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机、生态食物与中国的第三次农业革命

2022-02-23 04:55卢成仁
原生态民族文化学刊 2022年1期
关键词:生态农业技术

摘 要:农业“绿色革命”带来农田生态破坏、物种消失、环境污染、食品安全、人体健康等诸多问题,对自然、社会以及人类自身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人们食物需求转变是中国“第三次农业革命”发生的前提。中产阶层壮大、老龄社会深化及其共同促成的主流生活方式变化,是中国“第三次农业革命”发生和转变的社会基础。以有机、生态农业为前驱的“第三次农业革命”与农业“绿色革命”及之前的农业革命,在目标、方向及性质上有着基本差异。“第三次农业革命”也形成了区别于农业“绿色革命”的人与人的连接方式及相应的食物消费方式,从而在“人类世”这一新的地质年代里于自然、社会两个层面上,重新修复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关系。虽然“第三次农业革命”已在中国发生,只有解决食物公平问题,“第三次农业革命”才能真正实现和完成。

关键词:有机食物;生态农业;农业革命;技术;食物公平

中图分类号:C9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 - 621X(2022)01 - 0069 - 08

一、前言:“第三次农业革命”的社会基础

从粮食安全(“吃饱”)到食品安全(“吃好”),中国社会面对的食物问题发生了深远变化。中国改革开放首先从农业、农村开始,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推行,虽有明确的释放农村生产力的政策目标,但从其内在逻辑上看,着眼点在于解决中国人“吃饱”的问题。2012年,中国粮食总产量达到创纪录的6.01亿吨,其后一直维持6亿吨以上的产量[1],基本解决布朗(Lester R.Brown)所提“谁来养活中国人(Who Will Feed China)”的问题[2]。不过,以化肥农药除草剂为核心的常规农业种植带来的食品安全问题,则是当下包括市民和农民在内,1中国社会面临的普遍且急迫的问题。

在居民有机、生态食物消费动机中,除要规避与农药残留、激素、抗生素等相关的食品安全问题之外,还有一个“两种饥荒”的说法,即存在着“吃不饱的饥荒”与“吃得饱的饥荒”。所谓“吃得饱的饥荒”,是在常规农业种植中,因为化肥农药除草剂使用带来的土壤贫瘠化使得食物本身包括微量元素在内的矿物质元素欠缺,进而带来人体的营养失衡及相应的健康问题(作物需要通过土壤和微生物吸收种类多样的矿物质元素,相当部分现代疾病与矿物质元素吸收匮乏相关)。“吃不饱的饥荒”,通过提升产量,储备粮食可以解决;“吃得饱的饥荒”只有通过安全、健康的有机、生态食物及有机、生态农业来获得解决。因此,微观的个人有机、生态食物消费动机与宏观的食物与农业需求变化有着内在的关联。

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美好生活一个重要的前提是,安全、健康食物的获得。因此,如果说改革开放四十多年,在农业领域解决了“吃饱”问题、解决了“谁来养活中国人”的问题,那么后四十年我们就需要面对和解决“吃好”“吃得安全、健康”问题及“如何养好中国人”的问题。从“吃饱”到“吃好”“吃得安全、健康”,从“谁来养活中国人”到“如何养好中国人”,事实上都与农业革命相关,换句话说食物需求上的转变,带来并推动了中国从“第二次农业革命”转向“第三次农业革命”。

