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凌杰
《资本论》是马克思毕生研究政治经济学的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在这部著作中,马克思运用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世界观和方法论,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经济运动的规律,呈现了资本主义“产生、发展和灭亡”的历史逻辑。与其中的政治经济学研究与批判相较,在《资本论》中也蕴涵着深刻、丰富的关于人与自然关系的思想,其已成为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特别是马克思主义人与自然关系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深入理解《资本论》中人与自然关系的思想,关键在于把握人与自然界“二者”之间的辩证统一性,不应轻率地用所谓“自然中心主义”把“人类”机械地对立于、敌视于“自然界”,也不应简单地打着“人类中心主义”的旗帜把“自然界”从人类存在性的理论与实践视野中“抹除”。在马克思那里,人与自然界之间的共生共存,蕴涵着若干对“辩证统一”关系,其中,统筹协调经济发展与生态环境保护(以下简称:发展与保护)特别重要,也是全面理解马克思关于人与自然关系的思想无法绕开的一对关系。从这对关系的角度去研读《资本论》的有关文本,首先,须考察劳动实践中跟处理人与自然关系最直接、最基础的内容,即人类生存的前提——“物质变换”的内涵与形式等方面;其次,在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社会实践中,围绕具体的物质变换,会历史地形成具有规定性、社会性的劳动关系,则须把握社会物质变换的“劳动关系”与“人与自然关系”之间的逻辑关联;再者,以对前述两者的分析考察为基础,在逻辑与历史相统一的意义上,须阐释马克思关于自然史与(人类)社会历史相统一关系的立场观点;最后,挖掘相关学理的当代启示,进一步把握经典理论与新时代我国生态文明建设、统筹发展与保护关系的指导思想之间的关联。
《资本论》指出,人与自然界之间的物质变换是人类社会存在与延续的根本前提,物质变换则具体体现在历史性的社会生产方式与劳动实践形态中。但不同的社会生产方式,所聚焦的生产目的、历史阶段所追求的发展价值并不相同,所引起的物质变换的社会功能也不相同,资本主义条件下的物质变换既具有一般性,也具有特定的政治经济学特征。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提出了“物质变换”这一概念,其主要是指人类以劳动实践为中介在自然界中形成社会关系,并与自然界、与他人进行物质变换。马克思毕生都极为看重劳动的意义,强调不论在哪种社会形态中,劳动都是人类的本质活动,都是实现社会物质变换的必要条件,“劳动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间的过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动来中介、调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过程”,[1]207-208它作为人类——包括社会化的人以及没有某种社会规定的人——生命的表现和证实,在各种社会形式及对其的规定中具有一般性。马克思在阐释其劳动价值理论时,也论述到这一理论与物质变换的关联,“劳动作为使用价值的创造者,作为有用劳动,是不以一切社会形式为转移的人类生存条件,是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即人类生活得以实现的永恒的自然必然性。”[1]56人类社会的物质变换始于、基于自然界,并通过人类的劳动实践,以“获取—转换”和“返回—循环”等形式展开其过程;不同社会条件下生产方式及其所决定的生产组织形式,所呈现物质变换的具体形态不同,同前者的社会秩序相“伴生”的各种经济社会结果亦不相同。
