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电竞相伴的留学生

2022-02-23 07:00
电子竞技 2022年9期
关键词:游戏

文 凌 婕

引语:

根据教育部官方统计的数据,新冠疫情前的2019 年,我国出国留学人员为70.35 万,自费出国留学人员占绝大多数,主要是大学本科生,其次是高中生,同时低龄留学生的数量正在不断增加。

鲍鲍、赵帆、郑雨、钱熙和王鸢就是其中的一员,尽管他们在家庭和国内学校接受的教育有所差异,但他们走上了相同的道路。电竞也在不同时间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或轻或重,并不妨碍他们逐渐取得被主流社会认可的成绩。

1

在温哥华高中校园的足球场上,很少会有亚裔学生的身影。同样是十几岁青少年,白人学生和黑人学生总要显得高壮得多,不过鲍鲍是个例外,他在这方面是有点天赋的。当别人家的孩子都在学钢琴、小提琴等乐器,鲍鲍被爸妈“骗”去学游泳、羽毛球、乒乓球和柔道。虽然高中他才接触足球,但他很快就能踢得不错,进到校足球队里。

“你为什么防不住他?”

训练赛后,足球队里的老外生气地踢皮球。

“你为什么不传球给我?”

不像国人往往保持客气地说“没事,问题不大”,他们会直接吼起来。鲍鲍懒得解释,因为过往经验已经表明,跟老外解释一件事情真的很费劲——他们在电脑游戏内的心态也不太好,一不满意就会挂机、送人头、刷兵不参团。

这所高中里的中国人很少,大部分都来自福建、广东、香港等地,有的说闽南语,有的说粤语,按照各自方言形成圈子。作为南京人的鲍鲍很难融进其中,不过他遇到了这些方言圈子外的另一个人。

“干哈呢!干哈呢!”

小胖是个典型的中国东北人,口音能把人带跑偏。

温哥华高中的授课模式跟国内大学类似,上哪节课就去哪个教室,没有所谓的同班同学,只能说是“课友”。一节课上,鲍鲍探头问小胖:“你平时玩不玩电脑?”

“玩。”

“玩啥游戏?”

“《英雄联盟》。”

鲍鲍很早就接触到电脑,那会的电脑有个灰灰的大屁股,附件菜单里藏着一些单机游戏,例如扫雷、蜘蛛纸牌,稍微高端一点的电脑还有三维弹球。他以为电脑游戏都是这样子,直到有次他拿个小板凳坐在后面看表哥玩《魔兽争霸》,心想绿色的那个看起来好猛、好壮、还有大牙齿,把他带进了新的世界。表哥领着鲍鲍一起玩《魔兽争霸》,帮他调试好难度,看到他快要输了就输入一串神奇代码。鲍鲍特意把这串神奇代码记在了一张纸上。

小学有电脑课后,一个同学拿U 盘插在电脑上面,向大家介绍了一款他的表哥领着他玩的游戏,《反恐精英》。这是跟《魔兽争霸》完全不同的游戏,前者属于第一人称射击类,后者属于即时战略类。后来每次上电脑课大家都会带个U 盘,可鲍鲍觉得《魔兽争霸》比《反恐精英》有意思,因为有了那串神奇代码,他能在《魔兽争霸》胜过其他同学,而在《反恐精英》里他总打不过别人。

电脑游戏是这些孩子的社交利器,这似乎从来没有变过。高中课后,鲍鲍和小胖约上了《英雄联盟》美服,一款从即时战略演化而来的MOBA 类游戏。在游戏内,鲍鲍玩剑姬走上路,小胖玩酒桶打野。当鲍鲍感觉到敌方上单诺手和打野盲僧有越塔的意图,立马跑回自己的塔下,同时呼叫小胖。

老外就是这么“轴”,既然今天说好要越你,就算自己两人都得死也要硬越。鲍鲍用剑姬的技能挡了诺手的钩子,把诺手晕在塔下,按出大招打破绽,对小胖说:“你快点,丢个大,把盲僧给我炸开。”

小胖不知从哪学来的招式,酒桶闪到小兵身上,把鲍鲍原本能打死的诺手炸出伤害范围,害得鲍鲍的剑姬反倒被盲僧一脚踢死了。鲍鲍顾不上自己阵亡,冲小胖喊:“都残血了,你A 他!”

