禤国维巧用徐长卿药对治疗皮肤病经验拾萃❋

罗 亚， 刘 炽， 姚丹霓， 熊述清， 禤国维， 卢传坚,,3,4,5△

(1.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二临床医学院，广州 510405；2.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二附属医院， 广州 510120；3.省部共建中医湿证国家重点实验室，广州 510120；4.粤港澳中医药与免疫疾病研究联合实验室，广州 510120；5.广东省中医证候临床研究重点实验室，广州 510120)

徐长卿又名寮刁竹、竹叶细辛、鬼督邮等，为萝藦科植物徐长卿Cynanchumpaniculatum(Bge.)Kitag的干燥根、根茎或带根全草，其性味辛、温，归肝、胃经，具有祛风湿、止痛、止痒、活血、解毒等功效，主治风湿痹痛、牙痛、脘腹痛、跌扑伤痛、风疹、湿疹、顽癣、毒蛇咬伤等[1]。本品出自《神农本草经·卷一·上经》，被列为上品，载其“ 主鬼物，百精，蛊毒，疫疾，邪恶气，温疟。久服强悍，轻身”[2]。现代药理研究表明，徐长卿提取物中富含丹皮酚、多糖、C21甾体类化合物、挥发油等多种活性成分，其药理作用广泛，包括抗炎、镇痛、镇静、抗过敏、抗病毒、抗肿瘤、抗蛇毒、神经保护、免疫调节、舒张血管等[3]。

国医大师禤国维教授从徐长卿的中药功效主治及其西医药理作用等研究中获得启示，对其在皮肤科的应用价值进行了深入挖掘，并在前人的基础上进行发展和创新，在长期的临床实践中屡获佳效，对此颇有心得。禤国维认为徐长卿一药而功兼多效，并可内服兼外用，灵活配伍而用途广泛，乃治疗皮肤沉疴顽疾之良药，临证善用其药对配伍组合治疗各种瘙痒、疼痛、过敏性及慢性顽固性皮肤病，且随证配伍、精于变通，巧妙组合、各擅其功，内服外用、多管齐下，中西结合、标本兼治，每获良效。笔者有幸跟师伺诊，现将其经验整理如下，以飨同道。

1 徐长卿药对举隅

1.1 徐长卿配苦参——燥湿解毒、杀虫止痒

苦参味苦性寒，归心、肝、胃等经，具有清热燥湿、杀虫止痒之功。《滇南本草·卷上·草部》载其：“疗皮肤瘙痒，血风癣疮，顽皮白屑。[4]”《本草汇言·卷之一·草部》载：“苦参，祛风泻火，燥湿去虫之药也。[5]”禤国维认为徐长卿功擅祛风湿、止痒并可解诸虫毒，与苦参配伍可共奏燥湿解毒、杀虫止痒之功效，且二者均可煎汤内服兼外洗患处，内外合治事半功倍。现代药理研究表明，苦参的主要活性成分苦参碱可通过破坏金黄色葡萄球菌、大肠埃希菌等菌体生物膜、干扰蛋白质合成等机制实现广谱抗菌效应，且体外实验显示出其较强的抗真菌活性，可抑制和杀灭白色念珠菌、羊毛状小孢子菌等多种真菌[6，7]。中成药洁阴止痒洗液即由徐长卿、苦参、蛇床子、土茯苓等中药组成，用于湿热下注之外阴瘙痒等症。禤国维经验方消炎止痒方以及广东省中医院院内制剂消炎止痒霜即由徐长卿、苦参共为君药再配伍甘草、薄荷、冰片等中药组合而成[8]，常用于风湿热毒结聚之皮肤瘙痒、阴痒、疥癣、湿毒疮疡等症，临床常见于荨麻疹、湿疹、虫咬皮炎、接触性皮炎、皮肤癣菌病、疥疮、滴虫性阴道炎、生殖器念珠菌病等皮肤病。

