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十三夜》中的女性形象看樋口一叶的女性意识

2022-02-23 14:27郝怡然
名家名作 2022年22期
关键词:原田女儿意识

郝怡然

一、前言

(一)研究目的和意义

樋口一叶所处的时代是日本由封建社会向资本主义社会转变的时期。樋口一叶作品中的主人公大多数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女性,这与她本人的经历息息相关。通过研究樋口一叶独特的女性视角,不仅可以发掘明治时期文明开化背后女性悲苦的命运,展现当时女性对社会的不满,对自身命运的抗争,还可以为研究近代女性意识觉醒提供宝贵的材料。

(二)研究现状

盐田良平的《樋口一叶研究》[1]一书通过对樋口一叶家族族谱以及相关任务的调查,表达了对樋口一叶生平的同情和成就的肯定;前田爱在其著作《樋口一叶的世界》[2]中对樋口一叶后期作品《暗夜》《浊流》《大年夜》等进行了研究,分析了樋口一叶作品中女性形象的多面性。以上先行研究对樋口一叶作品的纵向对比较多,对《十三夜》的重点分析尚有可以补充之处,且对樋口一叶小说以外的日记、书简等未给予足够的重视。

二、樋口一叶与《十三夜》

(一)樋口一叶的代表作及其特点

1892年,樋口一叶在《武藏野》杂志上发表了她的处女作《暗樱》,由此开启了她的文学道路。在这之后又相继发表了《别霜》《青梅竹马》《雪日》《暗夜》等作品,在这些前期作品中,樋口一叶善于运用细节描写,展现女性形象从暗生情愫到经历爱恋的苦楚,挖掘情窦初开的少女朦胧的爱恋,描述爱而不得的无奈,虽置身于严酷的现实,却抒发着人们对幸福生活向往的浪漫气息,读之寂寥苍凉,如春梦一场,来去无痕,只在人们的心中留下深深的印记。

除了樋口一叶的小说,在阅读樋口一叶日记的过程中,同样可以感受到她作为女性的敏感和清醒。她也会和喜欢的人相谈甚欢,走过御河边看着雪花迎面扑来,“用披肩从头巾上面把脸蒙得紧紧的,光露出眼睛来不时往外瞧”[3]就会心生欢喜的懵懂少女,却在经历两次背叛后看透世事无常,清醒地观察着每一个人,在别人向自己展现善意时发出“亲密,亲密,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如果尘世中没有虚伪,我是多么高兴地接受他们这些话呀”[3]这样的慨叹。

(二)《十三夜》的突出特点及其重要性

受狭窄生活圈的限制,樋口一叶早期作品中女性形象多为没落贵族的怀春少女,性格较为单一。《十三夜》不似前期作品《暗樱》那样理想化,是1893年(明治二十六年)樋口一叶搬到吉原妓馆区后完成的作品,更多地涉及金钱、阶级等社会因素,饱含着对沦落社会底层女性的深切同情,将自己女性的身份融入作品中,站在女性的视角上呐喊发声,更具批判现实主义风格。作品中女主人公阿关不堪丈夫的一再侮辱提出离婚诉求,虽然最后还是委曲求全选择妥协,但依然可以看作女性自我意识初步觉醒的标志,因而具有重要研究价值。

三、《十三夜》中的女性形象

(一)阿关的女性形象

1.阿关作为女儿的女性形象

故事的开始,阿关在娘家门口踌躇许久,进门父母便说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不用我多嘴,今后也会好好服侍原田先生的吧。亥之不会说话,见了原田先生连打个招呼嘴都不利索,所以有劳你替我们传达谢意,拜托他们多关照我们亥之的前途。”[3]在父亲眼里,女儿虽是亲生,但更像是用来交换的商品,没有人关注她的境况。当阿关坦白自己受到丈夫的冷暴力,希望父母同意自己离婚时,父亲脑中一瞬间存在的血缘关系终是败给了家族名誉。虽然心疼女儿命苦,但还是不愿放弃这条对他来说代价最小的捷径。

作为女儿的阿关迫于父母之命,还是选择了妥协和顺从。“从此以后,就当作阿关已经死了,只有灵魂守护着孩子,抱着这种想法的话,丈夫那点折磨又算得了什么呢?哪怕是一百年也忍得下去。爹的用心良苦女儿谨记在心,以后我也不会给爹娘添麻烦了,你们放心吧!”[4]可以说父亲的说辞比丈夫原田勇的羞辱更像一把冰冷的刀子戳进了阿关的心。