然而,濒死的诺手顺利脱身,完成击杀的盲僧也安全离开,那个酒桶却还在塔下不急地喝着酒。操着东北口音的小胖大气地说着:“没事,兄弟,等会帮你解了,没事。”

鲍鲍听得血压都上来了,可他知道小胖真不是故意的,毕竟这是一个会找他一起逃课去麦当劳偷饮料的人。

温哥华的麦当劳会给顾客纸杯,让顾客自己去饮料机那边打。饮料机没有上锁,也没有员工看着,鲍鲍小心地拿保温杯瓶盖接一点喝,然后目瞪口呆地看到小胖掏出一升容量的空矿泉水瓶。

从麦当劳拎着满是汽水的大瓶子回学校,小胖以2 加币一杯的价格卖给同学,并且还要同学自己找纸杯来装,因为他可不花钱提供纸杯。这“无本万利”的生意做完后,小胖揽住鲍鲍,大气得一如既往:“走,哥们,今天请你吃烤肠。”

2

重庆出生、厦门长大的赵帆有一个比他大两岁的姐姐,就读于国外名校。趁着放假,赵帆去美国探亲,姐姐为他报了当地语言学校的课程,问他有没有出国留学的想法。

姐姐一直都是成绩优异的好学生,而赵帆的成绩同样曾在班级乃至整个年级名列前茅,不仅背书很快,对于很多同学不懂的数学问题,他的脑子也能很轻松地转明白。那个时候,赵帆觉得读书并不难,直到上了初二。

在升学率优异的初中里,赵帆能在100 分满分的卷子上考85 分,其实是很好的成绩了,他把卷子带回家,却只能等来“你怎么才考85”、“你怎么考得那么低”的质问。父母从来不愿跟孩子沟通,比如问他85 分到底是什么水平、告诉他为何觉得他能够考得更好,而是信奉打骂式教育。在孩子取得好成绩时没有鼓励,在孩子犯错时进行打与骂,早已成了他们的习惯。每个人都会经历自我意识的发展,对自己的身心状态有新的认识、体验和愿望,就是在打与骂中,赵帆认识到自己应该拥有独立的人格。

赵帆开始叛逆了,父母越是逼着他往一个方向走,他越是不愿往那边走,甚至走向相反的方向。他学着做“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离家出走、抽烟、打架、喝酒、泡吧,对读书不再上心。

他也开始审视着自己做过以及同学都在做的事情:早上六点起床,晚上十点回家,一天全在学校,有着大量作业;每天早上七点他们就要进行晨读,说是“一日之计在于晨”,说是一个孩子记忆里最好的时间,可大家明明都打不起精神,更像是做无用功……这一切在他心中变得愚蠢、变得面目可憎,再回来读书就很难了。

赵帆还是会认真考虑自己的未来,他想要参加体考。赵帆真的很喜欢体育,可无论是学校还是家里,他都不被允许有时间做自己热爱的事情。他告诉父亲,他可以通过体考考到自己心仪的大学,父亲始终觉得搞体育就是不务正业,“老老实实地读书才是你真正要做的。”

赵帆听完只觉得悲哀,明明应该是他的人生,可父亲把他要做的事情都安排了。他又一次被逼着往前走,被逼得喘不过气去来,只想要逃离这种监管状态。

大家口中的读书似乎就只是为高考做准备。高考前的最后三个月,那些曾跟赵帆一起做“坏孩子”的朋友都不再出门玩了,一心读书。赵帆没有打扰他们,只是作为局外人看着——当姐姐问他有没有出国留学的想法,他考虑了一下,最终点头了。手续基本准备完了,赵帆本可以绕过高考,不过他还是走进了考场,这次考出几分并不重要,只是为了跟束缚自己多年的教育制度做个告别。

与赵帆不同,下午五点钱熙就能放学了。她的学校有各种各样的课外活动,比如艺术节,比如长江游船上的毕业礼,又比如由学校老师带队的海外游学活动,钱熙曾在寒假去了英国、暑假去了美国。当其他高中的学生只能穿运动服校服,钱熙穿上了衬衫、背心和裙子,虽然裙子半长不长,显得腿很粗,并不像韩国校服裙那样很漂亮,但毕竟是全武汉第一家。