1.2 徐长卿配乌梢蛇——搜风通络、祛湿止痒

乌梢蛇味甘、性平，入肺、脾、肾经，具有祛风湿、通络、止痒之功。《开宝本草·虫鱼部·卷第十六》载其：“主诸风瘙瘾疹，疥癣，皮肤不仁，顽痹诸风。[9]”《本草纲目·第四十三卷·鳞部》载：“(蕲蛇)能透骨搜风，为……癞癣、恶疮要药，取其内走脏腑，外彻皮肤，无处不到也”。又言：“(乌梢蛇)功与白花蛇(即蕲蛇)同而性善无毒”[10]。其代表性中成药乌蛇止痒丸临床广泛用于风湿热郁肌肤所致的荨麻疹、皮肤瘙痒症等。禤国维认为本品为血肉有情之品，善行走窜，可通达内外、入络搜风、引邪外出，功与蕲蛇相似，但性偏温和，故喜用其代之，与徐长卿配伍可共奏搜风通络、祛湿止痒之功，可煎汤内服兼外洗患处，对于顽湿胶着、缠绵难愈及久病入络、邪气深伏之慢性顽固瘙痒性皮肤病疗效甚佳，如慢性荨麻疹、慢性湿疹、慢性单纯性苔藓、结节性痒疹、老年瘙痒症、特应性皮炎、皮肤癣菌病等症见瘙痒剧烈者。

1.3 徐长卿配豨莶草——祛风胜湿、通络止痛

豨莶草性味苦寒，功擅祛风湿、利关节、解毒。《本草图经·草部下品之下·卷第九》载其：“治肝肾风气，四肢麻痹，骨间疼，腰膝无力者”“服之补虚，安五脏，生毛发。兼主风湿疮，肌肉顽痹”[11]。徐长卿功擅祛风湿、通络止痛，与豨莶草配伍可增强祛风胜湿、通络止痛之力，不仅可煎汤内服，还可制成膏药贴敷或药酒涂擦。现代药理研究表明，二者均具有较强的抗炎、镇痛、免疫调节作用[12，13]，临床治疗风湿痹证之关节、筋骨疼痛多种中成药中多含有徐长卿或豨莶草，如舒筋活络丸、正骨水、跌打万花油等。禤国维临证常配伍用于伴有风湿阻络之痹证，症见关节肌肉疼痛、肿胀、麻木、萎软或关节僵硬、挛缩、屈伸不利等，常见于同时累及皮肤和关节肌肉的银屑病关节炎、系统性红斑狼疮、系统性硬皮病、皮肌炎等自身免疫性皮肤病或结缔组织病。

1.4 徐长卿配延胡索——活血理气、镇静止痛

延胡索性温、味辛苦，归肝、胃等经，为活血行气止痛之妙品。李时珍在《本草纲目·第十三卷·草部》中对其评价颇高：“延胡索，能行血中气滞，气中血滞，故专治一身上下诸痛，用之中的，妙不可言。盖延胡索活血行气，第一品药也。[10]”禤国维认为徐长卿和延胡索均为止痛之良药，二者配伍可加强活血理气、镇静止痛之功，且二者皆入肝、胃经，故尤长于止气滞血瘀之胸胁、脘腹疼痛，临证常用于带状疱疹及其后遗神经痛，荨麻疹、过敏性紫癜引起的腹痛等。中成药复方元胡止痛片即由延胡索、徐长卿、香附、川楝子组成，用于胃脘、胸肋及月经痛等。此外，现代药理研究表明，徐长卿和延胡索不仅具有强大的解痉、镇痛作用，且徐长卿所含的丹皮酚成分具有良好的镇静作用，大剂量的延胡索乙素对动物模型包括鼠、兔、犬、猴均显示出较强的催眠作用，临床对顽固性失眠疗效较好[14]，故对于胸胁、脘腹疼痛剧烈影响睡眠或伴有失眠者可双管齐下甚为合拍。

1.5 徐长卿配白花蛇舌草——清热解毒、消炎止痛

手阳明大肠经、足阳明胃经循经两颊与齿龈，足厥阴肝经环唇、络舌本，均与口腔病变密切相关。白花蛇舌草味苦甘、性凉，入胃、大肠、小肠经，善清热解毒、消炎止痛；徐长卿入肝、胃经，善祛风除湿、通络止痛，其止牙痛甚效。禤国维常将二者配伍用于风热上攻或湿热毒蕴之口舌糜烂、生疮，牙龈肿痛、出血等症，可煎汤内服或含漱，临证常见于复发性阿弗他口腔溃疡、糜烂型口腔扁平苔藓、白塞病及SLE、天疱疮等合并口腔黏膜损害者，上述皮肤病多见于免疫功能低下患者，且病情迁延不愈，部分口腔病变反复发作可具有癌变倾向。而现代药理研究表明，白花蛇舌草提取物具有增强免疫、抗菌消炎、抗癌等作用，并可抑制舌鳞癌细胞增殖及其相关通路信号传导[15，16]，其与徐长卿相配可起到增强免疫、抗炎镇痛、预防癌变等协同效应。而含白花蛇舌草的中成药如鼻咽灵片、喉舒宁片等临床亦常用于急慢性咽炎、口腔炎及鼻咽癌放化疗等的辅助治疗。

