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生
要说改革开放四十年来我家最大的变化,不是住了楼房,不是买了什么彩电洗衣机,更不是经常出去旅游,而是我写了一本书,一本题材独特,描写皇家琉璃窑场故事的长篇小说——《五彩琉璃》。
如今,这本小说就摆在我家的书柜里,和它的“浩然文學奖”获奖奖牌摆放在一处。
说起写书,还真有一点儿意思,由于我经历了灾荒、失学、下乡、返城等等,耽误了我的大把时间。如今我年过花甲,写过几篇所谓的文章,比如说《走了半条川》,比如说《从北京到牧羊海》,比如说《请问天堂怎么走》,虽然题目都不错,只是文章的水平不高。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儿,谁让自己读的书太少呢。
那就读书吧,特别是退休以后,有了大把的时间,便买了许多新书旧书,坐在沙发上,躺在床上,蹲在卫生间里,都要手捧一本“闲书”。“闲书”一说是我老父亲的专利,他把除去学校课本之外的书籍,都称作“闲书”。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老父亲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观念,更不知道他老人家为什么对书籍有如此的态度,要知道,父亲也是念过私塾、后来又上了新式学校,一直读书读到高小毕业,在我老家太行山的那条小山沟儿里,上世纪30年代的他也算是一个小小的知识分子。
不知道我是受了“高小”毕业父亲的影响,还是看了一些大作家的名著的影响,我竟然想当作家了。特别是在我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我的作家梦越来越强烈,深刻地感到父亲的“闲书”理论很可笑,也很反感,因为那会儿我已经能看一些课外书了,又觉得课外书极有意思,比课本里的内容多,闲着的时候就想读一读。然而只要我一看课外书,父亲马上说道:“又看闲书!”语气中带着不满、呵斥和禁止的成分,而我因为年岁太小,害怕父亲的呵斥,便赶紧把书放下。
父亲见我放下闲书,又马上发出命令:“去做作业。”
我嗫嚅道:“作业做完了。”
“那就温习课文。”父亲的脸色很威严。
我只好恋恋不舍地看着桌子上的“闲书”,提拉起书包,从里面翻出语文课本,心不在焉地小声儿阅读,心里却想着我的作家梦。
后来我慢慢地长大了,又离开北京到了边疆工作,一年一年地见不到父亲,自然也就听不到他的呵斥,更听不到从他嘴里说的“闲书”二字了。那几年,我倒是非常想听见父亲对我的呵斥,听见从他的嘴里说出的“闲书”二字,心里常常觉得,如果父亲呵斥我,说我又看闲书,我会多么地高兴、多么地亲切,而那是一种近在咫尺的亲切,身形可见、声息相闻啊。可是在我探家见到父亲的时候,父亲却再也不呵斥我,再也不说我又看闲书了。
在我二十几岁以前的十年时间里,书籍很少,特别是想看的书籍更少。记得我在荒凉的边疆时,偶尔看到同事有一本《诗词格律十讲》,简直像看到了宝贝一样,央求同事借给我。同事很慷慨,答应借我三天,过了三天必须还书。
我太喜欢这本书了,但是三天的时间,看是可以看完,可里边儿的那些格律词谱却记不住。怎么办?我想到一个笨办法——抄。我要把这本书抄下来,以便可以随时翻看。对,就用这个办法,也只有这个办法,才能满足我学习唐诗宋词的愿望,年轻时的我,疯狂地喜爱古代诗词,见到李白杜甫白居易的名字,就像见到亲人一样。
用了三天的时间,我把《诗词格律十讲》全部抄写了一遍,心中那份满足油然而生。
这是我一生中抄的第一本书,也是惟一的一本书,谁让我碰上了那个没有“闲书”的年代呢。
当然,现在不用再去抄书了,想看什么书直接就去书店买,书店买不到可以上网,互联网提供了更加便利的平台,想买什么都可以,给你送到家门口儿,方便得很。
于是,我有了大量的五花八门的“闲书”,从小说散文到游记传记,从工具书到各种史料,从资治通鉴到通俗读物,大大小小、薄薄厚厚的书籍堆满了房间,惹得老婆时时埋怨,说屋里太乱啦,说这些书污染空气啦,还要我把这些没什么大用的“宝贝”卖掉。
这可不行,我断然否定老婆的说法:“不卖!”