好像每个人都有一个玩游戏的表哥,孩子就喜欢看哥哥姐姐玩什么东西。一二年级时,钱熙就会看到比自己大六岁表哥用电脑玩《星际争霸》和《红色警戒》。表哥会在游戏里打装备卖出去,很早就可以通过游戏赚钱。

钱熙的爸妈都在事业单位工作,算是同代人里少有的、对游戏不抱偏见的家长,尤其是爸爸,他自己就会玩PS5、PS3 等游戏机,并且非常喜欢《使命召唤》。家里人觉得玩游戏的表哥是很聪明的孩子,只是不够努力,而钱熙是比较听话的孩子,成绩不算很好,但从来不捣乱。家里机顶盒有一些台湾、韩国的游戏频道会转播电竞比赛,钱熙很早就认识了“电子竞技”。

此时的王鸢全然不知“电子竞技”是何物,不必说游戏,甚至连淘宝都不曾听说过。她出生于高考大省河北,随着爸妈到新疆读了高中。妈妈管得很严,上了大学,她才有机会接触这些东西。

3

“我要回去了。”

鲍鲍只在温哥华的高中上了一年,临走前跟小胖吃的最后一次顿饭是哈根达斯,“可能再回来,等我。”

“好的,哥们。”

这不是鲍鲍第一次出国,也不会是最后一次。12 岁的鲍鲍上完小学就被爸妈送去加拿大读了初一,那时他可开心了,丝毫没有独自离家的忧伤,只是觉得爸妈不在,自己能想喝多少汽水就喝多少汽水。

飞机一落地就有学校的专车来接,老师举着牌子核对信息,把人送到学校的体育馆,寄宿家庭的家长都在那边等着。中国学生的名字被念得非常不标准,甚至让人反应不过来,还好鲍鲍的姓氏足够简单。

爸妈提前为鲍鲍选了一个离学校近的监护家庭,男主人是个厨师,女主人是个会计。鲍鲍见到他们的第一印象是他们好黑,没有任何歧视的意思,只是没有见过世面的震惊——在鲍鲍的认知里,外国人只有黑人和白人,这对夫妇黑得不太一样——这对夫妇应该是棕色人种。

他们帮鲍鲍把两个大箱子和书包拎上车,女主人开车,男主人坐在副驾,坐在后排的鲍鲍尴尬地把课本上教过的东西说上一遍,“Hello”、“How are you”。

这对夫妇会用简单的词汇问,“你喜欢吃什么东西?”

“你有没有对什么东西过敏?”

鲍鲍只需要回答“yes”或“no”,对于大部分问题,他都忍不住客气地说“yes”。后来鲍鲍便极后悔自己的回答,他吃了大半年的番茄,没好意思说自己不想吃番茄了,直到那对夫妇反应过来。他们问鲍鲍怎么每次吃饭都会把番茄剩下来、是不是不喜欢吃这个了,鲍鲍仍在客套说吃不下了。他们还是看出了小孩的心思,第二天就把番茄换掉了。

一年后,鲍鲍被爸妈接回去,国内的初中生活让他很不习惯。

“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弄啊?”鲍鲍习惯性地问身边的同学。在加拿大上学的时候,学生可以直接跟身边的同学小声说话,只要不说很久。

这次讲台上的老师会拿粉笔头扔他:“闭嘴,不要说话。”

鲍鲍心想,我没听懂,现在问你也不合适,难道不应该问旁边知道的人。

国外学生想上厕所只要举手示意一下,鲍鲍也像以往那样做。老师让他站起来,鲍鲍表示自己想去上厕所。

“上课时间不允许上厕所。”

“为什么不能上厕所?”鲍鲍道,“我需要上厕所呀。”

老师噼里啪啦地训了他一顿,还说要找他的爸妈。

初中班主任三天两头就会把鲍鲍妈妈叫来。鲍鲍妈妈是传统的中国家长,老师说孩子不对,那肯定是孩子不对。但时间长了,她开始有点怀疑,自己的孩子怎么可能这样……

鲍鲍确实很调皮,亲戚朋友都觉得鲍鲍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因为他总能调皮得别出心裁。他们有着一套别样的判断标准:看一个孩子是否会有出息与学习成绩的好坏无关,就像鲍鲍爸爸的文凭不高,一样富得流油,知识只能决定下限,不能决定上限,

鲍鲍其实还有点“傻”。四五年级的时候,别人家孩子往游戏里充钱都是偷偷的,鲍鲍还真信了父母那句“你想买什么跟爸妈说,爸妈看情况给你买”。

中午妈妈正在做饭,鲍鲍跑过去跟她说,“我想要100 块钱。”

“你要100 块钱干什么?”

