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微微
(作者单位:浙大宁波理工学院)
无论在日常话语和官方表述中“新时期”一般指改革开放以来,中国逐渐走向繁荣富强的历史时期。本文所提到的“新时期美术”同样是指在1978 年12 月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后,改革开放迄今为止40 余年的美术发展历程。这个时期是美术发生变革的重要时期,其中有激动人心的经典创作,同时也存在很多值得深入探讨的现象和问题。
主题性美术创作是指那些虽然在创作形式上可能存在极大差异,但就创作意图而言有着鲜明的思想性和明确的价值取向并立足于表现当代生活的美术创作。
主题性美术创作指的是具有思想性与明确的价值倾向的作品。创作者试图通过美术创作传达自己的意识形态以及对于社会、人生的主张与看法。这种创作有别于形式主义或为艺术而艺术的主张,积极追求艺术对于生活的影响及干预作用。主题性美术创作在中国有着脉络清晰的发展过程,从中国的美术发展历程来观察,“五四”可以看作是主题性美术创作的一个具有标志性意义的时刻,它在被社会变革赋予了现代意义的同时,主题性美术创作自此肩负起启发民智、唤醒大众传播思想的职能,从而,融入了中国现代变革的浪潮。
新中国成立后,主题性美术创作非常兴盛,像董希文的油画《开国大典》、艾中信的油画《红军过雪山》、钟涵的《延河边上》、沈嘉蔚的《为我们伟大祖国站岗》、詹建俊的《狼牙山五壮士》等都是比较典型的作品,在中国现当代美术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此时间段是主题性美术创作最繁荣的时期。主题性美术创作呈现出明显的时代性与阶级性,更成为美术发展史的主流,体现了强烈的时代精神。
从这一时期美术创作的整体面貌来看,美术创作在弘扬社会主义价值,鼓舞人民,宣传正确思想观念方面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新时期以来,美术创作则向着体现常识、复归人性、探寻艺术本体价值的方向转变。从七十年代末至八十年代初,吴冠中先生陆续提出绘画的形式美、抽象美及内容和形式的关系等问题在美术领域甚至文艺界引起极大关注和争论。这好似一个号角,促进了美术领域从“伤痕美术”的现实主义风格里挣脱出来,自此开始多元化的语言尝试。在“伤痕美术”淡出后,“八五新潮”随即而来,中国的艺术家随着异彩纷呈的形态与观念席卷进来,都在研究现代主义艺术,美术领域更加热衷于新观念、新材料与新形式的实验,各种大型展览中传统的主题性美术创作也愈来愈少,此时基于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主题性美术创作步入低潮。九十年代以来,由于市场经济、大众文化兴起等原因,致使主题性美术创作走向式微,此衰落的局面一直持续到2000 年前后。
在弘扬主旋律,树立社会主义核心价值,建设社会主义核心价值的文化发展方向理论和实践背景下,二十一世纪初国家开始启动重大题材美术创作工程,如2005——2009 年“国家重大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实施,2011——2016 年“中华文明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实施,2017 年“中国共产党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国家重大题材美术创作工程”启动,主题性美术创作复归,中国由此进入一个新的历史阶段,主题性美术创作的态势越来越繁荣昌盛。
