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后人类主义理论探析

2022-02-26 11:13向林田海霞
今古文创 2022年9期

向林 田海霞

【摘要】20世纪90年代晚期,后人类主义这一重要“后学”逐渐占据学术话语阵地,其承接了后结构主义理论家们对启蒙理性的质疑,又不同于后结构主义对人类理性中心地位的解构。后人类主义是在新技术革命的语境中将“科技”作为一个中心议题,探讨赛博主体性的哲学问题,其最直接的理论贡献就是模糊了人与自然、人与动物以及人与机器之间的界线。

【关键词】后人类;赛博格;赛博空间;

【中图分类号】C9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2)09-0056-03

基金项目:2020年度湖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计划资助项目(中青年人才项目)“后人类主义视阈下赛博文艺理论研究”(Q20204202)。

后人类主义思潮逐步成形于20世纪90年代晚期。随着纳米技术、生物技术、信息技术、认知科学(即聚合技术NBIC)等方面的科学技术的突破,“人类”的定义得到了前所未有新拓展。后人类主义思潮在中、西方学术界日渐崛起,后人类主义(posthumanism)这一理论又称“过渡人类主义”或“超人类主义”(transhumanism),其理论的基本思想是建立在技术价值观的基础之上,因此,后人类主义既是人文学科探索的领域,也包括一系列科学实践,如基因工程、人工智能等领域。

新世纪以来后人类主义更是占据学术话语的主流,在短短十多年里不断充实内涵、扩展外延,后人类主义质疑普世价值体系,预示“人”的终结。

一、后人类形象

在后人类主义视域下同时存在两种后人类形象——即具身性后人类和离身性超人类,这二者的分歧源于对“技术是否可以取代人类”一问的差异性回答,不同的答案分支出两种后人类主义:一种是肯定回答,认为技术可以取代人类,以此为出发点延伸出了离身性(disembodiment)的后人类主义,离身性的哲学根源可以追溯到传统认知科学。一直以来,“身—心”问题都是哲学的根本问题,20世纪80年代以前,受笛卡尔“我思故我在”的传统认知科学研究的影响,学术界普遍认为心智功能独立于人的身体之外,“身—心”二元论这种研究范式是重精神智能而忽视身体的关键作用,因此将认知视为离身性的。

另一种回答则是否定的,认为技术无法取代人类存在的观点便是具身性(embodiment)后人类主义的出发点,具身性的后人类主义认识到了身体、物质的重要。20世纪中叶以来,传统认知科学研究的局限性日益突显,同时,脑科学、神经科学取得长足进步,“身—心”的哲学探讨发展到“脑—智”问题研究。人类身体作为物质层面的关键作用越来越多地被关注,具身性的后人类主义观的学术地位逐渐提高,认识科学研究中的实体性因素,尤其是“身体”被重新重视起来。

具身性后人类和离身性超人类所存在的分歧主要是围绕“身体”的取舍而展开的,离身性的后人类主义认为身体是次要的,生命最重要的是抽象的信息或者说是信息模式。离身性也就意味着生命最重要的载体不再是肉体本身,而是抽象的信息。在赛博时代,人类和机械装置不可避免的缠绕在一起,以海量信息转变成具身性的主体,这个主体通过连接网络可以同时存在于赛博空间和现实空间中。

现在人们对于“赛博”已不再陌生,甚至可以说“赛博”已然成为人类的又一重要的生存方式,现代人的生存对赛博空间的依赖性不亚于地理物质空间。随着有关后人类主义、赛博格、赛博空间等理论学说的研究广泛开展,国内外的研究都越来越深入。

二、后人类主义兴起

“后人类主义”思潮的源头可以上溯到19世纪,奈尔·白德明顿(Neil Badmington)在其主编的《后人类主义》 ①(Posthumanism)这本文集就是西方知识界对人文主义最早的批判性思考。在白德明顿看来,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使得整个西方社会过于推崇人的理性、人的价值,以至于演变出排斥其他物种的人类中心主义。