樋口一叶的日记中也记录过相似的感想,她说:“我已经对尘世失去了希望,留此一身又有什么意思呢。只是不忍抛弃母亲,有时和地下的尘芥为伍,赡养着老母亲和不懂世故的妹妹。我想牺牲自己,把命运作为赌注,从事投机生意。”[3]在樋口一叶的人生中,他早就已经无所谓世间的一切,认为“荣华富贵都不过是一场梦罢了”,只是作为女儿身不由己,她永远不可能为自己而活,只得做个金钱买卖,任自己漂浮在尘世间。

2.阿关作为妻子的女性形象

从原田家可以为斋藤家带来的优渥条件和母亲懊悔的话语中可以看出,两个原生家庭可以说是门不当户不对,原田勇一时兴起的“闪婚”之举必然给不幸的婚后生活埋下了种子。作为妻子的阿关受尽丈夫的折辱,甚至认为“男人好色是天经地义的”,并不把这种事放在心上,一味地迎合也不可能修复已有的裂痕,反而会使自己更加卑微。由于固有的阶级差异,二人的受教育程度和生活水平不尽相同,阿关与贵妇的交往困难,与丈夫难有共同话题,夫妻二人也渐行渐远。生下孩子之后,阿关的妻子地位一落千丈,只被视为孩子的奶妈。

3.阿关作为自己的女性形象

当剥去女儿、母亲、妻子的外衣时,阿关作为女性形象也应当被正视。

在《十三夜》中,只有初恋的阿关是作为她自己活着的,她会幻想和心爱之人录之助的美好生活:“在从十二岁到十七岁的时光里,每当两人见面时我都私下忖量着:将来我要坐在他铺子的哪个地方,一面读报,一面招待顾客。”[3]但是从她不抗争地嫁给原田勇开始,梦幻的泡影便被戳破,阿关也只能深陷现实的泥淖难以挣脱了。

这场爱恋是阿关一生粉红色的梦,在被父母拒绝回夫家的路上再次遇到录之助,仿佛是命运的捉弄,是小女孩的最后一根火柴,当录之助说罢,“拉着空车转身过去。一个是向东,一个是向南,路旁的杨柳在月影下无力地摇曳着,上了漆的木屐的声音显得特别凄凉。从此,一个在村田家开的小店的二楼上,一个在原田公馆的深院里,他们只有在悲哀中追忆往事”。终究是黄粱一梦,无济于事。

少女情怀总是春,在樋口一叶的日记中,似乎能窥到一丝她难以割舍的爱恋。虽然曾经被半井桃水伤害过与他断绝来往,也下定决心“以世人所不能想象的纯洁友情跟他为友,一直到死”,却总在有意无意中思慕他,从而勾起许多烦恼苦闷,只能说服自己“一切都是梦,尽管我这样爱慕他,人世能有多久呢?这是自寻烦恼,是自己溺在迷惘的深渊中”。或许那场无关金钱、阶级、名利,只关乎自己喜爱的初恋就是每个女孩子心中永远明亮的白月光。

(二)阿关母亲的女性形象

文中除了阿关,还有一个女性形象,便是阿关的母亲。

阿关的母亲在听了女儿的哭诉后,对原田勇的做法感到愤愤不平,说这亲事本就是原田家来求的,当初说得好听,“家中父母都不是嫌贫爱富之人,只要喜欢,门户礼法之类的都不用担心”,现在“辱骂我的女儿什么都不会,真是无耻啊”,心疼地对女儿说:“你别害怕,不要迁就他。虽然我们家穷,但是你爹娘还活着呢!虽然你兄弟年纪小,但也是你兄弟!你干脆别在那个家受苦了,回来吧!”对比畏畏缩缩、瞻前顾后的父亲,此刻母亲作为一名女性,是唯一一个能设身处地为阿关考虑的人。

然而女性的地位始终是卑微的,母亲虽然气愤却没有话语权,在父权压制下只能与女儿抱头痛哭,发出“我的女儿怎么这么惨”的哀号。在这个家里,无论是父权还是夫权,都将女性压得喘不过气。

四、樋口一叶的女性意识

女性意识即女性的自我意识,是女性对自我角色、地位等问题的认识,是女性作为人的价值的体验和醒悟。[5]樋口一叶的女性意识不仅逐步展现在她隐忍挣扎的生活经历中,还流露在她的文学作品中。

(一)《十三夜》中的女性意识

从阿关离家这一情节可以看出,生活在底层的女性也逐渐有了自我作为“人”的意识,开始思考并渴望自由、平等。在家长制、贤妻良母等思想重压下,作出离婚的决定是极具反抗精神的。但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无论底层女性如何努力,终究无法摆脱生活的压力和道德的束缚,以至于女性觉醒后仍无路可走。因此,明治时期的女性虽然对男女平等意识有了初步觉醒,但仍不得不生活在不幸的现实中;女性意识初步觉醒,但独立的女性意识尚未完成。

