》被翻译成多种语言,许多国家渴望学习中国经验,我国也乐于提供帮助。十九大报告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拓展了发展中国家走向现代化的途径,给世界上那些既希望加快发展又希望保持自身独立性的国家和民族提供了全新选择,为解决人类问题贡献了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15]我国无政治输出意图,希望各国能在借鉴中找到适合本国的发展道路。“各国各民族都应该虚心学习、积极借鉴别国别民族思想文化的长处和精华,这是增强本国本民族思想文化自尊、自信、自立的重要条件。”[3]中国经验能给他国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全球也希望听到更多的中国声音,国际需求和国际期待是我国提升国际话语权的基础。
再次,我国与广大发展中国家保持着良好的伙伴关系。我国在许多重要的国际场合为发展中国家发声。在气候变化国际谈判中我国坚持“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原则和公平原则,维护发展中国家的利益。我国也不干涉叙利亚、阿富汗、塞尔维亚、缅甸等国的内政,尊重他国主权,坚持和平共处五项原则。我国与东南亚、中东欧、非洲、拉美等保持着密切的伙伴关系,沿线国在“一带一路”合作中实现了高质量发展。2022年1月1日RCEP正式生效,我国与东南亚和日、韩、澳、新的经贸关系更上一层楼。我国为伙伴国提供了大量的抗疫援助,进一步加深了伙伴关系。2020年2月20日我国与东盟召开关于新冠肺炎问题的特别外长会,建立了中国—东盟公共卫生应急联络机制和应急医疗物资储备库。[16]我国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与亲、诚、惠、容的周边外交理念取得了实效,朋友圈不断扩大,与伙伴国的关系不断深化。
最后,我国起了全球压舱石的作用。全球体系发生了巨变,“黑天鹅”事件层出不迭,西方世界有极大的不确定性。在国际动荡加剧、矛盾激化和治理赤字扩大之际,我国坚决维护国际的和平与稳定。在第四届世界和平论坛上王毅外长强调中国始终是国际秩序的维护者、建设者和贡献者。[17]西方国家首先发生动摇,而我国的承诺经过了时间的考验,始终坚持多边主义和公平正义,不断推动国际秩序的完善,是全球最坚定、最稳定和最可靠的力量。言出必行和坚守承诺是我国提升国际话语权的行动背书。
缺乏了解是误解产生的一个原因。对此,我国需完善对外政治话语体系,跳出西方话语桎梏,引导世界从非西方视角观察我国。为使外界能进行全面的了解,我国需详细介绍政治制度、政治思想、执政理念、外交思想和全球治理理念。
首先,我国对外政治话语体系需包括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科学发展观和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等重要理论。国外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抱有迷思,部分人片面地认为是执政党的意识形态。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是对我国的发展道路、发展阶段、根本任务、发展动力、发展战略、政治保证等一系列问题的全面总结,[18]具有科学性。我国需客观地介绍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中国共产党的发展史、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的发展规律和思想成果,转变理所当然的叙述方式,从国家治理和发生学的角度解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特殊性和必然性,使海外受众理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是历史的结果和人民的选择。
其次,我国对外政治话语体系需介绍中国政治思想史。“修昔底德陷阱”、“崛起国挑战霸权国”、“中美必有一战”等说法皆出自美国的话语体系。有冲击力和警示性的话语在美国霸权地位的加持下具有蛊惑力,我国的永不称霸、不挑战现有国际秩序和维护世界和平稳定的说法相比显得苍白。对此我国需挖掘和提炼传统政治哲学思想的伦理道德内涵,儒家的仁义礼智、道家的无为而治、墨子的兼爱非攻是我国外交思想的基础,亘古至今我国一如既往地崇尚和平,反对强权。诸子百家学说是我国智慧与文化的结晶,对解释我国的外交动机具有说服力,但在对外阐释中有一定难度,部分思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中外翻译和古今转换容易破形稀释,难以保留原汁原味,对我国的跨文化沟通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再次,我国对外政治话语体系需涵盖治国理政经验。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我国从一个积贫积弱的世界人口第一大国发展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中国式崛起证明了现代化不等于西方化。我国突破了西方发展模式的神话,摆脱了依附发展的历史宿命,用几十年时间走了西方几百年的路。[15]我国需摆脱零散、随意、皮毛的简要概述,系统地回顾我国的发展道路和发展模式,归纳我国的治国方略和执政理念,分析我国制度的优越性和先进性,总结我国伟大的历史成就和宝贵的历史经验,使极权主义的说法不攻自破,引导海外理性客观地看待和评价我国的治理水平。
