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回首的善意和执念
——关于商震随笔集《一瞥两汉》的零星碎语

2022-03-03 09:13宋晓杰
辽河 2022年2期
关键词:历史

宋晓杰

别样的解析

在关涉先贤和榜样的作用时,人们总爱提及这样一句话:“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这仅仅表明唐太宗痛失谏臣魏征的悲恸、惋憾之情吗?当他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定然目光失神、龙颜失色,心中的坼裂之声早已压过万钧雷霆。但是,他肯定不会想到,1300多年以来,它已成为选贤任能的有效辞条,成为观照历史绕不过的“事件”;他更不会想到,从某种意义上说,“史”已经被有些人“玩”坏了。

当然,历史的时光之河在蜿蜒流转、渐进演变的进程中,不可避免地出现水土流失、改道、断流等等自然现象;或者,在社会不断进步、人类思维逐渐趋于多元的情况下,“史”也有了正史、别史、杂史、野史、裨史之别。但是,要告诉人们怎么的“史”,或者怎样告诉人们一个相对公正的“史”,而不仅仅是为统治阶级美颜过的“史”,一直是个问题。

一提到历史,要么是一本正经地板着脸孔,无数的引号、书名号、大中小括号,无数的生僻字、冷硬人名及地名,开棺验尸般齐齐地罗列在一起,掉书袋的典籍、掌故多到无以复加;要么东扯葫芦西扯瓢、找噱头、无厘头地“恶搞”。尤其是在“戏说”大行其道的当下,像大量充斥屏幕的宫廷戏一样,“戏说”历史、丑化历史甚至歪曲历史的情形屡见不鲜,人们见怪不怪,大多表现为朱唇轻启间的哂笑或视若无睹的漠然。是啊!在人人“压力山大”的生活状态下,谁会没事儿给自己添堵呢?于是,众人纷纷开栓、拔阀以“解压”。拿谁说个事儿呢?找古人吧!

面对真正的应该被还原的历史,作为汉的后人,作为书写者,我们是不是应该保有严谨整肃的姿态、正本清源的担当?如此说来,有没有一种折中的办法,既让读者了解史实的真相,又让某些古人别死了千百年还那么难堪,免遭鞭尸之辱?当然有!

当我看到《一瞥两汉》的时候,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是独辟蹊径的另类、别解?是睿智、晓畅的独到言说?还是越过山重水复之后的众星归宿,了然于胸?读到“商版”汉朝,如时断时续的淅沥夜雨于曙色熹微之时初歇,只灯孤影夤夜相拥、漫卷诗书的欢畅,慢慢浮上心头。我眼眸清澈,心境澄明;我穿越,我飞升,轻松、自由如肋生双翅的鸟儿——是因为对两汉历史有滋有味地再一次深情回望,也是因为作者悉心“演绎”的风云际会的波澜画卷。

我们是汉族,不是“汗”族

我们为什么叫汉人?为什么叫汉族?以及由此衍生出来的汉语、汉字、汉服,到底是因为什么?其实,都源于一个朝代——汉朝。

汉朝,是我国第二个封建社会的王朝,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出现兴盛气象的朝代,国家从秦的严苛统治中脱胎换骨。不论是汉高祖刘邦,还是汉武帝刘秀;不论是文景之治,还是昭宣政治,都开启了中国历史上最恢宏的历史时期。政通人和,国泰民安。徭役轻,衣食足;重儒家,扩疆土。同时,汉朝开始承认“汉承秦制”。“秦制”的核心是统一,是树立封建王朝的大一统思想。但是,汉朝不是简单地承袭“秦制”,而是创造性地把封建制度和大一统思想,通过西汉、东汉及三国时期四百多年不断加以完善和丰富。四百年,在历史的长河中短瞬如沧海一粟。但是,时光流转、世事轮回中,不乏震古烁今、彪炳史册的典型人物和案例,它们如璀璨星河中忽隐忽现的繁星,华彩盛放,鲜亮如初,成为现今依然需要我们仰望的星斗、恪守的律令。它们的存在,正是汉朝文化乃至古老的中华文明“龙脉”存在的可靠依据和可贵传承。

在《一瞥两汉》中,作者博观约取,海中取粟,选取了汉朝四百年中具有典型性、代表性的46个人物及故事,徐缓有序,娓娓道来。作者不是史学家,不是考古学家,更不是金口玉言的司令官。但是,他是走过了一个甲子漫长岁月的勤于思考、有着独立见解的作家、诗人,他以饱满、深邃的激情,以幽默、诙谐的语调,以严正、本分的态度,带着我们穿越历史的烟尘、岁月的迷障,重回汉朝。而我们清楚地看到,作者的苦心孤诣直指当下。正如俄国著名作家索洛乌欣所言:“一切离去的,都将通向未来。”

由此,“瞻前顾后”,上下求索,上溯滥觞、下至宽阔的洋面,我们才能找到自己的来路和归途,才能真切地感受到胸腔里激荡的华夏血脉——是的!我们是汉族,不是令人汗颜的“汗”族。