“我想买把枪。”

“买什么枪?水枪?”

“买把打子弹的枪。”

“100 块钱买不来这个东西,没得卖。”妈妈道,“买水枪,一会儿出去给你买。”

鲍鲍还在解释:“电脑上面买把枪。”

“你要游戏里充钱?”

鲍鲍傻乎乎地点头,“嗯嗯。”

“滚回去看书去。”

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被赖在鲍鲍身上。当老师问班委为什么整个晚自习就我们班最吵,班委会说鲍鲍在那边起哄。第一次被冤枉,鲍鲍还会极力自辩,却被指责撒谎,到后面鲍鲍就放弃挣扎了。他只好安慰自己,那些班委也不知道怎么办,不就揪个人呗。

鲍鲍重新玩起《英雄联盟》。早在小升初的暑假,也就是出国前,他便打开过这个游戏,第一感觉是这游戏跟《魔兽争霸》很像,玩起来应该没有问题。

那时,鲍鲍玩《英雄联盟》里的孙悟空,表哥教他连招,像过去记下神奇代码一样,他把连招写在小纸片上,放在电脑底下。表哥跟他说,你可以EQ 去打他,看到自己只有一半血,你就贴着他开大招,快死了就按W 逃跑,实在逃不了就按F。但鲍鲍并没有听进去,竟然能在游戏里面当孙悟空,满脑子都是“自己好拽啊”。表哥在旁边一直叹气,鲍鲍倒是玩得很开心,觉得自己很勇敢,而自己的队友一点都不勇敢,只知道逃跑。

每周爸妈会给鲍鲍100 块钱的零花钱,鲍鲍买了五张符文页,剑姬、杰斯、小鱼人跟劫四个英雄各对应一张,剩下一张通用的。至于装饰性的英雄皮肤,他并没有买,只是觉得原皮就能玩,没有必要花这个钱。当爸妈去上班了,他就会在家里面自己边吃饭边看电竞比赛。放下来孙悟空,这次他用这四个英雄自己打上了大师。

4

看起来像是个小酒吧,有很多台电脑、各种跳舞机,还有提供Switch。考入北京211 大学的王鸢到荷兰做交换生,在鹿特丹参观了一家电竞俱乐部。

在大学宿舍里,王鸢学会了如何使用淘宝,还花光了校园网的每月额度又补了几十块钱,才在笔记本电脑下载完了《剑网3》。当《王者荣耀》风靡全国,一个同学带她玩了这款游戏。

同学在游戏内发信号,没有经验的王鸢看不懂意思。同学说王鸢“菜”,玩着玩着就很生气,可王鸢不明白对方在生气什么,自己也不想跟同学一起玩了。在王鸢看来,同学似乎太过沉迷于《王者荣耀》了,到头来却仍是低星王者,偶尔上个荣耀。

王鸢会把自己的时间分给做手账以及为研究生出国留学做准备。英雄联盟S7 全球总决赛落地中国,铺天盖地的宣传声势才使王鸢意识到“电子竞技”的存在。又过了一年,iG在英雄联盟S8全球总决赛夺冠,才使她认识了“电子竞技”。

到了开放式教育的美国,赵帆反倒能学进去一些东西了。赵帆读的是“2+2”项目,前两年是在入学门槛比较低的社区大学就读,修够了学分后,转到了华盛顿大学塔科马分校。

读六年级时,《英雄联盟》在全球范围内火起来,赵帆下载这款游戏,那时的水平只是黄金。到美国的第一年,赵帆认识的人不多,才开始在游戏内投入大量时间。

在美服排位中,赵帆遇到一个玩得很好的人,从ID 名感觉可能是中国人,问了一下,“Are you Chinese?”