马克思在《资本论》的开篇,便详细考察了资本主义社会生产中最基本也最常见的要素,即商品的内涵外延、运动规律等。商品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最为“外显”的“内隐秘密”,马克思在对商品进行深入分析的过程中,也论述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物质变换的规定性:资本主义物质变换通过作为商品形态、作为资本循环的一个环节,在生产、消费、分配与交换等过程中得以完成,资本积累、增殖和扩张等逻辑也在商品流通过程的物质变换及其不同具体形态中得以体现,“交换过程使商品从把它们当作非使用价值的人手里转到把它们当作使用价值的人手里,就这一点说,这个过程是一种社会的物质变换。”[1]125马克思指出,“一方面,我们看到,商品交换怎样打破了直接的产品交换的个人的和地方的限制,发展了人类劳动的物质变换。另一方面,整整一系列不受当事人控制的天然的社会联系发展起来了”,[1]134可见,商品的交换推动了人类劳动实践的物质变换形式的发展,通过商品的交换也实现并推动了资本循环,丰富了物质变换“背后”的社会系统,使当时的社会联系与交往形式得到发展与丰富。
马克思不主张用情绪化、片面化、标签化的主观态度,去看待资本、资本家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正如他强调,相关研究所“涉及的人,只是经济范畴的人格化,是一定的阶级关系和利益的承担者”,[1]10这体现了其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态度。马克思从认识人类社会及其生产发展的历史视野,结合当时欧洲资本主义——特别是英国资本主义的现实,历史地、辩证地肯定了资本主义对解放和发展社会生产力的作用,他指出资本主义社会是从封建社会中历史性地萌生、发展和演化的,前者的社会经济要素是在封建社会解体过程中实现“解放”的,同时“资本的文明面之一是,它榨取剩余劳动的方式和条件,同以前的奴隶制、农奴制等形式相比,都更有利于生产力的发展,有利于社会关系的发展,有利于更高级的新形态的各种要素的创造。”[2]927-928资本主义历史性地提高了人与自然界之间物质变换的效率,全面改变了当时人类社会的面貌,也更新了人们对当时世界(包括自然界)的认识。马克思进一步指出,“商品生产和发达的商品流通,即贸易,是资本产生的历史前提”,[1]171资本主义的发展离不开市场空间与贸易渠道,在资本扩张的推动下,世界市场与国际贸易规模不断扩大,也同步使得资本主义物质变换及其对自然界的影响“蔓延”全球。
剩余价值的生产,亦即资本对剩余价值的“追逐”,是资本主义生产的直接目标与动机。首先,在资本逻辑支配下的人与自然界之间的物质变换,究其实质,体现出的是资本对自然界的“征服”。资本主义条件下,作为人类自由自觉生命活动的劳动实践及其物质变换,成为“资本人格”“资本逻辑”支配自然界、追逐剩余价值的工具与中介,“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人对自然的支配为前提……它不能使人自身的发展成为一种自然必然性。”[1]587其次,资本主义条件下劳动实践以增加财富为目标,物质变换被“卷入”逐利的“执念”中,在推动社会生产发展的同时,也“异化”为负作用于社会的活动,如马克思所言,“资本主义生产一方面使社会失去的东西,就是另一方面使各个资本家获得的东西。”[2]101可见,物质变换的资本主义异化隐喻地反映出,生产资料的资本主义私人占有与生产社会化所需的科学使用公共资源之间的矛盾——资本为了眼前利益、局部利益,因循其“理性”对自然界和公共资源进行过渡的、片面的利用与掠夺,而枉顾公共利益与长远发展,导致社会总体利益的减损。再者,由于资本主义物质变换服从逐利的“单向性”,也无法使人类生命活动与劳动实践在自由、自觉和能动的意义上全面展开,物质变换的“异化”也将引起后续的消费异化、交换异化、文化异化等现象。另还需注意的是,物质变换异化与劳动要素破坏共存。马克思揭露了当时物质变换对“劳动者”造成的破坏,他指出,资本主义对已凝结在、实现在商品中的劳动是特别节约的,但对活劳动的耗费则是“不自觉地”巨大,当时劳动生产力的提高,在相当程度上,是以劳动力本身的过渡耗用甚至破坏为代价的;接着,他分析了资本主义物质变换对“劳动对象”造成的破坏,以农业为例,他指出,当时农业生产水平固然取得历史性发展,但因资本主义内在矛盾所限,农业在加大开发、掠夺劳动者体力、智力与技能等之外,也破坏了土地肥力及其可持续使用能力,“大工业和按工业方式经营的大农业共同发生作用……而工业和商业则为农业提供使土地贫瘠各种手段。”[2]919在对劳动工具的负面影响上,他指出,当时资本主义条件下劳动工具的技术改进与应用,呈现出异化、阻碍、剥削劳动者的特点,后者会抵制甚至破坏此类性质的技术改进及应用,他回顾到:“1758年,埃弗里特制成了第一台水力剪毛机,但是它被10万名失业者焚毁了。5万名一向以梳毛为生的工人向议会请愿,反对阿克莱的梳毛机和梳棉机。”[1]493此外,资本主义生产相对过剩所形成的未能被“及时”消费的产品,以及资本主义经济运行中所产生的无法再服务于资本增殖的废弃物等,都被直接排放到自然界,给人与自然界之间物质变换带来中断、失衡等危险。