在美国,1943年至1953年十年间所召开的“梅西会议”(Macy Conference)在科学史上具有前瞻性的意义。美国杜克大学教授凱瑟琳·海勒认为“梅西会议”具有革命性的开创意义,并建构了一种崭新的范式,从此,人类主要被视为信息处理的实体,在信息处理方面机器与人一样运作。②在英国,“图灵测试”得出结论——机器也能思考。美国著名的“莫拉维克实验”设想把人的意识下载到电脑上,旨在使机器成为人。莫拉维克预言在2030年至2040年,机器人将进化为一系列全新的人工物种。

“后人类主义”一词正式进入西方批判话语体系则是1977年哈桑的一篇题为《作为表演者的普罗米修斯:迈向后人类主义文化》的文章。哈桑在这篇文章中写道:“(文艺复兴以来)历时五百余年的人文主义或许已走到了尽头,因为人文主义已自身转型为我们必须无可救药地称之为后人类主义的东西。” ③

20世纪90年代开始,随着计算机网络技术的发展,人们更加关注人与机器的命题。1992年皮克林主编的《作为实践与文化的科学》一书出版,标志着后人类主义(posthumanism)的STS(Science and Technology Studies)兴起。后人类主义科学观的代表人物正是行动者网络理论(ANT)的创始人布鲁诺·拉图尔以及实践冲撞理论的创始人安德鲁·皮克林,二人是当今国际上科学论和技科学研究领域颇具影响力的人物。拉图尔将世界视为自足、自治的体系,并非主客二分的体系,他的行动者网络理论中的“行动者”可以是任何东西,个体的、民众的,拟人的或非人的,并且行动者之间的关系是不确定的,因此没有中心与边缘的对立,没有主体与客体的区分,行动者彼此平等。非人类的物质因素既然是与人类一样具有自己生命和力量的行动者,那么非人的行动者如何与人类建立相互认同的相与关系?拉图尔认为这得依赖一定的“代言人”(agent)。根据拉图尔的行动者网络理论,在后人类主义的视域下对任何科学技术的分析都是去中心化的,作为行动者的人类与作为行动者的机械在科学实践中同等重要。显然,皮克林实践冲撞理论是一种反学科限制的理论,物质的、社会的、概念的要素在实践过程中相互冲撞、相互作用,这一过程本身是去人类中心主义的,社会新、旧范式的转换正是依赖实践冲撞而稳定下来。

三、“赛博格”(cyborg)

后人类主义提出了“人类技术化”和“机器人格化”的本体论转向。人类和非人类的界线日渐模糊,后人类或超人类是人工制造的、非自然遗传的新生物体,是既具备机械属性又具有一定生物属性的生化人或称义体。这种人与机械的混合体是根据特定的目的而设计出来,突破了正常人体的生命极限,它们有一个总称—— “赛博格”(Cyborg)。

“Cyber”源自希腊语单词“Kubernetes”,原意是操舵术。控制论创始人诺伯特·维纳(Norbert Wiener)在《控制论》(1948年)一书中创造“Cybernetics”一词,来命名这门研究动态系统在变的环境条件下如何保持平衡、稳定状态的科学。同年,格雷·沃尔特(Grey Walter)制造出一台小型器人—— “乌龟”,“乌龟”在碰到障碍时可以用光线扫描环境以调整自身运动。显然,这台小型机器人已初具赛博格形象的雏形:既具有机械装置的特点,又具备人类简单推理判断的逻辑思维。

1960年美国学者曼弗雷德·克林斯(M.E.Clynes)和内森·克兰(N.S.Kline)首次提出“Cyborg”这一概念。这里的“Cyborg”概念指的是神经控制装置,主要作用是为了使人类身体机能适应太空环境。