于是,守着满屋子的闲书,心里着实舒坦,在后来的日子里,我继续看“闲书”,不但满足了我的兴趣爱好,还大得其乐,悠悠然于其中,自我感觉日子过得很有滋味儿。
说是“闲书”,其实“闲书”并不闲,许多文学大家的大作令我沉迷其中,倍感亲切,读来受益匪浅。
前些日子又读了一些散文,有散文大家的作品,也有无名人士的作品,杂七杂八,林林总总,没有个头绪。但在读这些散文的时候,我除了享受文句之美,还深受文中的情绪感染,自己的情绪随着作者的情绪而波动:静静的消遣,乐呵呵的阅读,抚书时的沉思;有时会笑出声儿来,但也有时候眼睛湿润了。那天,我翻看一本旧的《读者》,一篇《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在我身上发生》,说的是一个从农村考进大城市的大学生,毕业后虽然留在了大城市,但遇到了寻找终生伴侣的问题,谈了几个,都被女方以他的父母在农村而被拒绝。后来,他认识了一个和他情况一样的从农村考进大城市的大学生,留在了大城市,并且和一个大城市的姑娘结了婚、生了小孩儿。但是,当他的父母提着一篮子腌鸡蛋,来大城市看望孙子的时候,发现儿媳妇竟然悄悄地把腌鸡蛋扔进了垃圾桶,还带着孩子回了娘家,理由是屋子小,怕孩子学习受到影响。没搞上对象的大学生对那个大学生说,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在我身上发生。
看到这儿,我的眼睛湿润了,既为那个幸运地搞上大城市姑娘的大学生叹气,更为那个没搞上大城市姑娘的大学生叫好:这是真正的纯爷们儿。
能让读者动情的文章,肯定是好文章,这篇文章就是一篇好文章,它打动我的心,有一股子力量。
现在,我很喜欢读散文,似乎对散文也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一篇好的散文,一定是作者真实感情的流露,他讲的那个故事,他叙说的那些情节,不能虚假,不能矫揉造作,更不能随意编造,否则打动不了读者的心弦。
我还琢磨这样一个道理,好的散文应该不受任何人的左右,作者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完全是自由的表白,生活中的高兴、烦恼、郁闷、愤怒、爱恋、向往……都在一篇或长或短的文章里告诉了别人,让许许多多的“别人”,随着作者的笔触高兴、烦恼、郁闷、愤怒、爱恋、向往……
要按照我老父亲的说法,这些让我动容的文章,都应归入闲书之列。
不过,現在看“闲书”的人确实少了,看手机的人多了,这倒不是人们不爱学习的表现,而是手机上有了许许多多的“闲书”,人们在旅途上完全可以不带“闲书”,而是通过手机就能够读到更多的“闲书”。今天,手机带给人们的便利太多太多,不但给人们带来了“闲书”,而且给人们带来了除了“闲书”以外的许多东西,这都是科学的进步带来的。
想想20世纪,互联网还没有今天这么发达,那会儿的计算机又非常笨重,只能放在机房里,像今天这样轻便地带在身上想都不敢想。今天不同了,每个人都可以把手机带在身上,而手机的功能颇多,一台手机等于一台电脑,想读什么就读什么,想看什么就看什么,要多方便有多方便。我想,我的那些“闲书”是不是因此便没有了生存的空间,而不必保留了?
手机确实代替了“闲书”,可我等年过花甲,不但眼睛花了,连脑袋也笨了,像年轻人那样看手机还真有困难。再说,我等看了几十年的“闲书”,好像更喜爱“闲书”,总觉得手里拿着一本书心里便踏实。
如此看来,我还是看“闲书”吧。
其实“闲书”真的不闲,许许多多令我感兴趣和需要的东西都在书里边儿,就拿现在很多属于通俗读物的“闲书”来说吧,里边的故事情节生动奇巧,情理之中意料之外,读来引人入胜、津津有味。
“闲书”读得多了,便突发奇想,我是不是也可以写一部“闲书”呢?立即行动,我把近二十年间写的一些小说、散文、相声、小品等等“聚拢”在一起,增增删删,“聚拢”成30万字的一本集子,自拟题目《杂八凑儿集》,送到一家出版社,人家也不愿意出版,原因极简单,卖不出去,赚不了钱。
又去了一趟出版社,和老总吃了一顿饭,席间言谈甚欢,然后默默地把“闲书”拿了回来。
用贼心不死来形容我最合适不过,遭到退稿的我仍然要继续写“闲书”,竟然有了写一部长篇小说的想法,于是又一部“闲书”,经过两年多的时间出笼了。捧着40万字、题目为《五彩琉璃》的长篇小说,我的心中多了一份满足,用一个朋友、某报社副刊部主任的话说,“给了自己一个交代”。
小说里的故事,发生在中国的清末民初这一段时间,地点在北京京西皇家琉璃窑场,一共38章40万字,自认为题材独特,故事情节动人,老北京风情浓郁,是一部反映中国琉璃匠师为民族工业献身精神的京味小说。
小说中的主人公章传瑞身为中国皇家琉璃烧造行业的大掌门,除了一身精湛的琉璃烧造技艺,还身负琉璃烧造行业的传承重任,而他视为生命的琉璃釉料配方,是千年以来琉璃窑场的绝密技术,正是因为这一点而为许多人、甚至为盗贼和商家以及外国洋行所垂涎。除去琉璃烧造的绝密配方,老章家还珍藏着唐代佛家七宝之一——九块晶莹温润的五彩琉璃,同样被盗贼和外国洋行所觊觎,特别是外国洋行,不但妄图将琉璃烧造技术据为己有,意欲掌握琉璃烧造绝密配方,打破中国人在此领域的垄断,与中国人争夺世界琉璃烧造市场,还妄图将老章家的琉璃珍宝据为己有。在与商家、盗贼和外国洋行的无数次较量中,章传瑞凭借中国人的正气、骨气和豪气,使尽浑身解数,挫败了种种阴谋阳谋,最终把琉璃烧造的关键资料“配色折子”保留在自己手中,保住了中国民族工业的秘密和技术,同时也保住了家传的珍宝——五彩琉璃,使得盗贼和国外洋行的痴心妄想完全破灭。
“闲书”是出笼了,但出版“闲书”却很难,许多出版社更愿意合作出版,言外之意就是我拿出几万块钱,然后出版社给我出2000本“闲书”,然后我还要负责卖“闲书”。
人家告诉我这叫双赢。
我无奈,看来“闲书”就是“闲书”,可出可不出,对世界肯定没什么重要意义和作用。
不过,我还是想出版这本“闲书”,毕竟是自己两年多的心血,看它的眼神儿就像看自己儿子的眼神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