镜像的不同返光

它不是汉朝的编年史,而是一个朝代的诸多关键词;它不是明亮刺眼的创世纪,而是中国龙确切的文明曙光;它不是令人摸不着四梁八柱的恢宏广厦,而是根基牢固的可爱家园;它不是歌功颂德、涂脂抹粉的功劳簿,而是缕析条明需要各自认领的精神属地;它不是壮阔、悲凉的大制作,而是或温馨或失意或清明或悲情的一个个窗口;它不是孤悬地超然物外的仙人,而是细细体味春花秋月、冷暖寒凉的书生;它不是有人穿着汉服在演绎“过去”,偶尔失误或笑场等待NG,而是一秒不停地从汉朝直到“当下”,跑了全场;它不是博物馆里玻璃罩下的雕花烟斗,而是风雨晨昏的屋檐下闻得见饭香的真实烟火……它是具体可感的泰山、荆楚、巴蜀、渭水,是《书》《诗》与汉乐府,是儒,是赋,是茶,是酒,是壁画,是纸,是隶书,是水车和吊桥,是丝绸之路……它们如镜像的不同返光,风中晃动的秧苗,在书中,眼睛可以看到,鼻子可以嗅到,手可以触到,哪一处都是活的。就这样,汉朝从纸上立体地凸显出来,如缓缓升起的城池,微缩的家国稳稳地居于飞速旋转的星球之上。

作者以诗人的豪情、作家的智识、仁者的良知、长者的风范,为我们复活了汉朝的天空以及苍穹下走动的人们、街头巷尾辘辘的马嘶车喧,使我们清晰地感知他们的喜怒歌哭:闻到枝头花朵的清芬,看到水中游鱼的欢悦,伸出舌尖尝到雨滴的丝丝沁凉。他是一个事件的甲乙双方,对话,规劝,调停。同时也站在适当的位置独自摆开“战场”。他选取一个开阔的视角、不同侧面,抽丝剥茧,从而让列位客官看清历史这件宽袍大袖的“面子”,也看清了“里子”。使我们对汉的解读更趋完善:一知半解的,以正视听;耳熟能详的,细看究竟。让我们在嬉笑怒骂之余,立于历史与现实的“楚河汉界”,呆呆地沉在思想的潮汐中,静静地回望着什么,怀想些什么,喟叹些什么。然后,再轻快地拍打着双手,微笑着去追赶崭新的太阳。

流水向前,他仍旧固执地留在原地

一个人的创造力究竟有多大,不得而知。看过他太多的诗,但这一次——它依然还是诗——这是他作为诗人关于历史的诗性表达。承蒙信任,当我有幸于第一时间通读了书稿之后,几乎忘掉了我的“职责”——在挑剔、落笔之间,我总会不由自主地停下来,仔细品一品,会心笑一笑,像举杯与踌躇之间,竟痴痴地跟随它奔徙于古道夕阳之下、流连于宫殿或沙场之间。我想不清楚,需要怎样的筋骨、如何的锻打,才能成就诗书满腹、学富五车?需要怎样的智识、胆略,才能成为一个内外光洁的、通体透明的人?

一个以赤诚肝胆行走于江湖的文人,注定是一个痴情的人。他以酒浇胸中块垒,以血试俗世的刀锋,在“瞥”与“不瞥”之间,对变迁、兴替、盛衰之事早已成竹在胸。但他依旧神闲气定,端坐如钟——即使对日常生活中伤害过他的人,也会轻轻一笑,不置一词。在智商与情商严重失衡、忠义与感恩被严重忽略的时代,这样的贤德之“士”何等稀缺?!我想象着,他在书写汉朝的同时,是不是正以汉的精神在约束自己?或者,他本身就是汉文化的可贵“载体”,这样的形神兼备、内外化一,是不是学习历史文化精髓的本意?流水向前,他仍固执地“不合时宜”地留在“原地”,似一个隐性的坐标彰显与昭示,如青铜抱着它的钟磬之声,如草莽丛生的深宅大院中被忽略的瘦石和瓦当……在阅读的过程中,我的脑中不时闪回着一匹骏马的形象,它时而茕茕独立于无人的风口;时而破空而来,绝尘而去。风声过耳,扬起纷披鬃发的,是过隙的“白驹”,还是他自己?

某一年,参加青春诗会的诗友聚在一起。兴致之至,他起身,穿云破雾般唱响一支古曲。铮铮硬骨,凛凛豪气,声震屋宇,余音绕梁。一曲未终已惊出我的泪水——不是“惊”,是“震”出来的!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他是古人——是活在当下的古人,是精神世界中的贤达之人。他的品德与操守,都是!这么想来就不难理解他对汉的喜爱,岂不正是源于本心?

记得一次朋友间闲聊,我随口说起秋冬之交出租屋里进了老鼠,它们让我受了惊吓不算,还咬牙切齿地撕碎了我床头的纸巾,气得我五官移位、声音颤抖。谁料他的眼神瞬间暗了下来。“这时节,它们没有吃的了……”我欲申诉的委屈无处安放。一时语塞。

有一天,我坐在明亮的飘窗前读着这本书稿。窗外的露天停车场上,大人们在闲聊,孩子们在奔跑、嬉戏,人间的欢笑落到了低处。房子、女人和孩子、车(相当于过去的马)、土地乃至欢笑、祥和的气氛,不正是人类共同的理想与希冀吗?不久,黑夜漫了上来,孩子们还在笑闹、喊叫、互相追逐,脸色肯定是看不见了,但声音清晰可闻。他们中的“出众”者,我完全可以凭借其声音,在迎面相会的某个白天把他认出来——仔细想想,这多像历史的某种隐喻,具体的肉身见与不见真的无所谓,声闻于野,具有极高的辨识度,就会让人记得。

疫情依然复杂,寰球同此凉热。而星散世界各个角落的华人,缘引血液的呼唤聚焦目光,心手相连,这难道不是汉朝大一统思想的见证吗?桃花开了,杏花开了,迎春开了,玉兰也开了。它们欣欣然的绽放,多像孩子们晴朗的笑脸,冬日的萧索荒寒,纷纷远遁。世事无常,花事依旧。历史是短暂的,历史也是久长的。在此,请允许我借窗外一树柔美的柳枝和满地碎金的暖阳,向古道热肠、云水襟怀的作者谨致谢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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