“Cyborg”这一概念为科幻作品的创造开启了广阔的想象空间,频频出现在科幻作品中,在科幻小说中出现的“义体人”就是典型的赛博格形象,是以机械替换人体的部分组织,并用大脑与机械连接的方式进行操控。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Cyborg”的概念已经从理论变成了现实、从科幻作品中渗透到人类科技的前沿领域。2005年日本NHK电视台拍摄了一部详细介绍自21世纪以来赛博技术最新发展状况的纪录片—— 《改变人类的赛博技术》,用机械替换部分人体机能的赛博技术已开始运用于医学界,例如心臟起搏器植入术、安装人工手臂等,更为前沿的是赛博技术正试图用机械替换人类大脑的部分机能。

这种改造生物体“外在”的赛博技术始终存在机械与本体机能联结的问题,而基因工程技术则彻底解决了这个问题,基因改造技术(包括重写、替换、删/增基因等手段)通过干预生物体遗传特性而实现修正基因缺陷、改变生物体机能等目的。可以说转基因生物是当代最具代表性的赛博格形象之一,转基因工程模糊区分物种的标准而重新塑造身份,物种的范畴发生了变化,原有的区别标准失效了。显然,赛博技术正日益消解二元论的对立范畴,赛博格打破了动物与植物、动物与机器、人与动物、物理与非物理的界限、有机物与无机物、男人与女人、主体与客体等西方传统思维中的二元对立模式,赛博格的哲学思考正是后人类主义(Posthumanism)的思考范畴。

想要更加深入地把握“Cyborg”的概念,还得从西方后人类主义理论入手。凯瑟琳·海勒认为“Cyborg”是由人类和具身的信息组成,在《我如何成为了后人类》一书中,海勒说“建构赛博最重要的因素是将有机身体和对于身体进行辅助的延伸连接起来的信息通道” ④。海勒认为“人类已经进入了与智能机器的共生关系之中。” ⑤人类不仅不会随着技术的发展而被代替,相反可以通过连接作为辅助的与延伸的信息技术增强身体的机能,从而突破人类肉体的局限,人类的身体也因此可以存在各式各样的本体状态。显然,在海勒看来,具身性的后人类主义才是值得期待和倡导的具有批判精神的后人类主义,这种后人类主义有两个关键术语——信息和身体,因此海勒也对去物质、去身体的离身性后人类主义倾向表示忧心。

“Cyborg”形成一种赛博科学观,这是一种去中心主义的历史观,后人类主义的赛博理论研究的是人类与非人类的冲撞与同构,以及超人类的生成过程,在这新的社会关系中,主、客体重新建立新身份,主体祛魅,客体成为科学的,在实践冲撞中生成一种新本体论,这是历史的必然产物。二元论解构之后,历史成为在动态网络中的异质性杂合,自然、社会、政治、人类、机器等彼此辩证地冲撞着建构,形成一种具有强烈历史感的后人类主义的赛博科学观。

四、“赛博空间”(cyberspace)

随着网络技术的飞速发展,人类社会进入工业4.0时代,传统的理论框架已经不能完全解释数字信息时代出现的实践问题,西方哲学家提出了一个新概念——“computational  turn”,西方学者很早就开始研究虚拟空间。

1981年科幻小说作家威廉·吉布森(William Gibson)

在他所写的故事《Burning Chrome》中首创“cyberspace”一词,表示由计算机创建的虚拟信息空间。随后,“cyberspace”一词随着吉布森1984年出版的小说《Neuromancer》(《神经漫游者》)迅速风靡世界,这也使得赛博空间这个词开始具有更广泛的意义。⑥随着互联网时代的来临,赛博空间己经由科幻变成了现实,数字化生存成为当下人类主要的生存方式。赛博空间是一种非物理性的超空间。因此,不少学者从赛博理论中开拓新视野,将传统学科研究置于赛博空间之中进行考量,显然,赛博理论在这种跨学科的研究中继续延伸,成为21世纪学术研究的前沿话题。赛博空间诞生之初确实是一项科学技术的产物,但随着社会科学技术的进一步发展,这项技术的产物已单纯是技术的,科技的发展,思想的进步都为赛博空间创造了更大的机遇和挑战。也就是说,在未来赛博空间不仅仅是技术的,它将作为实体而存在,甚至因其先进性成为主宰人类生存的“神”一样的存在。