1.6 徐长卿配鱼腥草——利湿解毒、抗敏止痒

鱼腥草性微寒、味苦，入肝、肺二经，善清热解毒、利尿消肿，可作药食两用。禤国维早年下乡义诊，目睹当地农夫患急性荨麻疹后就地取材将鲜鱼腥草捣汁外涂皮损，倏忽之间风团竟自行消退，于是深受启发，此后治疗荨麻疹时常配伍本品，果有良效。现代药理研究亦表明，鱼腥草所含的挥发油和黄酮等活性成分在体内外实验中显示出强大的抗过敏效应[17，18]，而徐长卿所含的丹皮酚对Ⅰ～Ⅳ型变态反应均有显著的抑制作用[19]。禤国维认为徐长卿善祛风湿，而鱼腥草善利尿消肿，合而用之便可引湿邪从上下、内外分消，使邪有出路，二者相配共奏利湿解毒、抗敏止痒之功效，可煎汤内服或外洗患处，多用于风湿热毒内蕴、郁积肌肤之各种过敏性皮肤病，如荨麻疹、特应性皮炎、湿疹、接触性皮炎、血管性水肿等。过敏体质的皮肤病患者临床常见合并过敏性鼻炎，禤国维认为徐长卿善祛风湿，鱼腥草善清热排脓，且二者皆有抗过敏作用，合用并可兼顾伴有风湿热郁所致头痛、鼻塞、流涕之过敏性鼻炎，如此可两擅其功，如治疗过敏性鼻炎的中成药苍鹅鼻炎片、辛夷鼻炎丸等均含有鱼腥草。

2 典型病案

患者，男，42岁，2020年7月30日初诊：主诉躯干、四肢反复红斑、丘疹、结节伴瘙痒10余年。10余年前患者无明显诱因躯干、四肢出现散在红斑、丘疹、结节、水疱，局部渗液，伴剧烈瘙痒，曾多次于外院就诊并诊断为“湿疹、结节性痒疹”，给予口服抗过敏药物及外用激素药膏(具体不详)等治疗可暂时控制症状，但病情反复发作，自述每值夏秋季节及进食牛羊肉、海鲜等发物后病情加重。为求中西医结合治疗遂来就诊。刻诊症见躯干、四肢红斑、丘疹密集成片，双小腿伸侧散在黄豆大小结节，无明显渗液，皮肤干燥、粗糙，部分皮损浸润、肥厚呈苔藓样变，伴剧烈瘙痒夜间尤甚，散在抓痕、血痂、色素沉着。纳可，夜间瘙痒难耐影响睡眠，大便稀溏，小便调，舌暗红边有齿印，苔薄黄根部稍腻，脉弦滑。西医诊断慢性湿疹、结节性痒疹，中医诊断湿疮，辨证属湿热蕴毒、血燥生风，治宜解毒祛湿、搜风通络、润燥止痒。方药以自拟皮肤解毒汤加减：徐长卿、乌梅、防风、苏叶、莪术、苦参、地肤子、鱼腥草各15 g，北沙参、土茯苓、薏苡仁各20 g，乌梢蛇、地龙、蝉蜕、甘草各10 g，14剂水煎服，每日1剂。另给予消炎止痒霜、复方蛇脂软膏(广东省中医院院内制剂)、0.1%糠酸莫米松乳膏(3种药膏按1∶1∶1比例调匀)外涂皮损，每日2次；搜风止痒片(广东省中医院院内制剂)，5片口服，每日3次；依巴斯汀片10 mg口服，每日1次；盐酸西替利嗪片10 mg，口服每晚1次。嘱患者规律作息，清淡饮食，适度锻炼身体，保持心情舒畅，避免热水烫洗、搔抓患处，注意避免或消除诱因。