《资本论》不仅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生产方式、劳动实践形态等运动变化的一般规律与历史逻辑,也论述了在其基础上并与之相伴随的人与自然关系的内涵特征。深入分析“劳动关系”与“人与自然关系”之间的逻辑关联,对进一步科学把握后者具有积极意义。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引用当时的调查材料指出,在资本不断积累、扩张的过程中,其对雇佣劳动力的使用(包括延长工作时间与提高劳动强度等)是非常“极致”的,这引起了一系列恶劣后果。首先,关于居住条件。马克思在引用当时的调查报告时指出,资本积累越是迅速,资本主义生产资料越是集中,劳动者的居住环境与条件便越发糟糕,他们“住的地方是在房屋最便宜的地区;是在卫生警察的工作收效最少,排水沟最坏,交通最差,环境最脏,水的供给最不充分最不清洁的地区。”[1]757其次,关于工作环境。“排字工人的情况同裁缝工人相似……除了缺少通风设备,呼吸有毒的空气以外,还要加上做夜工”,[2]109在“露天漂白厂里,干燥室的温度高达华氏90°~100°,其中做工的主要是少女。‘冷却’这个词已经成了她们从干燥室偶尔跑到户外喘口气的专门用语。”[1]343可见,当时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劳动者居住和工作环境的恶化程度。再者,关于劳动强度。继续看马克思对当时调查报告的引用,当时一些劳动者“日班每星期有5天做12小时,有1天做18小时。夜班每星期有5夜做12小时,有1夜做6小时。有的地方是每班工人一连做24小时,隔一天一换班。其中一班在星期一做6小时,不过到星期六要做18小时以补足24小时。”[1]300
《资本论》分析了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相“伴生”的人的关系“异化”“非人化”现象,其中就包括人(劳动者)对劳动的关系以及人与自然关系的“异化”。首先,劳动者自身的劳动被资本家所占有,其劳动异化于自身,且不断物化在资本逻辑以及作为“他者”的资本人格所推动生产的产品中,并进一步“转化”到资本里。马克思指出,“工人阶级,即使在直接劳动过程以外,也同死的劳动工具一样是资本的附属物。甚至工人阶级的个人消费,在一定限度内,也不过是资本再生产过程的一个要素。”[1]661其次,生产技术“沦为”异化于、对立于人的资本的工具,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使人受自然力的奴役”,[1]508在资本的运动过程中、在资本人格的推动下,促进生产发展的技术举措,现实中作为了资本逐利的工具,“化身”为剥削、统治和物化劳动者的“手法”,限制着人的全面发展;劳动者则被资本人格视为机器的附属品(作为了一种工具性的存在)——甚至,劳动者自身会习惯这样的“角色”,单向度地劳作而成为了“局部的人”(马克思语),劳动者在生产实践中所发挥出的不是能动的创造力,而是遭受到劳作的折磨——可见,资本主义方式下,劳动实践失去了其内容,技术进步与应用抛弃了其主体意义,社会生产的条件与实际劳动者相分离。再者,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异化劳动从劳动者那里“夺去”了其生产对象,“夺去”了其主体性劳动的成就感,夺去了其现实的类的对象性,在逻辑上也注定使人(劳动者)的无机的身体——即自然界被“夺走”。换言之,由于资本的逻辑、人格和权力的“把控”,劳动者的劳动产品、劳动地位以及劳动本身,从他(主体)那里被“异化—疏远”了,自然界作为“人的无机的身体”也相应地同人类本身相异化、相“对立”,这可以说是资本主义生态破坏的底层逻辑。
马克思指出,“生产的承担者同自然的关系以及他们互相之间的关系,他们借以进行生产的各种关系的总和,就是从社会经济结构方面来看的社会”,[2]927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资本(资本人格)对自然的支配为设定,并以此为基础对自然进行社会统治与调节。通过对《资本论》的理解,能够得出当时社会中资本的运动,在现实与逻辑上构造了一张“网”,它既是社会关系的交往的网,也是“物性(商品、货币和资本等的拜物教)至上”的认识的网,也是具体社会中的人们判断与选择所“依循”的决策的网,当人们陷入商品、货币或资本等拜物教——其实质是主体对“外物”的依赖,人们依靠商品、货币和资本等才能确立其自身的主体性,人与人、人与自然界之间的关系,体现为交换式的商品关系、逐利式的资本关系、功效式的权力关系等。