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配饰之云肩纹样研究

吴泯贞，李若辉

（南京林业大学家居与工业设计学院，江苏南京 210037）

云肩是传统服饰艺术中的重要一环，随着历史的变迁，其从地位象征逐渐变成明清的日常服饰。其独特的立体结构、深远意蕴，具有很强的时代特征，起着重要的历史作用，为现代设计提供了珍贵的参考资料。

近年来，随着人们民族意识的增强，中国元素流行，传统服饰不断发展，许多影视剧将云肩元素融入服装中以便更好地塑造人物特性。如电视剧《延禧攻略》中的各式云肩便引起了讨论热潮，给观众带来新的审美体验。此外，不少国际品牌将传统云肩纹样运用到服饰设计中［1］，如 Gucci扇形领式、Valentino披肩、Dior高定礼服等。如何将云肩传统纹样设计推陈出新，进一步融入现代服饰有着广泛的思考空间。

对王金华先生的藏品画集《中国传统服饰云肩肚兜》［2］一书进行研读，搜集相关文献资料，归纳整理明清云肩的艺术特征，从时代背景与文学典故入手，深入了解纹样设计色彩搭配，进而从整体角度挖掘云肩的工艺制作、应用方法，提取可创新的元素，分析其在现代服饰中的发展，以期能在一定程度上发掘设计途径，丰富现代设计。

1 云肩的历史发展

云肩又称披肩，绕脖一周，是披于肩部的一种衣饰。早在隋唐，敦煌壁画中就已出现观音菩萨身披云肩的形象，有一定的神话意味。到了元代，云肩逐渐成为平民百姓的普通服饰，到明清又成为精美的流行服饰。云肩使用场景广泛，既可作为日常围领，保护肩部，减少衣物磨损，起装饰、实用效果，亦可用于重大场合作为礼仪服饰，增添华美、彰显气度仪态。其折射出特定时代的思维融合与审美情趣，反映了恢弘鲜明的民族特色，更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社会的兴旺与国家的繁荣。

2 明清配饰云肩的艺术特征

2.1 形制

云肩形式繁多，有对开式、四方式、六合式、帨带式、串珠式等，从结构来看又分为一片式、层叠式、连缀式、混合式等，如图1所示。

图1 云肩的形式

云肩造型大多外方内圆，围绕人体颈部成放射状向四周扩散垂落，云片以4、5、6、8等片数分布，有如意形、柳叶形、带形、花形等形状。其中最常见的为四合如意式，4片如意状云片均匀分布，符合人体穿戴的功能结构，且与天圆地方的学说相呼应，讲究天人合一、效法自然的意象；另外，借如意美满和谐的寓意传达对幸福生活的期盼与向往。柳叶式也是一种常见形态，多为6、8、12片以上的片数分布，云片呈细条形，上窄下宽似柳叶，尾端悬以如意的形态，行走时如意摇曳，寓意春色满园、生机勃勃。

2.2 功能

李渔在《闲情偶寄》中说道：“云肩以护衣领，不使沾油，制之最善者也。”由此可见，云肩最初的用途是防止污渍浸染衣领，延长衣物的使用周期，此为其实用功能。然而到了后期，人们在云肩上绣满精妙绝伦的图案，使其越来越成为一件艺术品。因此从不同的角度看，云肩有着不同的功能。

（1）社会功能。云肩是社会地位的象征，从最初的日常穿戴到成为女性出嫁、参加宴席佩戴的服饰，图案的逼真繁复、材料的精致珍稀无一不彰显出穿戴者在社会中的阶级与地位。据资料记载，慈禧所戴云肩便是以上千颗圆润饱满的珍珠制成，垂于胸前，凸显皇家的奢华隆重，威严气派。

（2）历史功能。云肩是珍贵的历史文化遗产，其起源、兴盛、发展都透露着朝代本身的历史气息，集中体现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审美情趣、民族特色等［3］，是绣女们智慧的结晶，是以高超的手工艺制作出来的工艺品，是民间艺术的杰出代表、时代生活的缩影，传递着中国优秀的纺织文化，为后人研究朝代文明提供了珍贵资料。

（3）艺术技艺的见证。云肩遵循“五行五色”的传统色彩观念，结构受天圆地方、天人合一的道教思想影响，花纹繁复精美，构图饱含深意。绣女们通过纺织，将自然景物的美以自己的想法转化成织物，盛入云肩这份载体，赋针线以灵性，在复杂中寻找规律，绣法精妙，生动传神，可谓极尽技艺。