那人打中文,回了一句“是”。

美服排到中国人让赵帆有种很亲切的感觉,两人先是加了好友,发现彼此都在西雅图,然后加了微信。

在西雅图,为了开业或者周年活动的宣传,一些网吧会举办有奖金的比赛,让留学生组队参赛。虽然这位网友和赵帆都主玩打野位置,但他跟赵帆说,网吧赛的水平不高,赵帆打中单也没有问题,邀请赵帆一起去参赛。

那个网吧是中国老板开的,虽然只有10 台电脑,但有麻将室和剧本杀场地。比赛并不是在网吧举办,而是承包在一个写字楼里。西雅图不是特别大,从最南开车到最北也就一个小时,赵帆出发到比赛现场用了不到半小时。

赵帆与队友们第一次见面就是打小组赛那天,他其实只跟那位网友有联系,另外三人都是网友找来的。他们顺利通过了小组赛,决定吃个饭庆祝一下。赵帆是里面最小的,其他人都在读大三大四。

网友跟赵帆自己在脑海里默默想象的样子很不一样的。赵帆以为他会是比较成熟稳重的人,见面之后发现他比较矮、比较胖,给人比较可爱的感觉。几个大男人之前从来没有任何交集,连名字都不清楚,只知道对方的网名,面对面坐着很是尴尬。他们从小组赛打到十六强,又打到决赛夺冠,最后每个人分到差不多一千美金。

哪怕是到陌生的地方、见到陌生的人,钱熙也能很快跟人聊起来,毫不尴尬。在加拿大上大学,看见身边的同学都在玩《英雄联盟》,钱熙也下载了这款游戏。

钱熙玩的第一个英雄是琴女,没有太多指向性技能,只要有哪个技能就按哪个技能。在游戏里,当钱熙说自己不会玩这个英雄,队友便会告诉她怎么样去释放一些技能。那时候,钱熙觉得美服的大部分玩家都很友善,没有什么戾气。

一次回国,钱熙和同学约出去吃饭,一起去了网吧。很多电脑开着,充了钱的人都没有下机,大家就围着一个屏幕看英雄联盟全球总决赛,里里外外围了三四层。大家说起一位叫做Faker 的选手,但这个选手并没有参加这次全球总决赛,钱熙对此很好奇,便去搜索了一下,从此她有了支持的电竞战队,即Faker 所在的战队SKT。

互联网让有同样爱好的人能更容易地相遇。起初只是加入了一个群聊,钱熙与一位同为SKT 粉丝的网友有了联系。两人从SKT 聊到了日常生活,发现彼此都是中国留学生,一个在加拿大、一个在美国,一下子拉进了距离。又一次回国,钱熙去了北京三里屯南广场的一家日料店,见到了那位网友,而网友还带来了她的同学郑雨。

高中入学,郑雨坐在那里,大家会忍不住讨论这人到底是男生还是女生。北京长大的郑雨从小就读于国际学校,打小学就开始准备出国留学。学校是寄宿制的,只有周末才能回家,一回到家,郑雨就会把作业做完,然后开始打开游戏爽玩。从《穿越火线》、《梦幻西游》到《魔兽世界》、《英雄联盟》,再到《反恐精英:全球攻势》、《绝地求生》,郑雨玩过几乎所有流行的游戏。

后座的女生们都在讨论韩剧和买衣服,郑雨从来不会回头参与,常常是跟男生们出去打篮球。到了选男班长和女班长的时候,女生们还是会把票投给郑雨,选她作为女班长,因为她的成绩很好并且作风正派。郑雨的经历与鲍鲍正好相反,她是老师不会特意去管的、学习好的学生。如果老师看到她和同学上课说话,老师一般会怪和她说话的那个人,而不是她。

5

两年后,鲍鲍果然再回来了,不过他跟小胖没了联系。大学语言班里大部分人来自中国和中东,大家的初次对话往往是这样的:“你玩不玩游戏?”

“玩。”

“晚上回家开整?”

“行。”

鲍鲍在这里认识了石头,这人号称自己在《英雄联盟》有两个绝活英雄,一个是AD伊泽瑞尔,一个是上单贾克斯。可他玩伊泽瑞尔,自己对线会很凶,只要队友来了,他就犹犹豫豫,技能乱吃,兵也补不好了,把自己搞得快死了,逼得队友只能硬上。而他玩贾克斯,只要青龙刀没出来,无论队友怎么帮他,他都不上去跟对方打架,永远都是“再等等,等我的青龙刀就起来了”。

有段时间,石头上课愁眉苦脸,原来押金到期的那个月,房东没跟他要钱,他只当房东把这事给忘了。房东突然跟他说,你大概还有一个星期就要搬出去了,快点收拾收拾。石头懵了,急忙问能不能续约,但房东已经找到下一个租户了。