亦即对“物性利益—权力”的依赖、计算和崇拜,潜在且实质性地勾勒出了人的社会关系之中时,“这种拜物教把物在社会生产过程中像被打上烙印一样获得的社会的经济的性质,变为一种自然的、由这些物的物质本性产生的性质。”[3]251按照这样的逻辑,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人们对自然界的认识、对自然规律的利用也不免陷入“误区”——资本的逻辑、人格和权力执着于对财富的无限追求,“决定”了人与自然界之间的物质变换关系,并将历史性地演化为单向度的人对自然界“无度”的索取、征服与统治。《资本论》以当时土地有关问题为例,论证了人与自然界在资本支配下出现的矛盾:资本主义把从土地中取得的产品转化为商品进入交换领域(市场),因贸易流通而兴的城市区域等将持续汇聚更多人口,产生出更多对包括土地在内的自然资源及其“变换物质”的消费与需求,资本会为最大程度且持续实现增殖,不计后果地超越地力而进行生产。
《资本论》在自然观与历史观相统一的基础上,揭示了社会发展、劳动实践、人类生存、物质自然之间的相互关系。再次探讨这些关系,有助于从更全面的角度去把握历史唯物主义,特别是其中关于人与自然、人类史与自然史之间的逻辑关联及其重要意义。
《资本论》从资本主义物质财富生产的“基因”——商品——出发,通过“表”与“里”相结合的研究与论述方式,逐步揭示了资本主义的一般基础(商品经济),剩余价值的“秘密”,资本的本质,资本主义基本矛盾及其历史逻辑,资本再生产,资本主义宏微观经济运行过程,资本运动总过程,人类社会系统的资本化等方面的经济表象、内涵本质、运动趋势等基本原理、一般规律。上述理论体系所蕴含的认识论、方法论具有坚实的唯物主义基础,这种唯物主义,包涵马克思主义关于人与自然关系、社会历史与自然生态关系的基本立场和观点,也体现出马克思主义自然观与历史观的统一。马克思反对德国古典哲学的“神秘主义”(马克思语)方面,强调不要为抽象思维而抽象思维,更不要陷入唯心主义的庸俗泥潭;他强调自然界之于人类社会的首要性、优先性,指出自然界是包括人类社会及其历史在内的,一切事物运动、变化和发展的基础,这里的自然界既包括无机的自然界,也包括人类这种具有特殊规定性的“自然力”。而且,在自然界中开展生产劳动是人类生存的基本形式,没有这种形式就没有人类的生活,就没有人与自然之间在物质、能量和信息等方面的变换,《资本论》指出,人类的劳动实践及其过程都包涵以下三个方面的具有自然属性的要素:一是劳动者,其作为一种具有自然力的人,是与自然万物同属自然界的存在;二是劳动对象,其作为源与自然界的物质,也作为人类劳动实践的对象,是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的外部载体与呈现;三是劳动资料,其作为人与自然界之间进行物质变换的媒介物,最主要涉及的是生产工具,也是由自然界物质的“变换”而形成。马克思主义关于社会历史发展的理论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都是建立在科学的自然观、物质观基础上的。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明确提出,他的观点“是把经济的社会形态的发展理解为一种自然历史过程”,[1]10“形成产品的原始要素,从而也就是形成资本物质成分的要素,即人和自然,是携手并进的。”[1]696马克思在他不同的著作中多次提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自然界是人的无机的身体。当然,在马克思那里,之于人类社会而言的自然界不是脱离前者(人类社会)的、孤立片面的、抽象空洞的自在自然,尽管他并未断然否认自然界的客观实在性、自在性,而是就自然界作为与人相统一的整体而言的;同时,自然界与人的统一并不是简单的、静态的、机械的等同性、合一性——若如此,人类的“主体性”“社会”“实践”“类本质”和“自由”等范畴在现实与逻辑上都无法成立。马克思指出,人与自然界的这种辩证统一性应被理解为人类的社会实践及其历史。如马克思所言,“像野蛮人为了满足自己的需要,为了维持和再生产自己的生命,必须与自然搏斗一样,文明人也必须这样做;而且在一切社会形式中,在一切可能的生产方式中,他都必须这样做。这个自然必然性的王国会随着人的发展而扩大。”[2]928脱离了人类社会具体的、实践的、历史的生存与延续,来谈论自然界的存在意义,将是一件用“神秘主义”(马克思语)来看待“神秘”自然界的事情。人类需要站在其社会劳动实践的能动位置上,并通过这样的劳动实践(包括异化劳动诸形式)及其“扬弃”——即自否定之辩证性展开的过程中,才能全面认识、把握且不断实现人与自然界的辩证统一,同时,这种过程本身就是其辩证统一性的体现。