（4）情感载体。云肩刺绣多源于大自然中动植物的生活习性，这些图案寓情于景、借形取意，表现民间妇女的朴素思想情趣与美好愿望，以及善于观察生活、热爱生活，对美好圆满生活的向往。绣者将这些情感寄寓于物，使穿戴者感知情感并从中得到认同与满足［4］，同时将中国传统文化以无声的形式在生活中延续、发展。

2.3 纹样

民间传统服饰上的图案纹样大多来源于生活，受时代背景、人民信仰、当地风俗等的影响而有所变化。常见纹样形象大体可分为植物、动物、人物、器物、文字等。一般不仅取美好的外形，而且借形取意，与穿戴者产生共鸣，建立情感纽带，委婉含蓄地传达美好愿望。

（1）植物纹，包含石榴纹、葡萄纹、南瓜纹、枇杷纹等。根据这些植物的形状、颜色、功能、生长特点，选取典型特征表现美好寓意。石榴果实饱满，内里多子，寓意多子多福，且石榴颜色鲜艳，又寓意红红火火，象征人们的生活工作蒸蒸日上。南瓜外形圆润，外皮金黄，寓意荣华富贵；此外南瓜多籽，藤蔓连绵不绝，也是多子多孙、福寿绵延和家族昌盛的象征。除了瓜果纹，并蒂同心的莲花、多子莲蓬、国色天香的牡丹花等也是植物纹中常用的形态。

（2）动物纹，常用的动物纹有蝙蝠、蝴蝶、狮子、麒麟、仙鹤等。蝙蝠通“遍福”，象征幸福如意，一只蝙蝠被称为“福在眼前”，红色蝙蝠又称“洪福齐天”。蝙蝠还能与其他纹样组合成其他吉祥语言，如与万字纹组成“福寿万代”、与桂花组成“福增贵子”。麒麟本是中国传统瑞兽，《礼记·礼运第九》写道：“麟、凤、龟、龙，谓之四灵”，由此可见其地位。在一些神话传说中，麒麟的出现被视为祥瑞，可以驱邪辟害，给人民带来希望和好运；此外麒麟送子的传说也由来已久，最早可追溯到东晋王嘉的《拾遗记》。

（3）器物纹，除了动植物，如意、珊瑚、宝珠、宝瓶、象牙等器物纹也是一类常见的吉祥纹样。根据不同的组成分为八宝纹、七珍纹等，除去器物本身的吉祥寓意，这两种纹样本是从佛教衍生而来，体现出民间对佛教崇尚自然境界的崇拜［5］，给予穿戴者亲近自然的感受，具有佛教特色。

（4）文字纹选取的文字本身便带有一定的吉祥含义，如寿、万、喜字。文字纹在云片上常居于正中，文字大、笔画粗且颜色醒目，周围辅以纤细花枝衬托，简洁大方，表达人们对长寿、幸福生活等特定事物的美好祝愿。

（5）人物纹选取的对象主要是仕女、婴童、夫妻，对民间常见的热闹生活场面进行细致刻画（如图2所示），耕种、嫁娶、游船、赏花、孩童嬉闹这些题材都反映了百姓生活的场景，承载百姓的喜悦情感。

图2 广泛的人物纹样题材

2.4 寓意

明朝理学风行，思想有所开放，因继承前朝形成的“礼制”，服饰纹样装饰越来越具有特定的意识形态，强调有图必有意，意必吉祥，将纹样与当时的宗教文化、道德信仰、伦理观念等社会人文环境紧密关联［6］，成为一大特色。其中，各种文学典故与神话传说被广泛运用，《国风·周南·麟之趾》便将麒麟与后代相联系，在民间流传演变成“麒麟送子”的美好寓意。在中国古代神话中，龙也是不可缺少的一种生物，从西汉开始双龙戏珠就成为一种喜庆的纹样，龙珠在中间，周围环绕两龙，通过二龙对玉珠的抢夺表现出活泼热闹的气息，体现蒸蒸日上的生活追求。此外还有周敦颐《爱莲》的出淤泥而不染，故莲谓之高洁清廉。陶渊明采菊东篱下不为五斗米折腰，故菊意为高尚品格与潇洒隐逸。《列仙传》中高丘公食桃胶成仙，故桃子寓意长寿。