石头说:“我得睡大街睡桥洞了。”

鲍鲍道:“要不石头你来我这儿凑合一下,你总不能睡大街吧。”

“行,没问题,我明天就来。”石头一点都不客气。

两人住在一起,平时石头在床上打游戏,鲍鲍在自己桌上打,“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鲍鲍觉得国内大学宿舍或许就是这个样子。过了一段时间,石头自己找房子搬出去了,又过了一段时间,两人决定合租了一个房子,那大概是鲍鲍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

房子的客厅里面没有灯,鲍鲍觉得买灯也没有什么用,电脑屏幕一开跟灯一样亮。那天晚上之前,基本就靠电脑屏幕照明的客厅从来没有那么亮过,仿佛发生了小型核爆。

鲍鲍眯着眼睛看屏幕上的小兵血线,转头便看到微波炉在滋滋地往外冒火光,“石头,你干嘛了?”

“看什么看,热饺子呢。”石头背对着微波炉,一动不动,“快点,补兵,要不要钱了。”

“哥,咱俩要死了。”

鲍鲍推着石头离开椅子,“快点,拿个筷子把插座挑掉。”

石头拿着筷子左拉右拉半天,嘿嘿一笑:“我不敢。”

着火的微波炉正在冒着黑烟。鲍鲍把石头推到前面,自己的脸藏在石头身后,硬着头皮把拿筷子把插座挑掉。挑掉的第一时间,火还没灭,刚才还说着不敢的石头居然直接拉开了微波炉的门,拿手抱出一个铁盆,不出意外地,他被烫到了。

石头把铁盆丢到了水池子里面,“我草,全糊了。”

微波炉还在烧着,过了一会儿便能看到整个微波炉被烧穿了。但石头对微波炉没有任何丝毫的同情,只心疼他那四公斤三鲜馅的饺子。平时点一次外卖打底要32 加币,两人觉得很贵,也没有打算自己做饭,只是选择点些便宜的。很多移民过来的人会做饺子和盖浇饭卖给留学生,一份只要15 加币,两人买了不少煮好速冻好的饺子放到冰箱里头。

鲍鲍没有想到石头这么没有常识,竟然把电饭煲里的大铁锅扔进了微波炉。他只能庆幸自己比较有先见之明,在石头上次试图做饭把火警弄响的时候,他已经把火警给拆掉了。

在美国的赵帆也觉得吃饭好贵。家里会把钱打给同样在美国的姐姐,由姐姐负责管钱,一次打个20 万人民币,是两人三个月的生活费。他在国内花个15 块钱就能吃到一份宫保鸡丁盖饭或者鱼香肉丝盖饭,现在他要花40 美金,算上配送费和税,价格会在50 美金,也就是350 人民币。

一开始在美服,赵帆打单双排连大师都上不去,后来像是顿悟了,突飞猛进。赵帆在百度贴吧美服吧里发消息,想找一个灵活组排的车队,跟大家一起玩一起冲分。很多在美的中国人加了他,其中有一个代练车队。

美服灵活组排的水平要比单双排低,赵帆在里头打得游刃有余。代练车队的头子不是学生而是移民,专门在做这行。当赵帆萌生了每月赚点钱给自己补贴一下的想法,他推荐赵帆去游戏公会挂名,只要说自己什么段位、什么地区、什么嗓音。

国内陪玩时薪能够达到50 人民币就已经是很好的水平了,一小时100 人民币是相当厉害的陪玩,一小时200人民币就是明星陪玩、主播陪玩的价位了。北美公会里的娱乐陪玩能有十几美金,但他们的收入不只有时薪,还会有来自老板送给礼物。就像现在直播平台的送火箭、送飞机,工会也会有对应价格的礼物,老板可以给陪玩送出不同价位的礼物,工会抽成,抽完成剩下的钱交到指定陪玩的手里。

不过赵帆是个技术陪玩,赚技术钱,负责带老板赢。技术陪玩打钻一一局价格在30 美金以上,一局游戏持续时间在20 分钟左右,等于20 分钟赚到35 美金,并且不用交税。上了大师之后,按分算钱,大师1 分是3-5 美金,宗师1 分是6-8 刀,王者1 分会收10 美金以上。一个850 分上到900 分的王者单子大概赢个三局或四局就有500 美金到手。到了赛季末,整个召唤师峡谷可能都是小代或者小陪,水平变得极高,难打很多,这个价格会变得更夸张,王者1 分的价格可能飙升到20 美金。