复次,我国的话语体系需囊括我国的国际关系理论与全球治理理论。“中国威胁论”、“修昔底德陷阱”等说法带有浓厚的现实主义色彩。作为西方重要的国际关系理论,现实主义有广大拥趸。我国需以“中国学派”来破解西方的“逻辑自洽”,解除对我国的理论“绑架”。基于我国传统哲学思想与外交实践的道义现实主义、关系理论、共生共存理论等是有别于实力对抗的新型国际关系理论,对我国的和平崛起做出了理论解释。我国是安全、经贸、气候、能源等传统治理领域和深海、极地、太空、网络等新疆域治理的重要参与者,在全球治理中颇有心得。我国应适时总结实践,发展中国特色的全球治理理论。在全球问题叠加与不确定性增强的背景下我国能为解决问题提供新思路。
除了系统性和全面性,我国还需注意话语体系的真实性、时代性、群众性,[13]既反映客观实际,也考虑时代发展和受众的理解能力,以此调整我国的外宣方式。
我国的重申和澄清始终缺乏说服力,存在“有理说不出、说了传不开、传开叫不响”的问题。我国需重新组织语言和改进宣传方式,达到沟通的目的。
第一,我国需保持公正客观的宣传立场,从受众的角度出发。“敌我二分”思维会降低论述的真诚性和有效性。[19]我国需保持中立,避免论述中的意识形态性,考虑海外受众的阅读习惯和他们的政治文化土壤,[5]以同理心和感知力来化解盲区与隔阂。习总书记指出,要“在乐于接受和易于理解上下功夫,让更多国外受众听得懂、听得进、听得明白,不断提升对外传播效果”。[20]另外,对外宣传应实事求是,以世界的眼光审视自身,不避讳发展中的矛盾和问题,展示一个复杂多元的中国。[21]我国虽秉持着真实、客观、公正的立场,却因为空洞、笼统、抽象的表述习惯而不被理解,我国需以具体、实在和时代化的语言与海外建立联结和信任。
第二,我国需灵活调整宣传策略,改进对外沟通方式。沟通模式和语气态度可以被“大做文章”。态度坚决可被视为强势嚣张、果决干脆可被曲解为不近人情、平和宽容可被误解为踌躇软弱。我国需根据误解的形成机制调整宣传策略,改变一味的单方面输出,说别人“想听的”,而非自己“想说的”,以国际受众能接受和理解的方式进行交流。我国可以借鉴传播学和翻译学的规律技巧来提升宣传效果,比如习总书记以不同的方式向不同的海外受众传达合作共赢。他对东南亚朋友说“水涨荷花高”,对非洲朋友讲“独行快、众行远”,对欧洲朋友说“一棵树挡不住寒风”。[21]了解他国是展示自我的前提,我国需进行深入的国别调研来了解当地的文化习俗和语言习惯,找准站位、对准频道、发准声调,解决跨文化沟通中的技术问题。
第三,我国需加强宣传意识,提升主动性与积极性。我国的政治哲学思想博大精深,但我国缺乏宣传的自发意识。虽然我国对不实言论都予以及时的回应和澄清,但往往因错失先手而陷于被动。“防守者没有前途”,我国需先发制人、敢于亮剑、勇于发声,化被动为主动,创造有利的舆论环境,培育公正的舆论场。我国也要抛却对西方话语权的顾虑,改变含蓄内敛的态度,在国际上践行四个自信,主动解释我国的政治制度,分享我国的民族文化价值,擦亮“中国主义”的招牌,使更多的海外受众了解真实的中国。
第四,我国需创新宣传方式,拓宽交流渠道。语言是重要的沟通媒介,但也有局限性。公共外交是促进民心相通的重要方式,商业、学术和文化交流能超越语言的限制,拉近彼此的距离。人文交流合作是“一带一路”建设的重要内容,我国需尊重各国人民的文化历史、风俗习惯,加强同沿线国家人民的友好往来,形成相互欣赏、相互理解、相互尊重的人文格局。[22]生动形象的文化交流容易给国际友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习总书记强调“文艺工作者要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阐发中国精神、展现中国风貌,让外国民众通过欣赏中国作家艺术家的作品来深化对中国的认识、增进对中国的了解。”[23]深谙当地文化的华人华侨与留学生也是文化交流的重要使者。我国需充分利用华人资源,大力培养跨文化人才,发挥社交媒体的作用,以多种方式弥补语言交流的不足。
我国的综合实力不断提升,但我国的国际话语权与国际地位不匹配。全球对美国的依赖、意识形态偏见、西方话语霸权和国际文化影响力不足是我国提高国际话语权中的阻碍。然而国际话语权竞争不同于权力斗争,更在于思想的价值与内涵。我国的外交思想得到了国际肯定,中国经验受到广泛欢迎,我国与广大发展中国家保持着伙伴关系,也一如既往地维护国际和平与稳定,在贡献中国方案和拓展外交的过程中赢得了国际信任,为提升国际话语权打下了基础。为了让世界听到更多的中国声音,我国需加强对外政治话语体系构建,系统地总结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中国政治思想、治国理政经验、外交思想与全球治理理念。我国也需注意宣传立场、调整宣传策略、增强宣传意识、创新宣传方式,改进外宣模式以提升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