从高原至高峰,是中国共产党与国家领导人、美术领域志士仁人的共同祈望。改革开放40 年来,中国艺术家殚精竭虑促进美术创作的发展,成就是显而易见的,当然也有许多问题亟需解决。
关于“新时期主题性美术创作的得与失”,这是一个很有意义的问题。事物具有两面性,事实上很难孤立的去谈“得”和“失”,而应当在“得”中探讨“失”或者在“失”中探讨“得”。
总体而言,较之于改革之前,新时期主题性美术创作所得之一,在于它收获了一个“亲民”的视角;而其之所失也许是恢宏地势气及拔地而起的神秘感与崇高感。
1987 年的八一建军节上在中国美术馆首次展出的沈嘉蔚的油画《红星照耀中国》,是八十年代为数不多的优秀主题性美术创作之一。该作品以群像的方式展示了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中共与中国红军领袖人物的集体风貌。此作品同新时期以前的“红光亮、高大全”的呆板的,概念化风格迥然不同,似乎更接近伤痕美术,带有一种悲怆和个性化的风格,而在创作态度上更倾向于写实主义。上海美术学院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郑工注意到了这一点,他认为,“新时期以来主题性美术创作有一个倾向不得不引起关注,即创作中的主体意识与观看策略的变化,即创作主体如何走出‘神话’的迷雾,以‘平易近人’的姿态,构建双重视野下的艺术创作对话现场。”屏除“高、大、全”的描绘手法,把英雄将领从神坛上请下来,让其有血有肉,亦不失崇高人格,已然被祛魅,拥有了人情味儿,更加平易近人,这便是郑工所谓的走出“神话”的迷雾。
所谓“双重视野”,是指创作主体自觉观看和所创造的艺术形象对自我的“反观”,作者到底想看什么,看见了什么,又是如何被看见的?这种内省式的观察全都体现在创作上。例如某个题材或是主题怎样进入创作者的视野?也就是“我怎样去看你”,这是这个创作主体的自觉性观看。这里所说的“自觉”,是指创作主体自我意识的觉醒,把观看的焦点转移到作者身上,探寻自我观看的视角,突显其个体性,探讨的关键还在于怎样观看。像王宏剑的作品《楚汉相争——鸿门宴》(油画),通过对《史记》有关文本的剖析,指出“画面设置了一个场景六个视点”,组成主体形象间的互相观看,延展这个历史事迹,它的视线中心又汇集在“舞剑”这个重要情节。王宏剑可以从作品的主体形象反观自身,探寻潜意识里的对应的点,令画面形成他心理映射的一个镜像。作品主体形象对创作主体的“反观”——“你怎样看我”,在主题性美术创作中形成了一个逆向性的视野。主题性美术创作在改革开放以来,在这种双重视野下以平易近人的姿态开启了对话。
对于“改革”和“开放”,亦有另一组关键词,即“实验”和“创新”。这是一个新时代,所有艺术都需要繁花似锦的景象,只有多种类型、多样风格及流派的艺术都能存在生存的空间,艺术的百花园方可生机盎然。若无改革开放,美术则无那么大范围的创新型实验,而创新型实验又推动了改革开放,主题性美术创作因此告别了一元化,形成了40 年来中国美术发展的良好生态,呈现出丰富多元的局势,构建了异彩纷呈的艺术景观。我认为,新时期主题性美术创作的得在这里,失亦在这里。
画家在新思潮的策动下,逐渐解除崇高感,解放思想,追求个性,并无不可,不过正如冯远所说的,“都在搞个性化、私密化的创作,甚至流于技术化、形式化。”这是否也走向另外一种单一化呢?