同时,中国社会阶层和年龄结构也相继发生了巨大变化。2019年1月,国家统计局将中等收入群体的统计标准确定为月收入在2 000元至5 000元,1以此为计算标准,中国中等收入群体人口已超过4亿人[3]。中等收入群体与中产阶层人群相互重合,在行为、态度和倾向上具有相似的特征,在讨论社会发展及趋势时,二者经常被相互指代。中国中产阶层有着自身的特性,即年龄序列上处于“上有老、下有小”的夹心层,家庭生活中需要考虑老人和小孩的身体健康。因为收入上的相对稳定性,中国中产阶层以消费为基础,用有機、生态食物购买来解决食品安全焦虑和食物健康需要。同时,按照国际标准,21999年中国即已进入老龄化社会。截至2019年底,中国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规模为2.53亿人,占总人口比重的18.1%;65岁及以上老年人口规模为1.76亿人,占比达到12.6% [4],是目前世界上唯一老年人口超过2亿的国家。老龄化社会中,养老和健康成为老年人及其家庭关注的核心,带来了“康养”概念和意识的盛行。在老年人的“康养”过程中,安全、健康的食物是其中最基础的部分。因此,中产阶层壮大和老龄社会深化及其带来的社会后果,即在食物与健康的关注中,对安全、健康食物的重视推动并促进了有机、生态农业的发展,催动中国向“第三次农业革命”转型。

中产阶层壮大和老龄社会深化,无疑也带来了生活方式的转变与重塑。中产阶层在最近30年的阶层跃升过程中,从追求发展开始慢慢进入到追求生活品质的稳定和提升;老龄化社会的深化,使得人们从注重工作、劳动,开始转向追求健康、追求有品质的生活。从以工作、发展为中心到以生活、健康为中心,中国社会主流生活方式开始出现了跨越式的转变。这一生活方式的变化,不仅是观念的变化,也是发展方式的变化,即将工作、发展的成果主要用以稳定和提升人们的生活品质[5]。正是这一生活方式的变化,使得人们将目光从“吃饱”转向“吃好”“吃得安全、健康”,使得“谁来养活中国人”的问题变成“如何养好中国人”的问题。生活方式的转变,带来了重塑食物与农业系统的要求,促成并推进了中国有机、生态农业的发展,带来了“第三次农业革命”的命题。因此,中产阶层的持续壮大、老龄人口的持续增加及其共同促成的主流生活方式的转变,1是中国有机、生态农业发展的社会基础,也是中国“第三次农业革命”发生和转变的社会背景。

二、“第三次农业革命”:如何可能

众所周知,距今1万年前后在中东、中国、中美洲区域发生了从狩猎采集向定居农业转变的农业革命。虽然,定居民并不比采集民过得更丰裕、更富足,且可能过得更辛苦(如长时间弯腰劳作等),但人类食物获取方式从狩猎采集到驯养动植物的定居农业转变,也使得人类社会组织方式从队群走向了部落、酋邦和国家,并对权力运作、交换方式、知识生产与传递等产生基础性的影响。同时,在狩猎采集时代,人类依附于自然而生存(并与自然共生),驯养动植物的出现,使得人类开始以物种选择(如小麦、稻谷等)的方式改变地球上的自然景观,并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物种的繁衍方式(由自力繁衍走向他力繁衍)。农业革命使人类从自然的依附者(共生者)转变为自然的主导者(共生下的主导者)。事实上,农业革命的发生,对自然、社会都产生了巨大且基础性的影响。

20世纪六七十年代以来,全球范围内形成了农业的“绿色革命”,即以科学选种、化肥农药、机械化为核心,带来了产量增加而劳动投入降低的“第二次农业革命”。 2“绿色革命”与“第一次农业革命”相比,在农业生产方式上从源于自然的有机质投入转变为以化学、石油工业为基础的化肥农药投入,从农业的生物自循环转变为依靠外来投入品,从“靠天吃饭”转变为基本“靠人吃饭”,极大地增强了人类社会对农业和食物产量的确定性把握。“绿色革命”节约了土地资源,节省了农业劳动投入,又能提供充足的食物产量,对于人们免于饥饿、全球减贫、后发国家的工业化发展等都具有支撑性作用。因此,“绿色革命”作为人类农业与食物获取方式上的第二次革命,其作用和意义无论如何阐释都不为过。