马克思指出,要在根本上“解决”资本主义社会人与自然之间不和谐的关系,只有经过历史性地扬弃、改变其社会生产方式的“根基”才能得以实现;他提出,只有联合起来的、社会化的生产劳动者的联合体,在不断解放和发展社会生产力、不断创造性地推动生产关系调整适应发展中的社会生产力的实践过程及其社会条件下,才能在逻辑与历史相统一的意义上不断地解决这一矛盾。马克思指出了资本主义将扬弃其本身的历史必然和逻辑必然——资本的存在促进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这是其内在的“历史任务”,也正是以这种力量(即资本)的逻辑与资本主义社会的“现实的自动性”为中介,它才能为一种未来的、历史性的、更高级的社会形态(运动)及其生产形式,创造出相应基础——如《资本论》中所指出的,资本主义“去发展社会生产力,去创造生产的物质条件;而只有这样的条件,才能为一个更高级的、以每一个个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为基本原则的社会形式建立现实基础。”[1]683马克思还指出,在社会历史中不同形式的劳动及其关系,一方面,既会推动其所处时代物质基础与社会形式的变化与发展;另一方面,这种具体的、有规定性的历史形式,只要“走到”一定的具备历史与逻辑条件的阶段,就会被更高级的形式所“替代”。可见,资本主义扬弃其本身的社会历史过程,不是主观臆断的“逃避”,更不是情绪化的“理想设计”,而是在现实的、具体的、实践的、开拓性的解放与发展生产力的过程中,所引起的社会历史结果。马克思所论述的这种面向未来的社会历史发展,便是朝向共产主义的,它是作为目的本身的、包括处理人与自然界关系在内的人类能力的发展,即“真正的自由王国”(马克思语);他把共产主义视为人向其自身(“合乎人的本性的人”)的“复归”,视为向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复归”,这种“复归”是对人的本质的占有,在逻辑意义上是完全的,在能动性上是自由自觉的,是保存了以往历史发展的全部成果的,马克思的共产主义也因此是以往全部历史运动发展的结果。[4]在面向共产主义的社会历史实践中,经过“扬弃”的人与自然关系本就是人类社会整体关系的重要组成;而异化劳动的“扬弃”与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也将成为这种社会历史进程的各自方面、具体内容。
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坚持山水林田湖草沙一体化保护和系统治理,全方位、全地域、全过程加强生态环境保护,生态文明制度体系更加健全,污染防治攻坚向纵深推进,绿色、循环、低碳发展迈出坚实步伐,生态环境保护发生历史性、转折性、全局性变化。[5]11在新的历史时期,我国生态文明建设实践与理论仍可以从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中,获得有益的学理参考及启示。
马克思主义认为,要在自然(主义)的视角下才能客观、全面理解人类的历史,人与自然界之间的关系是在同一个历史过程中展开的,不应把对自然界的关系从社会历史中排除。人与其他物质同属自然界,不能用理性、尊严、内在价值、权利等概念来割裂人与自然界、与其他物质之间的关系。今天,人们已经越来越深刻认识到机械的主(体)客(体)对立、物我二分的自然观、世界观、生活观的意识基底,正是过分鼓吹人类应彻底征服自然,造成全球性环境污染、生态危机和气候变化的思想认识根源。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人类最基本的关系,[6]18自然界是生命之母、之源、之基,人类因自然界而生存、而发展、而演化,人与自然界属于生命共同体。人类可以利用自然、改造自然,但归根到底是自然的一部分,必须呵护自然,不能凌驾于自然之上。[6]18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当人类合理利用、友好保护自然时,自然的回报常常是慷慨的;当人类无序开发、粗暴掠夺自然时,自然的惩罚必然是无情的。[7]360站在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理论与实践高度,应继续坚持节约资源和保护环境的基本国策,统筹谋划经济社会各方面发展,以节约优先、保护优先、自然恢复为主的方针为导向,切实节约资源和保护环境,推动生态保护、污染防治、生物多样性保护与应对气候变化。
