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冬奥会语境中的朝鲜半岛和平进程

毕颖达

在国际关系当中，不乏通过体育竞技大会之机增进和平的事例。中美借乒乓外交改善了关系，韩国通过1988年奥运会加速了与中、苏关系的缓和进程，而朝韩借2018年平昌冬奥会之机，迅速改善了两国关系。北京冬奥会自然也被寄予了类似的期待。2021年9月，韩国总统文在寅表示希望能借北京冬奥会之机增进朝韩关系，由此，北京冬奥会与朝鲜半岛和平进程之间的“联系”逐渐被确立起来，相关讨论也日益热烈。

借北京冬奥重启半岛和平进程

2018年平昌冬奥会重启了半岛和平进程，但这一进程在一年之后便再次陷入僵局。

半岛和平进程长期僵持，有衍生“新冷战”的风险。尽管美国声称不推动大国关系走向“新冷战”，但在冷战思维下推行的封堵政策有可能会实际产生冷战效应。而这种冷战效应将进一步加剧战略互疑，催生紧张对立，特别是在朝鲜半岛，它有可能会再度激活并固化残存的冷战结构。原本高度相互依赖的东北亚国家关系将面临“脱钩”或“被割裂”的风险，有些国家间的关系甚至可能要遇到重组的考验。

朝鲜半岛问题不解决，东北亚地区无论是双边还是多边形式的合作，都将继续受制于此。与东南亚相比，东北亚至今尚没有一个真正行之有效的多边合作机制，这与其全球经济火车头地位极不相称。特别是在朝鲜半岛，残缺不全的停战机制已经难以有效管控日益复杂、紧张的局势，尽管东北亚国家提出了诸多多边合作构想，并为之付出了巨大努力，但往往是最终没能跨越冷战在半岛遗留的“断裂带”，或是止步于由半岛问題累积的安保互疑屏障之前。当前，新冠疫情给东北亚国家造成巨大冲击，为有效应对疫情并探索走出困境的方案，急需域内国家展开切实合作。借北京冬奥之机探讨重启半岛和平进程，不仅有助于维护地区的和平与稳定，更可以借助安保议题的多边框架，深入探讨区域经济合作问题。

重启半岛和平进程的可行空间

对于维护朝鲜半岛和平稳定，促进东北亚繁荣发展，地区国家间是有基本共识的，也一直在为此进行努力。2018年有关国家借平昌冬奥会之机，对构建朝鲜半岛和平进行了有益的尝试，这一历史经验自然让人们对北京冬奥会抱有同样的期待。从近期主要相关国家的立场和行动来看，这种期待存在一定的可行空间。

从韩国方面来看，河内朝美峰会后半岛和平进程陷入僵局，文在寅政府仍在积极推进其“新韩半岛和平体制”构想，在朝美之间进行了反复斡旋，与中国也进行了多次沟通。2021年9月，文在寅对王毅外长表示，希望北京冬奥能成为改善朝韩关系的“另一个转折点”。同月他在第76届联大讲话中重申必须正式结束朝鲜战争，并请求联合国协助缔结朝韩“终战宣言”。在这一背景下，近期关于重启朝鲜半岛和平进程、发表“终战宣言”的相关探讨越来越活跃，“北京冬奥契机论”也备受关注。

北京首钢滑雪大跳台位于北京首钢园内，将举办北京冬奥会单板滑雪大跳台和自由式滑雪大跳台项目比赛。短道速滑、花样滑冰、冰壶、冰球冬奥训练场馆均坐落在首钢园内。

从朝鲜方面来看，对话意愿仍明显，外交解决问题的立场没有变。2021年以来朝鲜对美韩联合军演等采取了针锋相对的回应，但仍有重启半岛和平进程的意愿。金正恩在2021年初朝党八大的讲话中从民族团结的层面向南方发出了善意，并在2021年10月恢复了南北正式通讯渠道。从实际情况来看，朝鲜也非常希望通过重启半岛和平进程来缓解内部困难。因此，只要美国能拿出足够的诚意，朝鲜也会积极捕捉包括北京冬奥会在内的各种机会。

从美国方面来看，不论其真实程度如何，拜登政府对朝政策的姿态是较为积极的。自拜登政府上任以来，韩美两国就半岛问题展开了密切的沟通。在2021年5月韩美首脑会谈时，拜登政府表示尊重“4.27板门店宣言”和6.12新加坡首脑会谈精神，承诺以外交途径解决问题，并积极推进组建半岛事务外交团队，多次表示愿意无条件与朝鲜进行对话。