人们长期在赛博空间中使用同一个身份与人互动,以此为基础建立起来的人际关系网络也具有稳定性。在赛博空间中代表本尊的虚拟化身实际上也是一种赛博格,这个虚拟化身虽然并不具有真实的肉体,但它确实在赛博空间中真实的存在。这个化身就是“我”,且有一定的身份认同,具有以此化身为中心的人际关系网络,并成为“我”与赛博空间中的其他人物互动的载体。显然,赛博空间中的虚拟化身正是“我”与计算机的连接的产物,代表了人-机关系。当人完全通过机器与外界交流之时,赛博空间中的人际交往人将使人的与机器更近,与他人更远。

网络社区研究是西方社会学家研究赛博空间的另一重要角度。这类研究大致具有两种导向,一是从积极的意义出发,较为乐观地探讨赛博空间对社区发展的积极意义。一种认为赛博空间中的专业性的社区交流有利于知识共享,而赛博空间中的社区更是给予了一些没有话语权的弱势群体发声的权利。另一种是较为消极的观点,认为赛博空间本身的碎片化特征只会加剧网络社区的碎片化生活,置身于赛博空间中的某一社区的人,基本就处于被隔离的状态,几乎不存在与其他社区的人互动。

当代社会,当权力话语与电子监控技术结合渗透到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时将会出现怎样的图景?美国后现代媒介理论家马克·波斯特提出了超级数据库概念,把赛博空间视为一种超级的规训工具。⑦波斯特把福柯全景监狱式的权力规训机制和德勒兹控制社会概念拓展到赛博文化的虚拟现实世界。显然,已经有不少学者如马克·波斯特这样对当下世界的赛博化发展趋势感到担心与恐惧。但事实上,却也有数百万人对此乐意之极,放棄个人的隐私,把自己日常生活的点滴全上传到网络上。

“连接到网络”是生成意义的新路径,若是个人体验不分享出去就没有价值,从自我心中寻找意义的传统人文主义已经过时,在赛博空间中意义来自分享,来自将个人体验连接到宏大的数据流中,接下来由数据告诉我们意义何在以及接下来该怎么做,例如你如实记录了自己的体验并分享到赛博空间中,接下来的几分钟你可能都在为几个赞、几条评论而喜而忧。将体验转化为数据才是意义所在。赛博空间中的这种数据模式正在颠覆社会权威,破坏传统的意义生成,这将带来人类伟大的范式革命,这就如同洛克、伏尔泰、休谟等人文主义者曾经对“上帝”做的一样。

注释:

①Neil Badmington,Posthumanism,New York:Palgrave,2000.

②④⑤N.Katherine Hayles.How We Became Posthuman:

Virtual Bodies in Cybernetics,Literature,and Informatics.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9:7,2,285.

③孙绍谊:《自当代西方后人类主义思潮与电影》,《文艺研究》2011年第9期。

⑥维坦査著、梁燕译:《赛博空间》,清华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297-298页。

⑦(美)马克·波斯特著、范静哗译:《第二媒介时代》,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20页。

参考文献:

[1]布鲁诺·拉图尔.我们从未现代过[M].刘鹏,安涅思译.苏州:苏州大学出版社,2010.

[2](美)安德鲁·皮克林.实践的冲撞——时间、力量与科学[M].邢冬梅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4.

作者简介:

向林,女,土家族,湖北鹤峰人,湖北警官学院公共基础课教学部讲师,研究方向:文艺理论。

田海霞,女,土家族,湖南长沙人,湘潭理工学院人文与艺术学院,助教,研究方向:语言学、比较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