自然物质是人类劳动的基本前提,没有自然界为劳动者提供的劳动对象、生产资料和生产实践场所等,人类就无法进行社会实践、物质变换。《资本论》中提到,“劳动生产率是同自然条件相联系的……外界自然条件在经济上可以分为两大类:生活资料的自然富源,例如土壤的肥力,渔产丰富的水域等等;劳动资料的自然富源,如奔腾的瀑布、可以航行的河流、森林、金属、煤炭等等。”[1]586自然富源与生产力发展、与物质财富创造紧密相关,自然界本身就蕴藏着“生成”物质财富、“发展”生产力的潜能,自然生态的质量越好、稳定性越高、可再生可循环性越强,生产力发展的基础就越扎实,物质财富的创造潜力就越大。同时,劳动生产力在总体上,既包括劳动的社会生产力,也包括其自然生产力,它的水平是由多方面决定的,其中至关重要的一个就是自然条件,劳动的社会生产力与其自然生产力相互依赖、相互影响,共同影响生产力的发展。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是重要的发展理念,是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内在要求,也是推进现代化建设的重大原则。[6]27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阐述了经济发展和生态环境保护的关系,揭示了保护生态环境就是保护生产力、改善生态环境就是发展生产力的道理,指明了实现发展和保护协同共生的新路径。[7]361保护与发展是辩证统一的关系,在建设现代化中发展经济,不是对自然资源环境进行破坏式掠夺、短视式开发;推动生态文明建设和生态环境保护,也更不是不顾发展的片面行动。应坚持在经济发展过程中,及时进行生态环境保护,努力实现在生产过程中降低资源能源消耗与污染排放等;坚持在生态环境保护中,积极促进经济高质量发展,科学发挥生态环境保护对发展的导向、策应与服务等功能,实现经济社会发展与人口规模、资源条件、环境质量相协调,创造性推动绿水青山、自然生态符合规律地产生出转化出生态、经济和社会效益。
《资本论》第三卷论述并揭露了资本为追逐利润而“节约”劳动生产条件,导致劳动者生存与工作环境不断恶化,慢性损坏人们健康及其劳动的自然生产力的事实。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人们赖以进行物质变换的作为“人的无机的身体”的自然界受到污染与破坏,人们的身体健康也在糟糕的生存与工作环境中日趋恶化;同时,当时人们在恶劣环境下的劳动,并非是自愿、自主、能动的活动,更谈不上创造,而是“困于”资本理性、资本权力的异化劳动,在这样的工作与生活中,人们感受到的更多是强迫与忍耐,而不是意义与福祉。今天,我国社会的物质生活条件得到进一步改善,老百姓对高质量生态环境的要求越发强烈,必须适应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变化,大力保护和修复自然生态系统,深入治理环境污染,增加优质生态产品的有效供给,持续改善环境质量。良好生态环境是最公平的公共产品,是最普惠的民生福祉。[6]35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环境就是民生,发展经济是为了民生,保护生态环境同样也是为了民生。[7]362在今天我国高质量发展的过程中,需为人民持续创造并提供更多物质、精神财富,也需在生态文明建设进程中,为人民提供更多优质生态产品。应坚持深入打好污染防治攻坚战,持续推动健康宜居美丽城乡建设,有效防范环境风险,重点解决群众反映强烈、意见集中,损害人民健康的突出问题,努力实现生态惠民、生态利民。
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比其之前任何历史形态的社会生产活动对自然生态的影响都更广更深。《资本论》在开展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同时,客观上也引述了当时动力、运输、建设等领域或环节中节约利用、循环发展的事例,如:“收集废毛和破烂毛织物进行再加工……废棉加工业很快也会作为一个符合公认的需要的生产部门。”[2]116此外,有研究还发现并引述了当时对自然界有客观积极影响的两类技术改进:[9]一是改良机器设备,降低生产损耗而减少对自然界的索取,如“从1848年起,冷凝式蒸汽机的操作方式已经有了一些极为重要的改变……结果是……同样的机器可以完成大得多的工作量,而耗煤量却显著减少”[2]112;二是推动技术改进,使物质变换中的排泄物获得再利用,减少向自然界的直接排放量,如“化学工业……把以前几乎毫无用处的煤焦油转化为苯胺染料,茜红染料(茜素),近来甚至把它转化为药品。”[2]117今天,随着人们对自然规律、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一般规律的认识不断深入,坚持绿色低碳循环发展已成为时代的选择。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建立健全绿色低碳循环发展经济体系、促进经济社会发展全面绿色转型是解决我国生态环境问题的基础之策。