从艺术史的发展来说,“得”和“失”其实都是辩证的。若非要说哪个是所“失”,哪个是所“得”,就不得不说:“得”何曾不是一种“失”,“失”也何尝不是一种“得”呢!如果新时期的主题性美术创作还沉浸在过去的单一模式里,又如何能够得到这异彩纷呈的艺术景观呢?正所谓有“得”必有“失”。就新时期主题性美术创作来说,没有这样的“失”,也就无从那样的“得”。主题性美术创作,正是在追求和放弃某种艺术旨趣的循环和变换过程中,从“得”中放弃又从“失”中得到的过程,不断丰富着创作,使其不断在艺术性和思想性中得到丰富和深化。
改革开放40 年来,正是中国艺术与世界其他国家艺术相互碰撞交流、对话交融的40 年。尤其近十年来,国外的优秀艺术到我国来展出,中国艺术也在以各种方式走出国门,向世界展示着中国艺术的风采。正是在对话及交融中,中国美术界逐步增强了文化自觉意识和自强精神,寻得自己的方位及价值,明确了自己的使命担当,开启了我国当代美术的身份重构。
文化自信,路在脚下,中国文化有着不同于西方文化的独特性,这既是中国迈向世界被认可的难点所在,同时又是中国具有自身文化特色的亮点。中国本土的现代文化建设实践的日常滋养,是中国艺术文化实力增强、美术现代形象自塑的首要源泉;艺术文化魅力的全球展现,最后应当是维系于一系列经过长时间自塑的、符号丰富而文化价值定位准确的艺术表述经典。当下中国美术发展,应侧重对构建过程中的本土自觉意识、目标想象空间与国际对话境况的分析,有必要进一步指导中国美术走向健康的发展道路,同时也需要构建中国当代美术的理论话语体系。而从美术理论建构的角度来看,首要解决的是价值判断问题,坚持正确价值判断的整体性主宰着一个时代社会文明的整体方向。
坚持正确的价值判断,话语主体才能形成有本之木、有源之流。一方面需要知道我国有着庞大的社会现场,在这个快速变迁、飞速发展与进步的世纪,有庞博的文化现实支撑,这是中国美术时不我待的总主题。不管艺术创作的类型如何,都需根植于中国大地,突出中国精神,表现中国主题,此乃最基本的价值判断。另一方面需要以历史性的视野构建话语体系的主体意识。我国艺术源远流长、博大精深,体现了东方思想的精髓,是文化的基因。二十世纪以来的中国美术引进西学,不忘本体,前人创造了一条带有现实主义精神的主流道路,我们既不能把西方艺术的现代发展道路作为模板,也不能把西方艺术的价值标准作为依据,而应当透彻思索我国美术在自身文化逻辑上的演进,特别是应当坚持走中国美术自己的发展道路。
新时期以来,主题性美术创作经历了从兴盛到式微以及复兴的发展历程。尤其是步入二十一世纪以来,随着国家实力的增强,文化自信及主体意识的提升,用艺术的方式重构文化记忆,说好中国故事,汇集中国力量,塑造中国形象,已然变为中国美术领域的自觉追求。在新世纪施行的主题性美术创作工程,体现了当代中国美术家的历史责任感,大量直观性、生动性、形象性的创作开启了观众追忆中国民族沧桑而辉煌历史的闸门,让观众在坚守正确价值观、体会民族文化价值、增强民族文化自信的过程中,发挥积极的作用和有效的价值。如张红年的油画《马可波罗纪游》、冯远的中国画《屈原与楚辞》等作品都非常具有传统韵味及现代气息,可以看出中国传统造型语言及表现手法,可以成为构建具有中国特色与当代气派的中国当代美术创作的优秀资源。
美术和其他类型艺术一样,总是在“他律”及“自律”的双重作用下生存与发展,多数情况下,“他律”的影响胜过艺术的“自律”。换句话说,社会的其他因素,比如政治、经济等深刻地影响着艺术的发展,使艺术与社会有一种深刻而密切的关联性。当下的主题性美术创作在高扬主旋律之时,也要满足人民大众日渐增长的审美和文化的需求,坚持艺术本体第一性、主题性与艺术性相统一的艺术价值,主题性美术创作的发展高峰则大有可期。
主题性美术创作工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是一项意义深远、责任重大的大型创作工程,它将为民族积累更多的文化财富,为人民群众提供更好的艺术享受。文化代表了国家的形象,文化的发展和强大,是一个国家和民族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重要因素。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一元化的主题性美术创作阶段已然消去,新世纪出现了多元化的创作情境。美术工作者要传承主题性美术创作的光辉,把握正确价值判断,构建中国话语体系;重构文化记忆的主题性美术创作的繁荣,并不断进行开拓与创新、甚至超越,主题性美术创作的发展高峰自当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