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敬涛
葱郁的林木与巉岩的巨石,不断变幻着怪异的形状,逐渐模糊成了一团黑雾,最终消逝在了夜色里。
沙门江像一条蜿蜒遒劲的巨龙,一头撞开伏牛山山体,奔腾的江水顺流而下,翻滚着向下游流去。夜色中,江水猛烈地冲击着两岸的岩石,发出巨大的声响,轰轰隆隆地传来。
深陷的眼窝,高挺的鼻梁,紧绷的嘴巴,瘦削的脸庞,以及经年的皱纹深深地镌刻在鹰爷的脸上,山风吹过,鹰爷静坐着,一动不动。
鹰爷收回目光,低下头:“大鹰,你在哪儿呢?”
山中的夏夜幽静、清爽、神秘,金色的火苗像个灵动的小鹿,伴着干柴哔哔啵啵的燃烧声,在黑夜中激情地舞蹈,火星子飞起来转瞬间不见了踪影,闪烁的火光把鹰爷冷峻的身形印在岩石壁上,火堆周围弥漫着燃烧的松木清香,远处的天幕上点缀着密密的繁星和一弯月亮。
那是一个多么奇妙的月夜啊!
一只大鹰,尖利的喙,冷峻的眸子,灰褐色的羽毛,钳子一样的爪子,机警地看着鹰爷。强壮的翅膀下面露出一个小脑袋,滴溜溜的小眼睛盯着鹰爷手中的火把,那枚火把照亮了鹰爷屋子后面的小草棚。
第二天,鹰爷正生火做饭,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跳了出来,是那只幼鹰,它警惕地望着鹰爷,显然是饿了。鹰爷突然想起,这几日无了老鹰的踪影。
鹰爷照料着小鹰,喂食着新鲜的山鼠、蛇、兔子,直到那天小鹰飞过大树,越过山顶,冲向蓝天。
野花遍地,树木翠绿,小鹰的身影划过蓝天,高飞,盘旋,嬉戏,低空掠过,又落在山坡上劳作的鹰爷身边,小鹰抖动着羽翼、晃动着脑袋、闪动着眼珠,与鹰爷对视着……
“砰!”清脆的枪声打破了山谷早晨的宁静,也惊醒了熟睡的鹰爷。呼,飞起一群鸟儿,惊恐地飞向了远处。
鹰爷敏捷地推开盖在身上的枯树叶,立起身,用竹筒到溪边汲了水,又从布袋里掏出干粮,就着溪水吃了,继续赶路。
山路崎岖,古木遮天,古藤蔓缠绕,挡住了前行的路。
岩石的下面,有一股细小的烟飘起来,鹰爷走过去,火堆刚刚熄灭,“有人昨晚在这儿住过!”鹰爷下意识地攥紧了砍刀。
青山,绿水,小村,鹰与鹰爷的影像,怦然进入互联网并迅速占据了各大媒体平台,全因一个陌生摄影家的闯入。
蜂拥的长短镜头和男男女女游客从各地惊叹着啸叫着赶来,长焦特写,低位仰拍,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甲壳虫一样的汽车密密麻麻挤满了山路。
“大爹,又见过鹰吗?城里有人作标本,活的出价1000元哩!”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张竹斗笠,竹斗笠下面是张黝黑的脸,声音从那黑黄的口中飞出,身后背篓里有几只兔子、獐子,左手提着一只口袋,口袋里有活物在动,右手握着一支火铳。
“没有呢!走远些!”鹰爷厉声呵斥。
“好喽,走喽。”竹斗笠嗫嚅着离去了,眼睛却四处寻找着什么。鹰爷走进了森林公安派出所。
这座山崖,怪石嶙峋,青藤悬挂,一路急急行走,汗水早已湿透衣服,鹰爷脱去上衣,露出古铜色肌肉,青年时的鹰爷那一身古铜色的腱子肉,吸引了多少女娃的目光。
鹰爷拉住藤条,脚踩岩石,攀了上去。
山谷中有一块巨大的岩石平整光亮,鹰爷从布袋里掏出一包荷叶,把兔肉取出放在岩石上。
天高云淡,蓝天上多了一只壮硕的黑影,矫健的翅膀掠过山巅,时而一动不动地停在空中,时而箭一样地斜刺向天际,这是一只健硕的大鹰。
鹰爷将手指弯曲放入嘴中,一声口哨凌空响起,那只黑影子一个回旋,低空掠过。
“是它。已经长成了大鹰!”鹰爷快步走过去,坐在岩石中间,高扬着头,把胳膊大大展开。
大鹰一个俯冲,稳稳地落在了鹰爷不远处,眨动着白里泛黄的眼睛,注视着鹰爷。
噼啪,远处传来一声奇怪的声响,一个黑洞洞的枪口钻出树枝,瞄准了大鹰。
鹰爷倏然站起,张开双臂,将大鹰护在身后。
“轰!”一声沉闷的枪声响彻山谷,鹰爷突然感觉有一只大手猛地推了左臂一把。
“住手,放下枪!”两个身穿警服的人影撲向对面林子。
崎岖的山路上,树木苍翠,林荫蔽天,有阳光穿过枝叶缝隙投照在担架上。
“醒了。别动!”两个穿制服抬担架的森林警察轻声制止。
一个黑胖的汉子低着头,戴着手铐,垂头丧气地走在前面。
大鹰,兀立在鹰爷的身边,冷峻的眼神,尖利的喙,锋利的爪子,强劲的灰褐色的翅膀。大鹰望着鹰爷,鹰爷也望着它,他们对视着,一百年,一千年,像两个雕像。
选自《江河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