维护朝鲜半岛的和平与稳定，一直是中国半岛政策的核心原则。9月22日，中国外交部对于重启半岛和平进程问题表达了积极立场。11月22日，中国驻韩国大使邢海明在接受韩国媒体采访时再次明确表达了中国的积极参与立场。

北京冬奥会不失为重启朝鲜半岛和平进程的重要契机，通过主要相关国家的表态来看，这一契机有走向现实化的可能，未来取决于中美朝韩之间如何展开互动。

主要变量因素

但是，将这一契机延伸为现实的和平行动，还存在较大距离，特别是中美朝韩这几组双边关系如何协调与相向发展，将是非常关键的变量。因此，通过北京冬奥会重启半岛和平进程仍存在许多挑战和不确定性。

第一，美国的对华政策考虑和行动。虽然在11月16日中美首脑视频会谈中，美国表示不与中国进行“新冷战”，希望努力避免中美对抗，但在其政策层面并未见到明显的缓和对华关系迹象，近期甚至推动把北京冬奥会政治化。如果美国持续加强对中国进行遏制，把包括冬奥会在内的所有领域议题都进行政治化处理，以北京冬奥会为契机重启朝鲜半岛和平进程的期待恐将大打折扣。更深层次来看，如果拜登政府继续利用朝鲜半岛问题来牵制中国，或是在构建地区新秩序方面刻意排挤中国，那么美国将不会把北京冬奥会当作重启半岛和平进程的契机，而且很可能会千方百计地阻止这一契机的出现。

第二，朝鲜能否做出“弹性姿态”。对于美国发出的对话信息，朝鲜持非常谨慎的立场，强调只有在消除对朝敌视的情况下才能进行对话协商。未来一段时间里，朝鲜的立场能否做出适当调整并找到对话的结合点，对于捕捉北京冬奥契机十分关键。此外，韩国的国内政治变动尚不明了，这不能不成为朝鲜的一个考虑因素。

第三，韩国能否进一步发挥能动性，切实增进主要相关方的安全合作。在美国压力及韩国内部舆论影响下，文在寅政府在对华关系上一直保持谨慎，特别在有关半岛安全的议题方面一贯强调“三方框架”解决问题，对于中国不断强调的四方框架或六方框架并没有给予真正考虑或实际推动。美国宣称不派官方代表出席北京冬奥会，在此环境下韩国政府也承受着不小的压力。11月24日，韩国统一部长官李仁荣表示“没必要把北京冬奥会与‘终战宣言说成是不可分的关系”。韩国一名高级官员甚至进一步强调，最好是在北京冬奥会之前发表“终战宣言”。的确，发表“终战宣言”不一定要与北京冬奥会捆绑在一起，但韩国的这一表态不排除受美国影响的可能。

总之，在重启朝鲜半岛和平进程问题上，东北亚国家有着一定的共识，但仍有许多不确定性因素制约着这一进程的重启。其中，美国的对华政策以及与之相应的朝鲜半岛政策成为最为关键的制约因素。未来要重启朝鲜半岛和平进程，使其走向稳固的和平体制，需要东北亚地区国家强化战略共识，并为实践这一共识付出切实努力。

在新时期发表朝鲜半岛“终战宣言”虽然不能直接解决半岛无核化问题，但是可以为构建朝鲜半岛和平汇聚较大动力。比起停战状态，在终结战争的状态下更有利于构建朝鲜半岛和平机制，不能把它当作国家间讨价还价的筹码。即将到来的北京冬奥会是重启半岛和平进程的大好机会，真正爱好和平的国家应共同努力抓住这一契机。

考虑到朝鲜半岛问题的复杂性，构建朝鲜半岛和平机制绝不可能一次性实现，而应该阶段性推进。事实上，无论是朝鲜半岛无核化还是终战宣言，都是朝鲜半岛和平构建的重要组成部分。与其考量先从什么事情开始着手，不如抓住一切机会先解决可以解决的问题，这有利于增进和平建设的效率。同时，为确保半岛和平的有效性，需要在尊重历史事实的基础上，做出切实有效的和平方案。当前，急需从此前的“三方解决论”的惯性中摆脱出来，尽早建立中美朝韩四方框架，因为当事国既要尊重国际法，也要考虑朝韩、朝美之间敌对的历史以及力量对比均衡问题。一般来说，实力相差悬殊的国家比实力对等的国家更难达成协议。即使达成了协议，协议的保障也是一大难题。在四方格局中，这些难题可在一定程度上被克服。北京冬奥会可以成为非常及时的新旧框架转换的良好切入点，能否抓住机遇，考验相关国家的诚意、远见和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