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冤枉的 守财奴

曾丛莲

星期一早上，高峰村村委会主任丁正来到村办公室上班，远远就看到办公室门口蹲着一个人，走近一看，不禁眉头紧皱：“张大爷，你怎么又来啦？”

“你们不帮我把申请当五保户的事办好，我就天天来。”张木脖子一梗，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你不符合条件，我们怎么帮你办？”丁正一边开门一边解释。

“我怎么不符合条件？我没结过婚，又没儿女，今年已经六十五岁了。村里其他年纪比我小的单身汉都当了五保户，凭啥我不行？”张木跟在丁正后面走进办公室，一屁股坐在丁正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满脸不服气。

丁正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张大爷，你虽没有儿女，但是你有一个养女张燕……”

“丁主任，还要我跟你说多少遍？张燕不是我的养女。我从没养过她，她也没有管过我。不信，你们可以去调查。”张木急得差点拍桌子。

“我早就调查清楚了，张燕确实不是你的养女，而是你的侄女。”丁正说到此处，提高声音道，“张大爷，至于你的侄女为何会变成养女，你比谁都清楚。按照相关规定，你有养女就失去了当五保户的资格。”

“丁主任，过去是我猪油蒙了心，才做了对不起政府的事。现在就连我一手养大的两个弟弟都不管我，侄女又怎么会管我的死活？我年纪大了，又有病在身，什么活都做不了，如果国家也不管我，我就只有死路一条。”张木见硬的不行就来软的，说着说着便呜咽起来。

丁正看着张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可怜模样，心中却是暗自好笑：想不到这个全村人尽皆知的张老实，居然也会演戏。若不是详细调查过他的经济状况，看他现在这副模样，任谁都会对他产生同情。

说起来，张木确实是个苦命人。他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张金和张银，因为父母去世得早，他很小就挑起了家庭重担，自然没有机会上学读书。由于常年肩挑背驮干苦力活，加上长得又矮又丑，张木一直讨不上老婆。可是他倾其所有，为两个弟弟先后建起新房，给他们娶妻成家，自己却孤零零地住在破旧的老屋里。

有一天，张木突然抱着个女婴来到村委会，找到当时的村主任，说去县城卖菜时在公路边捡到一个弃婴，想收作养女，请村委会出张证明，以便他到派出所给孩子上户口。村主任知道张木一向老实，便信了他的话，给他开了证明。

不料，張木随即就把养女交给二弟张金家抚养。刚开始村里人都觉得孩子小，由弟弟、弟媳帮忙照顾也可以理解。后来，张金的老婆超生，又生了个儿子，当看到弃婴长得跟张金的大女儿一模一样时，村里人这才恍然大悟：张木的养女其实是张金老婆躲到外地超生的二女儿，张木说谎话欺瞒村长，是为了帮弟弟逃避超生三胎的罚款。

在张银的老婆也超生两胎后，张木便卷起铺盖去广东建筑工地上打工了，只在每年春节时回家一趟，给父母上坟。去年十月，他突然提前回来，隔天便拿着一张患了慢性支气管炎的医院证明，到村委会找到丁正，说要申请当五保户。

丁正按照审批流程，当即对张木的家庭情况进行了走访调查。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据张木的左邻右舍说，张木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省吃俭用惯了，打工二十年，存款至少在十万元以上。

丁正根据调查结果，明确回复张木，他有存款有养女，不符合五保户申请条件。

然而，张木一口咬定自己没钱，随后隔三差五就到村委会哭穷，这让丁正着实头疼。

“张大爷，我再跟你说一遍，如今我们国家富裕了，凡是基本生活得不到保障的村民，都能享受政府照顾。但是如果你还想靠着弄虚作假来骗取民政救助，我告诉你，绝对行不通。”

此刻，面对丁正一番义正词严的呵斥，张木似乎有所触动，突然停止了吵闹，一咬牙道：“我真是自作自受。丁主任，实话跟你说，我……”

张木的话被丁正的手机来电铃声打断了。

丁正接完电话后，告诉张木，自己马上要到镇上开会，让他先回去，等开完会再去找他好好谈谈。

张木这次倒是很听话，转身离开了。

丁正到镇上参加的是乡村文化振兴大会。他开完会回来就忙着安排部署相关的迎检工作，整整忙了一周。

周六上午，丁正抽空来到张木家，却吃了闭门羹。他向张家隔壁邻居柳婶一打听，才知道张木又做回老本行，去邻村的建筑工地打杂，每天能挣八十元。

丁正看着张木家那三间已经破败不堪的土墙房子，心中暗自担忧。张木的住房明显存在安全隐患，偏偏他有钱也不维修，一心盘算着当上五保户后，有政府包吃包穿包医包住包葬，真是个十足的守财奴。也罢，他既然能挣钱，便不能以吃不起饭为理由，来申请当五保户了。

果然，接下来的两个月，张木没有再来村委会找过麻烦。

这天早上，丁正刚来到村办公室上班，柳婶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大声嚷嚷道：“丁主任，你快去看看，张木从房顶上摔下来了。”

