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艳芳
斯里兰卡当地官员在2021年斯粮食短缺期间检查大米样品。
2022年1月,据多家外媒报道,在新冠疫情的冲击下,斯里兰卡正濒临破产,引发舆论的广泛担忧。与现状不同的是,在1950年代至1970年代,斯里兰卡曾是第三世界国家中的发展典范。该国通过“不结盟运动”增强了在全球政治舞台的话语权,并依靠先发优势在经济发展与社会福利方面领先于大多数发展中国家。2009年,在经历近26年内战后,斯里兰卡也曾再度迸发出极大发展潜力,但在2021年,该国却陷入了自独立以来最严重的发展危机。究其原因,除两党领导联盟轮流执政下的效率折损外,殖民经济遗毒、内战与不平衡的发展模式造成了该国经濟可持续发展的脆弱性,而2019年以来接踵而至的天灾人祸则最终打破了这种脆弱的发展平衡。
斯里兰卡经济发展长期处于脆弱的平衡状态,造成其“高开低走”发展路径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四点。
首先,斯里兰卡经济先发优势背后的殖民经济遗毒仍存。在1815年沦为英国殖民地后,斯里兰卡从自给自足的农耕国家变成了以种植园经济为主的国家。1948年独立后,在继承物质与制度财富的同时,殖民经济发展模式也让斯付出了沉重而深远的代价。殖民体系下构建的橡胶、茶叶、椰子三大支柱产业的产品出口成为斯里兰卡主要的外汇来源,但也长期固化了该国的经济结构。1990年代斯政府曾在实质上实施经济自由化改革,但不仅没有使斯摆脱对种植园经济的依赖,还让该国被长期锁定在以服装、纺织品为主的中低端制造业及低级别服务业的分工框架内。
第二,传统两党领导联盟轮流执政下的效率折损对斯里兰卡经济的可持续发展及外部投资信心产生负面影响。自独立以来,斯里兰卡形成了两大传统政党,即斯里兰卡自由党和统一国民党领导联盟轮流执政的局面(2019年后的执政党斯里兰卡人民阵线与反对党统一人民力量仍主要由前述两党成员分别组成)。价值观与执政理念差异让两党在经济政策及发展战略选择上产生矛盾。例如,1977年前的经济政策封闭性与开放性之争与1977年后实施经济广泛自由化还是仅进行部分开放的拉锯。2009年斯内战结束后,两党的矛盾则主要体现在投资政策与执行的反复上。例如,2015年斯政府更迭后,继任的西里塞纳政府便停滞了前任拉贾帕克萨政府签订的包括中国科伦坡港口城在内的多项外国投资项目,这不仅损害了各投资国的利益,也折损了斯里兰卡的发展效率。
第三,自然灾害与国家内部冲突阻碍斯里兰卡经济起飞与发展进程。一般而言,国家发展需有稳定的内部与国际发展环境,但斯里兰卡却“命运多舛”。自独立以来,斯里兰卡的国家发展就不断受极端天气及不利贸易条件的影响。尤其在1983~2009年的内战期间,大量资源被投入战争而不是用以发展经济,这使斯里兰卡错失了东亚、东南亚经济联动与产业转移的机遇,更让其失去了区域金融中心的地位。
第四,经济不平衡的发展模式使斯里兰卡经济的可持续发展具有脆弱性。一是斯里兰卡发展战略与当前能力匹配性较低。斯经济长期中低速增长,但内战和独立后建立的全民福利体系造成的庞大开支,使斯国内资源与发展能力难以满足其打造的成为“印度洋金融、航运和物流中心”的宏伟战略目标。二是斯里兰卡外部经济长期失衡。支柱产业低端化发展导致斯里兰卡的出口缺乏竞争力并经常面临贸易条件恶化风险,这使该国常年处于贸易逆差地位。三是在经济不平衡发展与预算赤字的双重约束下,斯里兰卡越发依赖外商直接投资、外国援助和商业贷款等外部资源,因此累积了大量主权债务。多年以来,斯利用内外部资源保持宏观经济的中低速增长,依赖出口、移民和海外劳工汇款、旅游业发展及“借新债偿旧债”等途径维系着债务平衡,但一旦出现全球经济波动、出口受阻或外资可得性减弱等情况,斯很难通过自我调整维持这种发展的平衡。
2019年以来,恐怖袭击与新冠疫情的接连发生严重打击了斯里兰卡的生产、出口和旅游业。2019年4月21日,斯里兰卡首都科伦坡等多地连续发生八起爆炸事件。2020年,新冠疫情暴发,在世界经济的凛冬之下,斯里兰卡利用内外部资源来维系的经济发展和主权债务的动态平衡最终被打破。在收入端,创造着该国70%外汇的出口不断下滑,贡献了国内生产总值(GDP)收入10%的旅游业濒临崩溃,劳工汇款与外援外资流入也大幅缩水;在支出端,疫情下公共支出增加造成预算赤字猛增,斯里兰卡卢比汇率的下跌导致占外债份额60%的美元贷款还贷成本增加,而内债扩张也挤占了外债偿还资源。而就在这种情况下,2021年,斯政府还推出了脱离该国实际的“100%有机农业”计划,其禁用无机肥料和农药的举措造成该国农业生产规模减少近50%,粮食短缺和食品价格上涨更是推高了该国的通货膨胀水平。因此可以说,当下斯面临着至少四重危机,即经济危机、粮食危机、货币危机和债务危机,而这些危机的相互影响与恶性循环,逐渐将该国推到了前所未有的“国家破产”边缘。
2021年底,斯里兰卡外汇储备一度降至16亿美元,而斯政府在2022年还需偿还约45亿美元债务,因此所谓“中国债务陷阱论”再次成为部分西方媒体炒作的焦点。然而,一国的债务问题是由长期内部风险积累与外部压力传导所致,与债权国的关系不大。
首先,疫情下全球市场与供应链的非正常运转导致斯里兰卡收支平衡被打破是其面临巨大偿债挑战的直接原因。其次,无论从何角度看,中国都不该为斯里兰卡的债务危机“背锅”。从外债份额看,截至2021年底斯里兰卡约有47%的贷款来自利率更高、还贷期更短的国际资本市场,而来自中国的外债仅占斯外债总额的9%;从偿债货币看,斯里兰卡60%的贷款都以美元计价,美元升值提高了该国的还贷成本;从债务主导性看,斯里兰卡具有独立的债务审批程序、风险评估和安排,历史上也从未有过债务违约,但该国对2021年的疫情管控与出口预期过于乐观,未能提前筹谋应对2022年的到期外债。从债务投向看,斯里兰卡确实将大量贷款投向了有益于长远发展但见效慢的基建领域,这在一定程度上造成其偿债能力的滞后性。但是,债务投向关乎斯发展模式的选择,与债权国及承包方无关。事实上,作为债权国中国也是斯里兰卡等国债务危机的实际或潜在受害者,需要双边合作加快对接国际标准,制定有利于双边资本、项目合作的规则,才能更好地保护彼此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