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V·纳博科夫诗歌中的蝴蝶看他的生态艺术观

2022-02-23 14:27
名家名作 2022年22期
关键词:纳博科蝴蝶细节

陈 铭

V·纳博科夫是20世纪知名的俄裔美籍后现代主义作家,他的作品在世界文坛上掀起了一阵高潮。其中贯穿其文学作品的是一个美学思想的结晶,而这个结晶的核心就是他对自然的渴望,其完美展现了他对个人自由思考能力的讴歌,对压迫自由灵魂的极权统治的反抗以及对个人灵魂在自然中得到升华的膜拜。

从他作品的字里行间不难看出,自然和人类文明就像一块磁铁的南北两极,没有人能够将它们分开。而在“自然”这个大主题之内,其中心思想莫过于他对蝴蝶乃至整个鳞翅类动物学的狂热,而这早在他的童年时期就已经出现——他家庄园的草坪可以算是带他进入鳞翅类动物学领域的“领头人”,也是让他理解了自然之美的“启蒙者”:“他在庄园柱廊的一段被照得透亮的栏杆上的一个平底高玻璃杯里发现了一只蛾子。而在白天的时候,他就在庄园的花园里独自追蝴蝶。”[1]或许蝴蝶就是他人生中的预兆,预示着他将来的人生之路。传记作家博伊德证实了这一点:“当纳博科夫只有九、十岁的时候,他就狂热地梦想着能够发现新的蝴蝶品种,他也经常挥舞着捕蝴蝶的网,穿过了与父母的庄园有一定距离的泥炭藓沼泽——因为沼泽到庄园的距离及沼泽的神秘性,故他们把它命名为‘美国’。现在他已经年过四十,但每逢暑假他都会到美国的西部漫游,而在此期间发现的新蝴蝶或者蛾子品种成为他成年后最紧张刺激的时光。”[1]

但是,他对蝴蝶最直接的描写和最盛情的讴歌还要数他的《诗集》(Collected Poems)中的两首诗《蝴蝶》(Butterflies)和《一个发现》(A Discovery)。事实上,这本诗集中“蝴蝶”这个意象也反复出现,因为“属于天国和鳞翅类动物学的长有翅膀的居民……这些在纳博科夫的全部作品中都是紧密缠绕的主题。”[2]在阅读他的诗歌的时候,我们会立刻注意到自然已经融入他的哲学思想、凝聚在他的笔尖、渗透到他的字里行间,其中的一个典型就是诗歌《蝴蝶》,在这首诗中他将小小的蝴蝶当作介质来传达他对自然的感情:“蝴蝶帮助我们在隔开现实世界和更高世界的薄膜上发现了一种可见的图案,而这开创了最原始的分配。”[2]可以这么说,在纳博科夫看来,蝴蝶翅膀上的图案就是这个宇宙所隐藏的秘密、这个世界被掩盖的方程,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对他的审美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蝴蝶也可被视作他传递自己对自然的哲学和情感的终极介质,而我们读者也能透过蝴蝶窥伺他的内心:“在其中他开始在这个被创造出来的世界中看到某些类似于造物主的符号和标记的东西——就用他举的例子来做例子吧,(造物主的符号和标记)就在蝴蝶翅膀上繁复精细、美轮美奂的标记中。”[3]因此,在诗歌《蝴蝶》中,我们可以从他的辞藻中品味到诸多哲理:

……从远处,你就能从明媚的、热带的美丽中

识别出燕尾蝶、凤蝶:

在一片绿草如茵的斜坡上,它猛冲

然后栖息在路边的蒲公英上。

我的网在摇摆着,细平布发出大声的沙沙声。

哦,黄色的恶魔,看你颤动的方式!

我生怕撕破了它锯齿状的小小边缘

和它黑色的,极其瘦削的尾部。

……

它显得如此暗红,

悬挂在一簇花下,抖动着

燕尾蝶,这个金翅膀的客人,渐渐微醺,

与此,风在盲目地晃动着

蝴蝶和肥美的花簇。

你瞄准了,但是枝桠干扰着;

你挥舞(网)——但是它一闪而过,

将网翻个里朝外

只有花儿那断开的尖儿。[4]