[9]应改变传统的大量生产、消耗、排放的生产与消费模式,建立健全绿色低碳循环发展的经济体系,始终坚持源头防治,持续调整产业、能源、运输、用地结构,科学、整体谋划好国土空间开发格局,全面促进资源节约集约利用,加快推进农业绿色发展,努力实现碳达峰碳中和;应强化绿色低碳技术创新,强化绿色低碳技术所依赖的基础科学研究,集中资源攻克关键领域、重点行业、迫切需求的核心技术,加快先进、高效和适用的有关技术研发与应用,为经济社会发展全面绿色转型提供扎实科技支撑;还应动员全社会形成简约适度、绿色低碳的生活方式,以每一个人的具体行动来减少资源能源消耗和污染排放,树立勤俭、节约、适度的消费观。
近代以来,在资本理性与逻辑的推动下,其生产方式在全球迅速扩张,也推动着世界市场、国际贸易范围与规模不断扩大,资本主义工业生产方式也引发许多全球性、区域性生态环境与气候变化问题。同时,一些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将高污染、高耗能、高排放行业,转移至发展中国家和地区,这在加重全球生态环境与气候变化问题的同时,也日益引起国际间生态伦理与环境保护责任的失衡。今天,人类生活在同一个地球村里,生活在历史和现实交汇的同一个时空里。[6]99世界正面临着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包括生态环境问题在内的非传统安全问题,已对国际政治经济秩序和全人类生存构成了严峻挑战。若按现有人类对资源的消耗量、消耗模式继续下去,各种全球性生态环境和气候变化问题是很难得到解决的。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保护生态环境、应对气候变化需要世界各国同舟共济、共同努力。[7]364我国正在并将持续承担共同但有区别的国际环境治理与应对气候变化等义务,承担同国情实际、发展阶段、自身能力等相适应的责任。在此背景下,应统筹研判国内外综合形势,深度参与全球环境治理和应对气候变化,增强在相关事务中的话语权和影响力,积极探索世界环境保护和可持续发展的合作方案,与各国一道共谋全球生态文明建设,共建清洁美丽的世界。
时代呼唤理论守正创新、返本开新。《资本论》作为呈现马克思主义人与自然关系思想的重要文本之一,其中的有关经典论述、命题和观点,为新时代人类统筹发展与保护提供了极具历史特点的思想启迪。2018年5月,党中央召开全国生态环境保护大会,正式提出了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这一重要思想在继承和发展新中国生态文明建设探索实践成果,大力推动生态文明理论创新、实践创新、制度创新基础上,创造性地提出一系列富有中国特色、体现时代精神、引领人类文明发展进步的新理念新思想新战略。[6]2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是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最富原创性的成果之一,也是马克思主义人与自然关系思想中国化时代化的理论典范,[10]它中国化地继承了、时代化地发展了包括《资本论》在内的若干马克思主义经典关于人与自然关系的思想。今天,高质量发展已成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首要任务。[5]28党的二十大报告也指出,要统筹产业结构调整、污染治理、生态保护、应对气候变化,推进生态优先、节约集约、绿色低碳发展。[5]50建设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统筹发展与保护之间的关系,与实现高质量发展,内涵互通、逻辑互联、功能互应。在新的历史时期,我们要全面学习贯彻党的二十大精神,毫不动摇地以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为指引,深入践行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继承和弘扬马克思主义关于科学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基本立场观点方法,把握和回应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建设进程中高质量发展和生态文明建设的理论与实践关切,坚持用鲜活丰富的发展与保护的实践来不断推动理论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