2020年8月13日二诊：躯干、四肢红斑、丘疹较前稍有消退，白天瘙痒减轻，夜间瘙痒剧烈影响睡眠，仍有大便稀溏。前方徐长卿增至20 g加强祛风湿、解毒止痒之力；薏苡仁增至30 g加强健脾渗湿、止泻；去乌梅加延胡索20 g以镇静安眠，14剂水煎服，每日1剂。

2020年8月27日三诊：躯干、四肢红斑、丘疹较前明显消退，旧皮损颜色较前变暗，偶有零星新发淡红色小丘疹，双小腿散在结节较前缩小，大便较前成形，睡眠较前改善。前方去蝉蜕，加银柴胡15 g清血分伏热、抗过敏，21剂水煎服，每日1剂。

2020年9月17日四诊：躯干、四肢原红斑、丘疹大部分消退，偶有零星新发淡红色小丘疹，双小腿散在少许新发绿豆大小结节，瘙痒较前明显减轻，全身皮肤干燥、粗糙，局部脱屑，大便基本成形，夜间可安稳入睡。前方北沙参增至30 g以增强滋阴润肤、润燥止痒之力，28剂水煎服，每日1剂。

2020年10月15日五诊：躯干、四肢红斑、丘疹基本消退，双小腿结节进一步缩小、部分变平，无明显新发皮损，遗留色素沉着，皮肤干燥较前改善，纳眠可，大便成形，小便调，舌暗边有齿印，苔薄黄，脉弦滑。效不更方，继续巩固。定期随诊4月余，病情稳定未再复发加重。

按：禤国维认为湿疹多缘于患者素体禀赋不耐、脾虚失运，或后天饮食失调、摄生不慎，加之外感风、湿、热诸邪，以致风湿热郁、搏于肌肤而发为红斑、丘疹、糜烂、渗液伴瘙痒，且湿性缠绵，具有迁延不愈、反复发作的倾向。本案患者为慢性湿疹合并结节性痒疹，且病程日久，多方求治无效，病情极为顽固，治疗颇为棘手。禤国维认为其关键病机在于顽湿热毒结聚兼久病入络、血燥生风。湿毒瘀血互结、湿热下注故双小腿散在结节；湿性重浊故皮损浸润、肥厚；湿性黏腻则病情迁延不愈；久病入络、耗伤阴血，血燥生风、肌肤失养，故皮肤干燥、粗糙伴剧烈瘙痒；脾虚湿蕴故大便稀溏；舌暗红边有齿印，苔薄黄根部稍腻，脉弦滑，皆为湿热毒蕴之征。皮肤解毒汤为禤国维从日本《续名家选方》从革解毒汤化裁而成的经验方，临证常用于风湿热毒郁结肌肤所致的各种皮肤顽疾，方中乌梅滋阴、土茯苓祛湿、徐长卿通络、莪术化瘀、防风祛风解毒，苏叶解鱼虾毒，甘草善解药毒[8]。本案患者顽湿胶结、固着难消，故禤国维在皮肤解毒汤的基础上再重用诸祛湿之品，以苦参、地肤子清热燥湿，土茯苓清热利湿，徐长卿、防风祛风胜湿，鱼腥草清热利尿，并重用薏苡仁健脾渗湿，使湿热从内外、上下分消，标本兼顾、多管齐下，则顽湿热毒之痼疾可迎刃而解；病久入络，余邪深伏，故以乌梢蛇、地龙、蝉蜕之血肉有情之品通达内外、入络搜风、引邪外出；《素问·六节藏象论篇》云：“肺者……其华在毛，其充在皮”[20]，故重用北沙参养阴润肺、生津润燥以滋养皮毛，强调“治病必求于本”，并有助于重建皮肤屏障，抵御外邪入侵，预防复发。上方中徐长卿配苦参燥湿解毒止痒，徐长卿配乌梢蛇搜风通络、祛湿止痒，徐长卿配延胡索镇静安眠，徐长卿配鱼腥草利湿解毒、抗敏止痒；此案正是禤国维巧用徐长卿药对组合治疗皮肤顽疾的鲜明体现，诸药合用共奏解毒祛湿、搜风通络、润燥止痒之功。禤国维强调慢性顽固性湿疹的治疗应中西医结合、内外合治，标本兼顾，巩固防复；外用糖皮质激素和口服抗组胺药物可迅速改善临床症状，但停药后病情易反复，且长期使用可产生不同程度的副作用；中医药在调节患者体质、减少和预防复发等方面具有优势，中西医结合优势互补可发挥增效减毒的协同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