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曙光
“我正洗碗呢,忙完了我给你打电话。”
林含樱把手机放在餐桌上,她有一个习惯:通话结束了,自己从不主动挂断对方打来的电话。她的手指也从不触摸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挂断”字样的那个红色触摸键。
厨房里的流水声响着,林含樱把手伸向水盆,水龙头下的水流已经把白瓷碗注满。她把水龙头关小,水流变成一条亮晶晶的细线,碗里的水溢了出来,沿着碗边向外流淌,成了悬挂着的圆柱形瀑布,瀑布跌入碗下面的白瓷盘里。林含樱不用洗碗巾,也不戴手套。客厅墙壁上的挂钟抖动着秒针,该换电池了,抖动的秒针一直指着钟面上十二点一刻。林含樱扫了一眼钟面,秒针在十二点一刻的位置徘徊,秒针也会原地踏步。她想了想,上次换电池是去年冬至,秒针也是这个举步不前的样子。
她想起那天儿子说的那句话——“哎呀,这就是时光不老,青春永驻!”
后来,她买来了新电池,把椅子挪到钟表下面。儿子走过去,一伸手把钟表取了下来,麻利地抠开钟表背面的电池盒盖,取出旧电池,把新电池摁进电池盒,扣上盒盖,钟面上的秒针开始做起圆周运动。
“好了。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儿子要把钟表挂到墙壁上。
她赶紧拉住儿子的胳膊。
“别着急往墙上挂,还没擦钟面上罩着的玻璃呢,这上面不知落了多少灰尘,好不容易取下来一次,要让它焕然一新。”
儿子把钟表用双手捧着递给她,“请母亲大人为计时器净面。”
她笑了,用擦眼镜片的清洁剂擦拭着钟面上的玻璃。
“这两节电池可以用半年,挂上吧。”
儿子把钟表举起来挂在原来的位置上。
“妈,时间都去哪了?都在墙上呢。”
儿子笑了,林含樱也笑了。
第二天,儿子就背上背包,说部队让立刻归队。
林含樱有点儿不舍,她看看墙上的钟表。
“再过半年,这表就该换电池了。”儿子指了指钟表,匆匆离开了家。
林含樱一边想着那天挂钟表的事,一边洗着碗,她不知道自己洗了多少遍,碗筷和盘子一直在水盆里放着。
林雨晴的手机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流水声,她把手机听筒贴近耳朵,是水龙头流水的声音,水流应该很细,还能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她挂断了电话。
想起姐姐一个人在家,林雨晴便时常与她通电话。
估摸着时间,林含樱已经洗完碗。林雨晴按下刚刚挂掉的电话号码,嘟嘟几声,接通后那头是姐姐的喘息声不止。
“姐,是不是有客人来家吃饭,你做了一桌子的菜?你都洗了一个小时的碗了。”
林雨晴看着自己刚涂过指甲油的手指,把手指向上翘起来,再弯下去,再翘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哪有客人,就我一个人,我的碗还在水盆里泡着呢。这样啊,我洗了碗就给你打电话。”
林雨晴喂了几声,那头的林含樱把手机放在餐桌上,又走进了厨房。
林雨晴把手机的免提音量调到最大,手机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流水声。林雨晴的鼻子一酸,姐姐是不是健忘啊,她挂了电话。
她决定去看看林含樱。
第二天。
林雨晴刚走到小区门口,手机铃声响起来。
她看了手机屏幕,是一个陌生号码。
她犹豫了一下,刚要按接听键,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林雨晴出了小区大门,保安在岗亭里笔直地站着,里面有空调。夏至的阳光把人影子按扁了,新铺的路面上散发着沥青的气味,林雨晴走在人行道上的绿荫里,头顶上的梧桐树叶密密匝匝。
林雨晴想,还是坐地铁吧,凉快。
再过两棵梧桐树就是地铁站口,林雨晴加快了脚步。
来到林含樱的小区,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儿了。林雨晴在门口遇见汗流浃背的林含樱,她手里拎着一个空袋子,地上有一片湿粘的痕迹。
“雨晴,我下楼忘了带手机,用保安的手机给你打电话,你不接。你看把我给急的,天还这么热。”
“姐,我这不是来了吗,我一看是陌生号码,想着是诈骗电话,就没有接,后来想接这个号码又挂断了,你下楼是来接我的吗?”
林含樱指了指手里拎着的空袋子。
“我买的冰激凌,想放进冰箱里等儿子回来吃,你看,它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