6

钱熙原本并不热衷到现场看电竞比赛,不过网友相约,她便会欣然前往。无论是洛杉矶的全明星赛,还是高雄的洲际赛,像她们这样的粉丝有不少,大家都是女生,性格也比较相似,可能觉得一个人不太安全或者想要省点钱,会跟别人一起拼个房,先到现场的女生也会帮助一些还没有来的女生到机器上面换票。

钱熙与网友渐渐交心成了闺蜜。拿着五年的韩国签证,两人经常约着飞去看LCK 比赛。除了SKT,钱熙最喜欢BBQ 的比赛,因为可以在场馆门口领到BBQ 的应援物炸鸡。LCK 场馆座位少,韩国的票价又低,总是抢不到,只能找人收。不过韩国没有高价黄牛票,一般都是原价出,几十块钱一张。钱熙会在推特上说自己求哪天的票,有人回复,只要私信就可以了。在此期间,她认识了一些韩国留学生以及韩国本地人,大家不会说很亲近,也能约着看比赛。

大学电竞社里面大部分都是白人,比起《英雄联盟》,他们更喜欢打《刀塔》和《反恐精英:全球攻势》。上了大学,鲍鲍也开始玩《反恐精英:全球攻势》,凭此认识了一位中东的“高冷男神”。

鲍鲍曾看见有个中东王室孩子的爸妈来学校看他,整个学校被封,地上铺了红毯,旁边全是保安。来宾穿得富贵,戴着头纱,左手挽一个,右手挽一个,笑嘻嘻地走进来了。不过那些中东孩子都只是穿加拿大平民品牌,极其低调,不像有些中国留学生出来以后就是穿巴黎世家。

“高冷男神”平时不怎么喜欢说话,不光不说英语,跟阿拉伯圈子的朋友也不怎么说话,看起来很闷骚的一个人。只有聊到他喜欢的话题,他才愿意多说点,不然就是“yes”或“no”。在鲍鲍看《反恐精英:全球攻势》的视频时,“高冷男神”主动说自己也玩这个游戏,虽然学校网站有学生的联系方式,但他们还是在放学时候要了彼此的ID。

鲍鲍问他:“要不要玩一把?”

“可以。”

他没有进聊天软件,而是使用游戏内部的麦,进来以后就不说话。一开始打手枪局,偷死两个,他一口气杀了剩下的三个,三枪全部爆头。后面打长枪局,他更是一个人突破一个点。从此,他的标签不只是“高冷男神”,还有“一局40 个人头”。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PING 值没有下过三百,王鸢关掉了《王者荣耀》,这样的延迟根本玩不了。在王鸢到美国读研究生的半年后,新冠疫情爆发,许多校内活动都被取消了,线上社交变得格外重要。王鸢是个比较内向的人,不擅长玩电脑游戏,射击类游戏的视角变换也会让她感到头晕,只能默默打开了《阴阳师》。

在朋友圈看到同校同学发了《阴阳师》的东西,王鸢会高兴地留言说“你也玩阴阳师呀”。如果让王鸢来描述《阴阳师》是一款怎样的游戏,她会说这是抽卡游戏、运气游戏,还是个人游戏,哪怕同校同学也玩《阴阳师》,顶多就是互相帮忙占个结界坑。

在美国的日子,王鸢感到孤独,萌生了养只猫的念头。之前租住的房子不允许养猫,王鸢特意搬进了一个允许养猫的小区。她开始疯狂地逛宠物超市,这里只有周六上午才会展出来一些猫,但这些猫往往会很快被领养。

王鸢在软件上一眼相中了一只美短,虽然这只猫的资料上写了“Female”,但原主人评论说写错了,它是一只小公猫。王鸢只觉得它长得真好看,赶紧去做了测试。

你的经济能力?你是住在什么样的地方?你会每个月花多少钱来买猫粮?如果猫生病了怎么办?你会不会遗弃它?如果它挠坏了沙发的皮,你会不会骂它……通过审批,王鸢立马给机构打电话,表示自己想要领养这只猫。