丁正一听，吓了一跳，赶紧跟着柳婶去往张家。柳婶一边走一边跟丁正交代情况：今早张木来她家借梯子，说前几天下雨屋里漏得厉害，趁今天不上班，他要把屋顶上的瓦重新翻盖一下。没想到他爬上房顶后，一脚踩上去横梁就断了，人随即摔了下来。她本来是先去喊他两个弟弟来送他去医院的，然而张金、张银都推说有事，不得空。没办法，她只得来找村委会。

两人匆匆赶到张家后，就看到张木躺在屋檐下一动不动。丁正心知不妙，连忙拨打了120急救电话。

市医院的救护车很快就来了，医生用担架把张木抬上救护车后，让家属带上钱一起跟着去。

丁正见住在附近的村民听到救护车的鸣笛声后，都跑过来帮忙，而张金、张银却不见人影，显然是故意不现身，他便只好跟着上了救护车。

经医生检查，张木的左腿摔断了，必须马上做手术。丁正垫付了手术费，随即又跑前跑后为张木办理了住院手续。

待张木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左腿缠满绷带，立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张口就问丁正做手术用了多少钱。

丁正竖起一根手指，说预交了一万元，可能还不够。

张木顿时急了，哭丧着脸道：“丁主任，我哪有这么多钱，腿断了就断了，我不医了，你马上送我回家。”

“你口口声声说没钱，你是想把打工赚的几十万元存款都带进棺材里吗？”丁正这下是真的发火了。

“呵呵，几十万元？”张木笑得比哭还难看，“丁主任，你也知道我不认识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哪敢到银行存钱？每年过年回家，我就把一年挣的钱交给两个弟弟保管，结果二弟说给他的钱不如三弟的多，三弟又怪我没给他的三胎儿子交超生罚款。就这样，两个弟弟因为钱的事，都怪我偏心。我只得把所有的钱都给他们，结果还是两边不讨好。”

“这件事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张金、张银太不像话了，我马上想办法联系他们来医院。”丁正这才明白，张木哪是什么守财奴，根本就被兩个弟弟当成了提款机。难怪张金、张银明知大哥受伤了也不露面，敢情都对他有意见。

打通张金的电话后，丁正特意打开了免提，开门见山地问张金：“你拿了你大哥那么多钱，如今管不管他的死活？”

张金回答得十分干脆：“张银拿的钱更多，要管也该是他管。”

丁正紧接着又打通了张银的电话，让他把张木以前打工时存在他手里的钱，拿出两万元到医院来交手术费。

张银矢口否认，说自己从没帮大哥存过钱。如果有，就叫大哥拿出证据来。

“都说世上只有兄弟亲，打断骨头连着筋。莫非张金、张银不是你亲弟弟？”丁正被张金、张银忘恩负义的嘴脸弄得哭笑不得，忍不住调侃张木道。

“我去年患病回家后，张金、张银生怕我赖上他们，就出主意让我去村委会闹事，我被他们逼得脸都丢光了。从今以后，我就当没有这两个弟弟。”张木眼神里流露出万念俱灰的神情，然后他从裤袋里摸出一个布口袋交给丁正道，“丁主任，这是我这两个月挣的钱，欠下的我下辈子做牛做马再还你。你走吧，不要再管我了。”

丁正紧紧握住张木的手，安慰道：“张大爷，你的情况我已经了解清楚了，你放心，我这就回去把你的情况向镇领导汇报，政府一定会想办法解决你的困难。你没了弟弟，但你还有村委会，还有国家做靠山。”

离开医院前，丁正请了一个护工照顾张木，还特别叮嘱他一刻都不能离开老人。

丁正将张木的情况向镇领导汇报后，镇长高度重视，立刻吩咐民政办主任为张木办理了临时救助，帮他解决了医药费的问题。鉴于老人家庭情况特殊，村委会为他申请了低保户待遇。

一个月后，丁正亲自到医院把张木接回了家。当张木看到自己的破房子变成了两间崭新的砖瓦房时，他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丁正告诉他，修房子的材料是村里当老板的村民捐赠的，房子是乡亲们一起帮着修建的。同时，他的低保户申请已经获得批准，以后每个月他都能领取到政府发放的救助资金。

“谢谢国家，谢谢大伙……”张木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呜呜大哭起来。

因为年纪大了，张木腿伤康复后走路依旧一瘸一拐的。但他不顾腿脚的不便，主动承担起打扫村道卫生的工作，说这样他心里才踏实。

这天，丁正从镇上开会回来，刚回到村就被张木拦住了。只见他从口袋里拿出厚厚一沓钱，递给丁正说，他从张金、张银手里各拿回了一万元。

丁正又惊又喜，忙问张木想的什么法子，竟然能让两个“铁公鸡”弟弟拔毛。

张木神色得意地告诉丁正，张金、张银那两个三胎儿子都快结婚了，自己毕竟是张家的长辈，婚宴上得坐上席。于是，他便放出话说，如果想婚事顺顺当当，就得封住他的嘴。

“丁主任，我想请你把这两万元派上用场，想出个法子教训一下村里那些像张金、张银这般没良心的人，你看可以吗？”

“好，我们村最近开展的乡村文化振兴工作，要求狠抓乡风文明建设，正好拿你的事做个典型进行宣传。”面对张木恳切中掺杂着痛楚的目光，丁正点点头，心中已经有了完整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