樋口一叶通过细腻的笔触,让我们看到底层女性在黑暗冰冷的现实面前的孤苦无奈,无力抗争。她通过文学作品勇敢地发出要求男女平等、婚姻自由的呼声,为后世女性文学树立了鲜明的榜样,起到了引领时代的作用。

(二)樋口一叶日记中女性意识的觉醒

樋口一叶的女性意识因何觉醒,或许可以从她的日记中窥到一丝踪迹。

“在度日艰难这一点上,不论是从事写作或者搞生意都是一样,今后要走的道路一定是崎岖不平,我们不在乎世人的褒贬,只朝着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前进,倒下了,就再站起来。”[6]

“我也知道,即使想干一番事业,女子是没有成功的希望的,可是我不是苟且偷安的人。一个稍有人心的人,如果集中一切意念、不顾生死地按照天地的法则活动的话,不管这个人是大丈夫或是大笨蛋,男子或者是女人,又有什么不同呢?”[6]

“在访问我的人们之中,十之八九只是喜欢对方是个妇女,为了好奇而来的。他们注意到的只在于作者是妇女这一点,觉得满有意思,因此所写的评论没有什么价值,作品有缺点也看不见,有优点也不能具体地提出来,一味称赞‘一叶写得好,写得妙,别说其他的女作家,连男作家都远远比不上她的本领’,难道除了写得好、写得妙以外就没有其他的话了吗?看不见缺点吗?真是太奇怪了。”[6]

在女性尚未获得完全解放的明治初期,樋口一叶已经坚定地站在女性的立场,讽刺社会的不公,她认为无论男女都应该是自由且平等的,于是将受封建压迫的底层女性追求自由幸福的生存现状写进文学作品中,在男性主导的文坛里发出了女性的呼声。

(三)樋口一叶女性意识的局限

《十三夜》中,阿关的女性意识虽有一定程度的觉醒,但由于并不彻底,最终为了家族回到丈夫身边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樋口一叶的日记中也常有对世态炎凉的慨叹,对人情反复无常的嘲讽和勇闯“尘世中的独木桥”的勇气与决心,她确实是那个时代反抗封建女性社会的最强音,是日本近代女性启蒙第一人,但由于樋口一叶本人仍接受日本古典文学和儒家道德教育,性格上稍显软弱,又受宿命论影响,她深切感受到了作为一个女户主在男权制度下处世的苦难,却无力打破现有的秩序,止步于感慨尘世无常,反抗力稍显不足,没有深究这背后资本主义社会的层层剥削。

五、结语

通过以上女性形象可以看出,樋口一叶作为日本最初的职业女性作家,敏锐地感受到了妇女在当时男权社会所受到的精神压迫和身心摧残,对女性社会家庭生活的实态投以热切的目光,体现了她女性意识的觉醒和进步的女性观。但因为传统思想的浸透和自身经济不独立等因素,她又不得不屈服于当时的社会现实,无力冲破封建势力的牢笼。

樋口一叶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命运悲惨,注定无法令人露出笑靥,究其原因,笔者认为有以下几点:其一,明治维新使日本社会迈出了近代化的第一步,但由于并不彻底,社会风气虽向近代化转变,传统男尊女卑思想和封建家长制影响根深蒂固,囿于封建道德标准的牵制束缚与资本主义的双重压迫,女性为家庭和睦求全做出自我牺牲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女性寻求独立之路道阻且长。其二,樋口一叶出生于一个传统的封建家庭,在父亲和兄长亡故后承担起家庭的重任,其间被结婚对象单方面解除婚约、多次被迫搬家的不幸经历,使作为女性的樋口一叶再一次感受到社会的尖锐和生活的艰辛,也正是她的经历培养了她独特的文学视角,使笔下的人物多生几分哀婉的氛围。其三,樋口一叶的世界观是在自学的日本古典文学的滋养下形成的,受近代思想新风影响较少,这使她一生矛盾、彷徨,苦苦寻觅出路而不得,所以其作品中更多表现出的是女性对于社会不公待遇的隐忍、对生活的勇气,和不得不屈服于强大的社会洪流。

随着近代文明的进一步深化,启蒙思想终于感染到女性阶层,掌握知识技能逐渐成为优秀女性的必要条件。在男权文化笼罩的天空下,人们已经习惯了长久以来占统治地位的男性话语霸权,女性话语的缺失亦主动或被动地为人们所习惯。正是因为有樋口一叶这样敢于逆时代潮流而上的女性文艺创作者,用文字或影像去记录女性的生存困境,以细腻敏感的女性视角进行话语表达,才让更多人关注到女性的命运,发出女性的声音,不断建构着女性意识和男女平权的理想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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