对纳博科夫来说,蝴蝶不仅是他现实生活中的狩猎对象,还激发了他独特的写作方式,成了他独特的“水印”:“他小心翼翼地留在自己作品纸张上的水印不仅仅是他发现自己‘复杂精细的水印’的方式,而且还是他在创造物中和透过自身看到的东西的倒影——那些透过透明的蝴蝶双翅发出光芒的符号和标记。”[3]这些东西是如此的深奥和晦涩,以至于纳博科夫只想让明察秋毫且热爱艺术的人发现它们,因此在绝大多数时候他故意在自己的作品中使用复杂的模式,但还在文本中从始至终埋下了不起眼的线索,希望能有细致的读者注意到并获得“顿悟”。他这么做是因为他“突然意识到,我们可接触到的最接近于意识形成的再现,莫过于奇迹对我们的强烈刺激,这种刺激往往发生在某一特殊时刻,在这个时刻某人紧紧盯着一团枯枝烂叶,但他突然意识到这一乱团中的某个不起眼的部分,其实是一只伪装得非常精妙的昆虫或者鸟类。”[5]或许,纳博科夫就是想让读者体验到“发现枯叶中的蝴蝶”时的那种欣喜若狂以及美学上的顿悟,从而让读者的思想境界更上一个台阶。

纳博科夫对自然的崇拜几乎算得上是出众,对他来说,“鳞翅类动物学不仅仅是一个研究领域,更是一种激情,它塑造了纳博科夫整个童年时期的想象,同时也塑造了他的艺术:他对自然所有的无穷无尽的变化、丰富和慷慨的爱慕,他对环境中每一个细微的细节的热爱,连同他对图案中的奇妙和精密、有所发现时的激动、蜕变的奥妙、(蝴蝶)具有欺骗性的外观、自然背后可能的有意识的设计的极大兴趣。”[1]鳞翅类动物学也对他的环保意识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如同韦清琦所讲:“科学知识可以作为生态批评的研究手段,树立环保意识,最终改善自然环境。”[6]正是蝴蝶翅膀上复杂的图案帮助纳博科夫树立了自己的生态批评观——暂时抛开所有尘世的烦恼,一头扎进生活中乌托邦式的时刻,极力关注精灵般的生物身上最细微的细节,并从中习得自然的种种奥妙,借此在自己心目中培养出对大自然最诚挚的敬仰和膜拜。在他的整个文学生涯中,他一直都在教自己的读者欣赏自然、发掘其中精妙绝伦的事物,并试图在他们的思想中建立一种“我们应该怀抱极大的敬意对待它们”的意识,他的思想完美地契合了苗福光所说 :“在某种意义上生态批评是一种生态伦理观,亦即尊重其他动物等生命生存的权利。”[7]或许在人类历史上,没有其他作家比纳博科夫更懂得这个世界的模式了,他对自然的洞悉,以及他对动物和植物的无限兴趣和敬仰都说明他是生态批评的追随者。

在另一首诗《一个发现》中,纳博科夫也为他所挚爱的蝴蝶大唱赞歌。纳博科夫对蝴蝶达到痴迷的状态,表现在文学创作中是对细节的体现,他以高超的表现手法为读者呈现出了一系列谜团,在很多细节中蕴含了自己对生活的理解。发现和研究蝴蝶品种“的的确确帮助他做出了从俄语转到英语的痛苦转变。多亏了蝴蝶的帮助,以及他自己对鳞翅类动物学的炽热投入,他终于能够驯服一个有反叛精神的讲俄语的缪斯……纳博科夫相信他在科学文章中获得的训练是让他走向他的英语诗歌所需要的强健的健康和独立的最后一推。”[2]纳博科夫自己也承认了他本人对于蝴蝶极速增长的兴趣:“(蝴蝶)体现出了一种艺术上的完满,而这通常是同人类精心制作的事物才有联系……达尔文所说的‘自然选择’却不能解释模仿方面奇迹般的巧合以及模仿的行为。且当一种保护性的手段已经达到了模仿上的微妙、丰富和华丽以至于超过了捕食者欣赏能力的时候,一个人也不能用‘生存的本能’理论来解释。我在自然中找到了在艺术中苦苦寻求的非功利性的愉悦。”[5]因此,当他发现一个新的蝴蝶品种的时候,不仅仅是在生物学研究上有了发现,更是在自己的文学、哲学乃至整个思维上都有了新突破,就像他在诗中所写的一样:

我在一片传奇般的土地上见到了它

布满了石头和薰衣草和簇状的草坪上,

而它正栖息在潮湿的沙地上

在一阵吹来的山风中坚挺。

它所拥有的特质让它成为科学上的新品种:

