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最有名的钓者有二,一是姜子牙,一是严子陵。
严子陵在富春江畔隐居,“披羊裘钓泽中”,颇令人讶异。查一查他的故事,《后汉书》中就有《嚴光传》一文,文中说,严子陵,名光,浙江余姚人,其本姓“庄”,因避东汉明帝刘庄之讳,而改姓严。从前,严子陵跟还没当汉武帝的刘秀是故人、同窗。一个从文,一个尚武。后来刘秀转战南北,削平群雄,统一全国,复兴汉室,成就了一番帝业;严子陵则隐逸不仕,躲到山里求个清静。直到有一天,当了汉武帝的刘秀需要贤士来辅佐朝政,想来想去,想起了老同学,便在全国各地发布诏书,求访严子陵。好不容易,终于有人报料,找到严子陵的住处后,遣人重礼去聘严子陵,又几番周折,终于把严子陵请到了东汉的京城洛阳去。
听说老同学终于到了,汉武帝刘秀高兴不已,连忙亲往馆舍会访。岂料老同学丝毫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居然卧床不起,你说傲娇不傲娇?刘秀也大度得很,上前抚摸老同学的肚子哈哈大笑:“老同学难道不肯出手助我一臂之力吗,随我一起,料理这国家大事?”
这时严子陵才慢悠悠起床,慢悠悠开口。他就生平所学,要言不烦地向老同学提了许多建设性意见,“治国要领在于以人为本,当前宜普遍开释奴婢,精兵简政,抑制军阀,轻徭薄赋,兴修水利……”听得刘秀连连点头。然而,在洛阳没过几天,严子陵就提出还是要告辞返乡。刘秀大加挽留,并说要任他为“谏议大夫”,但严子陵坚辞不受,虽经再三挽留,严子陵去意坚定,丝毫不为所动。
由此,严子陵带着妻梅氏,一起来到了山清水秀的桐庐富春山,耕于陇亩,钓于碧波,寄情于山水之间,任谁都不知道他居然是皇帝的好友,他也从不以受过帝王恩宠为荣。这么一个人,这么一种淡泊名利的高风亮节,久而久之,便在世间流传开来。
按说,严子陵是浙江余姚人,从余姚市至桐庐县,走公路也有190公里。他何以会不顾路遥非要去桐庐钓鱼呢?
想来原因,无非如吴均在《与朱元思书》所言,“自富阳至桐庐一百里许,奇山异水,天下独绝”。好山好水,才适合隐居。严子陵在富春江畔的隐逸生活,不事王侯显贵的高风亮节,自此便留在了钱塘江的历史上,熠熠生辉,流芳百世。他垂钓的钓台严陵濑,也成为这条大江上最为知名的人文景观之一。
其实,每个中国人的心里,大约都有一个隐居的情怀。
20多年前,美国人比尔·波特来到中国,前往终南山寻访隐士,写下这样的文字:“在整个中国历史上,一直就有人愿意在山里度过他们的一生:吃得很少,穿得很破,睡的是茅屋,在高山上垦荒,说话不多,留下来的文字更少……”
严子陵正是这样的隐者。
今天的人,大多向往陶渊明式的隐居生活,“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却并没有几个人真正能拥有陶渊明那样的心境了。到山里去,挑水劈柴,晴耕雨读,不过是一种形式。有了隐居的心境,即便是身处闹市,不也一样可以达到“悠然见南山”的境界?
1034年,范仲淹在严州做官时牵头重修了严子陵祠堂,还免除了严子陵后代子孙四家的徭赋。祠堂竣工之日,他又大笔一挥,写就一篇雄文来纪念严先生:“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事实上,因有了严子陵,这钓台俨然成了赛歌台、赛诗台。无数文人墨客,不管是专程而来,还是顺道经过,都要吟咏一番,怀念一番,以表达自己的心声。
整体上看,书写富春江的诗歌史几乎就是一部山水隐逸诗歌史。有学者统计,在吟咏富春江的诗歌中,对严子陵钓台的歌咏占据其大半——先后有一千余位诗人,共有两千多首诗作,皆对严子陵的气节、风骨、操守作过歌颂。也正因此,富春江的山水风光、隐逸文化得以更大范围的传扬。
“中都九鼎勤英髦,渔钓牛蓑且遁逃。世祖升遐夫子死,原陵不及钓台高。”这是唐代诗人罗隐的诗《严陵滩》。罗隐一语中的:刘秀汉武帝礼贤下士,无非是追逐九鼎、重在权位,而严光早已看透荣华富贵的本质,那些权势荣华都是一瞬的事,来得快,消散得也快,都是浮云啊,而清风明月过一生,才是真正的精神追求。
如今,予过子陵钓台,富春江两岸已是层林尽染,如泼墨挥洒,淋漓酣畅。富春山,也叫严陵山。江边山麓上原有祠宇,相传便是严子陵在此隐居的地方。相距不到百米,有一对巉岩突起,高数十丈,东西对峙,背靠富春山,雄瞰江面,分外雄伟。这两处岩石,崖顶几乎是一个大平台,可坐数十人。这就是流传于世的名迹——严子陵钓台。
钓台位置极佳,视线良好,山与水,尽在眼前。钓台背后是山岭,下方便是碧水,山水掩映之间,环境深邃幽静。这里果然是一个垂钓的佳处。
出祠堂沿石阶而行,前面是“天下第十九泉”,有陆羽的石像。钓台之水,清澄明净,品来有甘味,因而唐人陆羽在《茶经》上,把此水列为“天下第十九泉”。我想,带上器具,在此山林间烹泉煮茗、信手垂钓,将是人生何等快事。
与山河相比,人生过于短暂。严子陵钓台矗立于富春江岸,世人在看它,它也在看世人;每一次路过,都是一个发问:面对人生的选择题,你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