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雨赶去长江照镜子（组诗）

张远伦

躲雨人

我和小女孩进入隐云亭躲雨

丫鹊也在躲雨

我们相聚仅有两三米

雨水成为了父女—三者—众生的联系

春雨对万物深情，唯独对人类

有一点点薄凉

雨之善

这场雨，啪嗒啪嗒地敲击着人类的雨伞

落在丫鹊的羽毛上

却谦逊得毫无声息

雨的善

没有道理

雨的滴眼液

收集雨水的容器，小如小女孩清澈的眼睛

仰着头，睁眼，闭眼，抖动下眼皮

雨水的未来，是干净到足以成为滴眼液

天赐的温润，浸润开去

我也试了试自己的勇气，微微地疼

一滴雨瞬间化为散光

借雨人

有些绵密了，但尚未能破蓝

长江的这个春天，异乎寻常地干净

令我，也想减少一些心思里的杂质

它们是被滩涂借来的

而我在做那个劳碌的偿还者

怀着数清每一滴雨的愿望

我和这个无名的滩涂定有什么关系

没有来得及理清

那些窸窸窣窣的雨

下到细沙和淤泥上，像是落在我的窠臼里

春雨浇灭了香头的火星

龙凤寺外，路边祭祀点

香火被突如其来的喜雨浇灭，那不是敬意在燃烧

是天水，来大地上燃烧

近乎于无的扑哧声，是水燃烧后的一声叹息

雨小的时候，是劝诫，大的时候是扑灭

我们的敬畏、膜拜、缅怀和玄思需要选对时间

水化成了烟一缕，刚要开始缭绕，就逃逸，四散

超出了智慧，雨能管的闲事太多了

雨的关键词

几滴加粗的雨水，是这个阴天的关键词

落在安全帽上那一滴，和落在棕榈树叶上那一滴

隔着两个物种之间的距离，滑落在共同的河流边

天选就是这样，几粒碎银子，砸到谁就是谁

一滴雨赶去长江照镜子

一滴雨被照出了投影，照出了荡漾

照出了玉碎的感觉，还照出了幽深的重瞳

它不允许阳光，同时去照

同一面大河的镜子

和我一样，它要照出自己

那丢失已久的骨头，和透明的黑暗

写 雨

汉语的象形文字，雨的原始艺术

它用一个穹顶，藏着一滴，两滴，三滴，四滴

它的飞白里，还有无数滴

令我写下“雨”字的时候，顿笔很多很累

写行书的雨，中雨欲来，写草书的雨，大雨将至

写小楷的雨，微雨纷纷扬扬

狂草挥舞之前，先拔出狼毫里的灾情

暴雨如注，笔毛荡开

最后轻轻地挑起一滴雨，抑或一滴墨

把水珠，写成骨血

雨的布道

雨珠追赶着雨珠

仅仅依靠速度就实现了

重叠

它们并未依靠我的想象力来完成串联

而当它们慢下来

依旧依靠速度，完成分离

并断开时间

那时，我又觉得自己低估了灵魂的力量

最后静止状态的那一颗

悬在瓦沟子的边缘

从滔滔不绝的水的布道

回到真理闪光的本身

雨的预言

常年居住在山间的，乡下的鸟

何以有一只飞到了大河边

这是斑——鸠——，我说

为什么是斑——鸠——，她问

我没有办法告诉她：这只鸟是预言家

它的叫声是：掏沟堵水

我尊重它，不知疲倦地告诉少年的我

——天要下雨了

孩子，当你学会一声鸟语

就可以昭告一场雨了

可她，依然会对我的腹语

反问一句：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