它的形状和色彩——一种特别的淡色,

类似于月光,调和了它的蓝色,

黑暗的底面,方格状的流苏,

我的针已经挑出了其弯曲的性器官;

腐蚀的组织再不能遮挡

这无价的微粒,它正在凸面上做出凹痕

清澈的泪滴在明亮的一侧。

一颗螺丝钉正在平滑地转动;在迷雾之中

两个琥珀色的钩子正对称地倾斜着,

或者是像紫水晶的板羽球拍一样升高

穿过了显微镜的着迷的镜筒。

我找到并命名了它,毕竟我熟练

拉丁语中的分类学;也因此成为了

一种昆虫的教父和第一个

描述它的人——而我不苛求其他的名誉。

它在它的别针上大张开(虽然很快就入睡了)

并免受爬行的亲戚和铁锈的侵害

在我们保存物种的安全据点中

它将超越尘埃。

黑色的图片,王座,朝圣者亲吻的石头,

一千年之后才会消亡的诗歌

但是学学这只小蝴蝶之上的

不朽的红色标签。[4]

正是他对细节的巨大兴趣促使他达成了科学和文学上的成就,“细节”也是他毕生反复强调的:“‘注意细节’,纳博科夫会说,并且弹着舌,他的嗓音就像是猫的舌头舔舐发出的粗糙的声音,‘那神圣的细节!’”[8]对善于观察的纳博科夫来说,显微镜就像是一个万花筒,透过其他能看到更加奇幻且美得让人窒息的幻象,而这些幻象又反过来点燃了他丰富的想象力,促使他将蝴蝶翅膀颜色比作月光,并在我们的头脑中栩栩如生地刻画出他在显微镜中看到的图像。

表面上,纳博科夫似乎只是呐喊出他有了发现后的狂喜,但其中暗藏了自己的感悟,即丰富的社会物质财富只能为我们提供短暂的、肤浅的欢乐,而只有永恒的自然财富才能让人的智慧和劳动永垂不朽,让我们的后代能够瞻仰我们,从而赋予我们持久的祝福。蝴蝶作为自然的组成部分,已经极大地影响了纳博科夫的创造过程,这验证了“自然生态的状况直接影响人类社会生态和精神生态的状况,清醒地思考一下,人类毕竟身处自然之中,而且永远不能离开自然而超然地生存下来。”[7]自然中的蝴蝶,连同其翅膀上复杂精细的细节,已经成了纳博科夫自己万神殿中的一个神,带领着他用凡人的手创造出非凡的、永恒的作品。

总的来说,纳博科夫赞美自然的诗歌,尤其是《蝴蝶》和《一个发现》,同俄国和美国的生态批评传统保持高度一致。他本人的生态伦理并不比那些公认的热爱自然的作家和艺术家,比如说亨利·梭罗、威廉·华兹华斯和马克·吐温逊色,这些人的生态思想虽各有千秋,但是有一点是高度一致的:“生态文学家与生态哲学家所持的理念是相同的,他们其实就是在用自己的作品宣传甚至是身体力行地示范着以仁爱、慈善和责任为半径画圆,力图画出一个大世界。”[9]纳博科夫作为一个典型的生态哲学的推广者,坚信自然的世界充满了宝贵的精神财富,比如说敬重、谦逊、忍耐和自由,而在乌烟瘴气的工业社会中充斥着负面的气氛,如杀戮、仇恨、孤独、自私和冷漠。或许只有回到纯净的自然中,这些社会顽疾才能被治愈,因为“拥有生态学知识的人都知道,没有爱、没有对生命的尊重,这个世界只会被冻僵; 也只有拥有生态学知识的人才知道,只有爱、只有对所有生命一视同仁的关爱,才能真正进入那个自由的共和王国。”[9]因此,在他的诗歌中以蝴蝶为代表的自然不仅仅是解读他的著作的关键,更是解读全人类被封印的精神财富的关键。

如果和中国目前严峻的生态形势相对比,纳博科夫的生态哲学可以被视作强有力的信条,因为生态批评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就有其渊源:“无论是儒家的‘和’,还是道家的‘道’,都契合欧美生态批评所倡导的生态理念,故而生态批评之于中国学者有‘一种归来意识’。”[7]我们不妨尝试在我们的发展进程中纳入纳博科夫的生态美学思想,因为后者已经包含了现成的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模式,能帮助我们避开发达国家曾经走过的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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