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魂衫（组诗）

尤克利

落花生

长辈没给留下房产

它们就自己建造房子

落花不随流水而去

落地的那一刻

就肩负起建造房子的责任

好美妙，好严丝合缝

好一对在泥土里罗织时光的

指腹为婚的小夫妻

延伸的风景

乡村公路的站牌边

有一对母女在等车

看包裹行囊是母亲送女儿出门

女儿水灵

母亲的脸上有核桃一样的皱纹

如果时光使劲倒退三十年

母亲的脸，肯定也像女儿般俊秀

如果时光从深秋轻轻回溯到暖春

核桃花正在毛茸茸开放

你会突然发现，核桃树下的母亲

一会将女儿揽在怀里，一会又扛在肩上

她们形影不离的样子

是人间最好的风景

明镜高悬

拧亮萤火虫的是巨大的落日

安歇欲望之火的是一本薄薄的心经

在熄灭我的眼睛之时

会有一百个恋世的理由要启奏上苍

明镜高悬

点亮心中的歌只需要一点点温情

海魂衫

偶尔看见有人穿着海魂衫

在电视剧的片段里

镜头拉近青春，仿佛我曾是一名水手

从岁月的网眼里

从脑海鱼贯而出。天籁般的往日情怀

第一次抚摸心仪的自行车

第一次听录放机的怦然心动的音响

第一次戴上迈细碎小步的手表，第一次

穿海魂衫……

无边无际的夏天，阳光多么充盈

那时我想写一首诗，让所有的年轻人

都有一件合身的海魂衫

装扮水手的形象

无一例外。飞船载我们越过千年

再驻足，举目张望

潮流变幻，大街上已看不见海魂衫的影子

可我还是禁不住突发奇想

想开一家服装店，大量兜售海魂衫

让秃瓢的地中海竖满茂密的桅杆

让我们再年轻一次

白米

满月捡拾白米

装满自己的口袋，一袭轻雾飘在眼前

疑是千秋梦

我们走在人间，肩头相偎

抬头望月

不约而同忆起了各自的祖母

弯月晾晒白米

一颗颗，一粒粒，月亮的心爱之物

祖母曾告诉我星星是饱满的米粒

祖母曾喂我最可口的饭食

而自己却忍着饥饿

你说你的祖母，也是这般慈祥

我们的祖母都住在了月亮上

成年累月地捡米、晒米

在天幕上书写殷实，用斗大的字

给我们联姻

亲爱的石器

一块磐石，要有多大的福气

才能来到我们的村庄

卧在宽敞的胡同口

天天吃米、吃面、吃豌豆、吃荞麦

大快朵颐的胃口

传唱着一首首欢快的格律诗

两页磨盘，要吸收多少日月精华

才能成双成对，来到乡亲的天井

一边磨牙，一边吃着香甜的玉米和地瓜

它们的饭点

总是早于供奉神灵的时辰

早于烟火

数不清了，多少个晨昏

我和姐妹们围着碾盘和石磨转圈

转得筋骨酥软，转得厌倦

直到它们在岁月中散了架，直到

我们走了许多笔直的路

才在某一天

突然想起，青梅竹马眼中的青龙白虎

在姐妹们身边劳动

需要修几世的缘分

饭碗到处都是

走到哪里，都能有热乎乎的面食

盛满瓷白的饭碗

摆上桌面

走到哪个朝代

都要学会一门吃饭的手艺，才能

安身立命

才能大胆地离开家乡

寻找未知的风景、坎坷或坦途

白天赶路，黑夜寄宿檐下

看斗转星移

掌上的白米四季高悬

饭碗到处都是

每一粒星子下面，都有相对应的

存放于地面的窠臼

生而为人

才配端得起它们

时间的秘密

如果无拘无束

我中意的时间是一支离弦的箭镞

被风簇拥着，一路跑向蓝天

时针是爷爷，分针是父亲

画一条抛物线

献给斑鸠的远方。粮食和果蔬装饰发际线

白米在夜空高悬

海上抛出银色的梭子、橙红的绣球

漂流瓶存放年代久远的文字

我骑着秒针，贴近海平面直线飞行

遇见路口的红绿灯，按箭头方向行驶

通常，我们读到的秒针

无一例外地迈着螃蟹的步伐

在各自的脑袋里横穿马路，向右拐

继续向右拐

以为走了很多的路其实还停留在原点

多年后我们拖着疲惫的身体

找一处田埂歇息，顺便

拨开稻草人的外衣，发现时间的秘密

是一捆不曾走散的

静置的箭束

杯盏

盛酒的容器，盛蜜的容器

一旦举起，就是草木和草木之人的一生

盛露水，盛琼浆，盛坚硬与柔软的心

盛纸短情长的家书

盛驿站里歇脚的快马，云端里的雁过留声

盛农事，盛节令，盛花蕊

盛殷实的家底盛清贫的日子，灶火联通

饭香

袅袅炊烟移动着晚霞

盛宠爱有加，盛两情相悦，盛安静慈祥

指间的劳作和紫燕双飞

一双纤纤素手需要五代人的疼爱才能满足

盛织布机的梭子，昼夜穿梭

盛白云苍狗，狗不嫌家贫

盛顺藤摸瓜，瓜熟蒂落……

他日我们不得已位列仙班，归来时

如果搬不动玻璃或陶瓷的器物

必捧春日草木的杯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