2.5 工艺制作

云肩的制作工艺相对复杂繁琐，需用到绣、镶、贴、嵌等手法，在材料选择上大多使用彩锦绣制，制作时将彩锦、绸缎、罗布等丝织品裁剪成如意、柳叶的形状，内部薄薄填充一层棉花，边缘多采用镶边的工艺手法，即将长条布料贴合包裹住两层面料的边缘，再用金线或其他颜色的彩线密密缝制锁边，使边缘齐整牢固。云片间常缝以彩珠装饰并起到连接的作用，称为“珠联璧合”。云肩纹样装饰几乎多为刺绣，刺绣针法繁多，常用平针、滚针、压线针、盘金绣、打子绣等绣法，表面光滑平整，有一定的凹凸立体感；也有一些用金属花片代替刺绣缝制镶嵌，更加凸显立体感与华丽感。此外云片末尾常坠以饰带、流苏、金属挂件等穗子，取岁岁平安、岁岁安康之意。

到了清代中晚期，由于云肩的艺术价值逐渐高于实用价值，人们更注重用精美繁复的花纹来衬托头面，因此其制作技艺越发讲究。成人云肩直径一般在70 cm左右，为体现立体感、层次感，云肩少则1层，多则5层；云片边缘多为弧形，裁剪复杂且均需锁边，如何将每层都做到厚薄一致、均匀流畅，有着很高的技术含量。慈禧所穿珍珠云肩便是将珍珠代替布料刺绣，颗颗串联，编织成网，光照下熠熠生辉，无具体实用价值，却极具装饰价值与艺术美感，端庄典雅、恢弘大气。

3 云肩元素在现代设计中的应用

3.1 构图方法

云肩所描绘的纹样直接反映主题与情感，题材选取范围广泛，有人物主题、动植物主题、文字主题等。这些主题的代表性纹样往往置于云片最显眼的位置，也就是位于中轴线上。以四合如意式云肩为例，4片云片对称分布，形状大小裁剪一致，颜色大多一致或呈对角两两一致。花纹整体相近，描述场景内容在同一主题下各有变化。因云片是不规则裁剪，面积分布常为中间大、两边小，所以大面积的景、人物、文字都放在正中，周围辅以小面积的植物、动物装饰，甚至大片留白，使其疏密有秩、分布均匀，做到局部的差异与整体的协调统一。

放入现代设计中概括来说便是要先提取视觉元素，传达基础信息，在此基础上对细节进行设计细化。此外，产品不仅要具有实用功能，还需具有一定的纹样内涵，与消费者进行心理上的沟通从而达成认可。例如云肩将瓜、蝶、蝙蝠、桃、葫芦这些吉祥图案纹样放在视觉最容易感知的地方，便直接表现了对多子、多福、多寿的追求，主题清晰，一目了然。

其次在主题和装饰花纹的表达上运用变形法则，舍弃不必要的细节，突出物体最显著的特征，强调物体的个性与特色。如图3所示，“双狮滚绣球”细节刻画狮子的头部，五官完整并运用拟人手法，表情细腻，而狮子的身体部分除了必要动作并未仔细刻画皮毛纹路，而是使用粗线条概括描写，这样整体突出生机、活泼、喜悦的情绪。

图3 双狮滚绣球

除了变形，夸张也是一种重要的表现手法，将自然形态中的某一部分夸大描写，使得其颜色、肌理、情绪能够得到集中体现，如蝴蝶的翅膀、凤凰的头冠、狮子的表情等，此法在动物图案的表现上更明显。

第三点是想象，自然形态虽极具美感，但是人们具有丰富的想象力，在物体原有的自然形态上添加含有美好寓意的想象，超越现实，丰富美的精神内涵。一种是直接添加组合，例如飞虎纹围涎（如图4所示），在虎这一象征勇猛精神的图案上增加一对翅膀，形成“如虎添翼”的意象，更显气势，丰富了造型，也增添了可爱的童趣。另一种想象方法是将现有物体理想化，在现有的基础上打散重造，也可以将某一部分进行改变，使之表达人们心中更进一步的美好期盼，也体现了绣者的主观审美情趣。

图4 飞虎纹围涎

3.2 色彩组合

色彩具有能量，不同的色彩给人带来不同的情绪，也是给消费者带来第一冲击力、最容易打动消费者的要素［7］。云肩属于我国的传统服饰，民族服饰在色彩上多使用鲜艳明朗、纯度较高的颜色，而明清的云肩遵循“五行五色”的传统观念，即白、青、黑、红、黄色，分别对应金、木、水、火、土这5个大类。