到了周六,王鸢兴冲冲地赶往宠物超市,但她相中的那只猫并不在。王鸢给机构打了电话,当天去了三次才成功把猫领回家。那时有很多人围着这只猫问能不能领养,她无比幸好自己抢先一步预订了。

7

一晃四年过去,“一局40 个人头”的“高冷男神”休学回了沙特,鲍鲍正在苦修学分。

小时候,妈妈在楼下跟别人谈生意,鲍鲍一个人在楼上办公室会偷偷把电脑打开,听到楼底下传来“好、好,谢谢”的声音,才把电脑关了,假装在写作业,现在的鲍鲍学会了自觉。他读的是电气工程专业,一是因为家里是搞机械制造的,二是他确实喜欢这方面的东西,三是他自己查到这个专业毕业以后能在加拿大拿的钱比较多。

鲍鲍仍然会玩《英雄联盟》。中国人在游戏里起ID 名总会用汉语拼音,比如“小粉超6”汉语拼音XIAOFENCHAO6,老外一看就知道你是个中国人。过去鲍鲍遇到说有人说“yellow monkey”,现在鲍鲍则会看到有人说跟新冠疫情有关的一些话。

一些完全不认识的人会帮鲍鲍怼回去,有的老外歧视,有的老外反歧视,他们就自己吵了起来。鲍鲍自己会默默地把这样的人屏蔽掉,憋着股气赢下这把游戏,赢完以后跟他说,“你喜欢COVID-19 吗?”

钱熙回国后,尽管已经不需要《英雄联盟》发挥社交工具的功能,但她还是下载了它。通过弟弟的推荐,钱熙在国服认识了一个拿过高校联赛全国冠军的游戏主播,她会在直播里送点礼物支持,里面的粉丝也会带她一起玩游戏。

新冠疫情使钱熙无法像过去几年频繁飞去现场看电竞比赛了,而在电竞之外,钱熙进了医药公司,有了一份世俗意义上女孩子的理想工作,足够稳定、工作内容是自己喜欢的、不会太累、没有应酬。在策划婚礼的时候,她邀请了已成闺蜜的SKT 粉丝网友来做伴娘。

郑雨的成绩一直很好,小升初拿了奖学金,上初中没掉过年级前二十,高中GPA 满分4 分得了3.8 分。虽然大学是被商学院录取,但要真正进到商学院还须考试——大二下半学期,再次申请学院,通过考试的学生才可以进到商学院,无法通过的学生只能转到其他专业。与郑雨同去的那一批中国留学生,只有他一个人通过考试,并且进入了商学院最好的专业、全美第一的供应链管理专业,后来他还去波士顿读了研究生。

只要有空,郑雨还是会像从前一样爽玩,打游戏总是排在看比赛的前面。她曾连续打了12 个小时的游戏,为了提升自己的水平,还会在斗鱼和B 站看视频来练道具。受到新冠疫情的影响,就业形势变得很艰难,毕业后的郑雨还是能很顺利地通过面试,进了无数毕业生梦寐以求的大厂。不过她只在那里工作了一段时间便辞职了,想着休息一阵再找跟自己专业更对口的工作。

最早赵帆只能挂在工会名下,做别人店里的一个小陪玩和小代练,现在他拥有了一个陪玩店铺和稳定的客户群体,算是从员工成为老板。除了留学生,赵帆也接待老外。有个老外加了赵帆的微信,当时赵帆以为对方是个中国人,还给对方发中文,结果对方回的是英文。老外很喜欢在打游戏的时候讲话,赵帆了解到他在加州洛杉矶销售游戏卡,两人都在西海岸,虽然算是客户关系,但渐渐成了朋友。

十几年前,赵帆家里在做万利达小灵通的生意,后来转行卖过红酒、开过餐厅。新冠疫情使许多行业遭到重创,这两年赵帆家里的经济状况变得很差。赵帆跟父亲的关系从小就不好,一个“90 后”,一个“50 后”,根本说不到一块。母亲倒是很早就知道赵帆能靠游戏赚钱,以前她很抵触孩子玩游戏,直到孩子跟她说,自己打比赛赚了钱,在美国换电脑用的都是自己的钱。

赵帆还是希望自己回国后能像家里人一样去做更大的生意,但是现在,他至少可以跟家里说:“你们不用打钱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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