云肩用色在遵循传统组合的同时大胆采用同类色堆叠、互补色碰撞及互补色配置的方法［8］。同类色堆叠便是把色相相近的颜色组合在一起，通过深浅的变化来表达情绪，再用一些稍亮眼的颜色做补充，可以强调这一类颜色带来的视觉感受并达到调和统一。互补色碰撞是将色环上相距180°的颜色相组合，如红与绿组合，红色在中国传统颜色中占有重要地位，代表热情幸福、喜庆隆重，绿色在古时常为如意等玉石的颜色，象征平安福禄，又蕴含生机，这两种颜色搭配，活跃中带着冷静，在视觉上对比较为鲜明亮眼。此外明暗对比、冷暖对比等都是云肩颜色的常用调和搭配方法［9］。

3.3 形态创新

云肩的裁剪追求人体比例的和谐，传统云肩以领口为中心向四周呈放射状分散，布料柔软披于肩上，因原用途为减少肩颈部的衣物磨损，故长度都在肩之下、胸之上，覆盖胸前、两臂上端、肩部、背部。现代的云肩设计由于不再讲究其实用功能而更注重美观功能，在继承发扬传统文化的同时发展重构，满足更多的个性化需求［10］。

盖娅传说多年来致力于发扬中国传统服饰文化，传承古老手工技艺，打造具有古典韵味的当代艺术服饰，在多场大秀上盖娅传说都运用了云肩元素。2020的春夏大秀中，盖娅传说的金色礼服配同色双层柳叶式云肩（如图5所示），在造型上缩短了云片下垂长度，增加覆脖高度来装饰肩颈线条，选择较为硬挺的布料，更显大气精练。而戏曲系列中的礼服（如图6所示）则是保留云肩的型，结构上简化成一片式，直接与下裙相连，使用现代工艺将镂空与刺绣相结合，末端坠以细密水晶珠串，突显女性优雅气质。

图5 盖娅传说2020春夏金色礼服

图6 盖娅传说2020春夏戏曲系列

而在电影爱丽丝梦游仙境2中，女主Alice参加舞会所穿云肩（如图7所示）则是将传统柔软下垂的布料改成硬挺坚固的材质，肩部两端上翘，形似古代建筑的飞檐，与现代的垫肩有异曲同工之妙，从而改变整个肩部轮廓［11］，使之更加挺拔立体，突显精神气质，同时转移视觉焦点，起到缩小脸部的视觉效果。

图7 爱丽丝梦游仙境2中的舞会云肩

现代设计中还有一些并不直接使用传统云肩元素，而是提取其形态，化面为线，以点代面。Buberry在2017年名为“The Cape Reimagined”的巡展上展示了70余件披肩。图8所示的披肩由大颗珍珠制成，保留云肩的形从肩颈覆盖而下，层层相连成环，珍珠以外无任何遮挡，隐约露出下层衣物，给日常单品穿搭提供新思路。

图8 Buberry 2017巡展中的珍珠披肩

除了以上提到的几种现代化设计方式，解构设计也是一种大热的设计方式［12］。早在2013年的巴黎高定秀上就出现了图9中的一款抹胸长裙。设计师将云肩的云片拆下，保留重刺绣、珠串点缀的形式，改良其形态大小，将原覆于肩颈的云片下移至肩下胸前，前后两片缝于裙头，两侧延伸至双肩连接衣袖，使其直接作为长裙的主要视觉元素。

图9 2013年巴黎高定长裙

4 结语

云肩本是为减少肩部衣物磨损、避免污垢而产生，到了后期装饰功能逐渐大于实用功能，主要为加强肩部曲线、突出面部装饰而存在，平时不常穿着，只在婚庆嫁娶、宴会迎宾等重要场合使用，因此流传到民国仅有少部分人穿着。如今，除了在戏剧影视作品中还能时常看到云肩外，生活中已很难发现它的身影。云肩作为一种披在肩上的艺术，不仅技艺精巧、寓意美好，也蕴含了丰富的民族审美情趣，寄托了古人对天人合一、幸福美满生活境界的追求，更为现代人探寻古时服饰技巧提供了珍贵资料，同时有助于将云肩艺术元素融入现代服饰设计，继续推动传统服饰文化的传承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