不过,换个角度看,以农药化肥除草剂使用为核心的“绿色革命”所带来的问题也同样巨大,甚至难以承受。首先是食品安全与食物健康的问题。因化肥农药除草剂的使用带来了土壤贫瘠化使得食物本身矿物质元素欠缺的食物健康问题,以及农药残留等形成的食品安全问题,让农业“绿色革命”成为当下食品安全与食物健康问题的主要原因之一[6];其次是物种与生态系统保护问题。保护自然环境,重要的前提是保护物种[7]。农药除草剂的使用,杀灭了农田生态系统中的一些生物,破坏了农田生态的平衡和循环,不仅带来了一些物种的消失,更形成了农田生态系统崩溃的“寂静的春天”[8]。物种同样也包括各具变异性和地方适应性的诸多老种子。“绿色革命”中科学选种过程的标准化和单一化,使得与地方性、生物多样性相适应的诸多老种子逐渐消失甚或绝灭;再次是环境污染问题。水体是流动的,农田中化肥农药除草剂的使用,不仅对人类饮用水源地造成威胁,带来对身体健康的危害,更带来了自然水域的富营养化。化肥农药除草剂的使用是农业面源污染的核心因素之一;最后是农药使用对于农夫自身健康的威胁。长时间暴露在农药使用的环境中,对于农民健康带来了直接的危害和影响[9]。另外,居高不下的碳排放,也是农业“绿色革命”后果之一。农业领域的碳排放占全球总排放量的19%[10]。因此,虽然“第二次农业革命”使人类成为自然的主宰者,但也带来了环境污染、物种消失、生态破坏、食品安全、人体健康等诸多问题。因此,与“第一次农业革命”相比,“第二次农业革命”对自然、社会以及人类自身产生了更为巨大的影响,这些影响形成了诸多自然、人类难以承受的问题。

正如张培刚先生在《农业与工业化》中所言,一个国家在工业化完成之后,其国民的食物结构也将随之发生转变[11]。根据黄宗智、彭玉生的测算,从1980 - 2010年,中国大陆的食物消费结构(主粮 - 肉蛋奶 - 蔬菜和水果)从传统的8:1:1开始转到5:2:3,并向4:3:3转化[12]。黄宗智先生将这一过程称之为“隐性农业革命”。1978年以后,正是“绿色革命”技术在中国全面展开的时段,中国农业的“绿色革命”与食物消费的“隐性农业革命”处在同一时间段上。虽然中国的“隐性农业革命”被看作是由“食物消费转化”推动的,但无疑“主粮(以及饲料粮) - 肉蛋奶 - 蔬菜和水果”产量的提升,是建立在农业“绿色革命”技术基础之上,没有这一技术支撑就很难有食物产量提升及其消费比例变化。因此,对于中国的情况而言,食物消费“隐性革命”与农业“绿色革命”是可以相互表述的。正是有了农业“绿色革命”作为基础,食物消费的“隐性革命”才有了可能,推动并带来食物消费“隐性农业革命”的出现和完成。在“绿色革命”与“隐性农业革命”互为表里的过程中,中国食物与农业系统进入并完成了“第二次农业革命”。

对于中国来说,“第二次农业革命”也同样给自然、社会和个人带来巨大的压力和问题,其中尤为明显的是食品安全与食物健康问题。庞大的中等收入人群以及高收入人群开始转向购买有机、生态食物,希望在有机、生态食物中规避食品安全风险并解决食物健康问题。生产安全、健康食物的有机、生态农业,不但是解决食品安全与食物健康的核心手段,也是保护农田生态系统,形构并维续农业生物多样性,解决农业面源污染的主要方法之一。同时,有机、生态食物作为高附加值食品,有效增加了农民收入。因此,有机、生态农业在生态、经济、社会以及个人健康中所具的作用和意义,使之具有替代农业“绿色革命”,推动并转向“第三次农业革命”的潜能和价值。这一潜能和价值在数据上的表现也比较抢眼。2005年,中国有机作物种植面积为46.4万公顷[13]41,至2018年时,中国有机作物种植面积为313.5万公顷(野生采集97.3万公顷,有种植物生产总面积为410.8万公顷)[13]27,已居全球第三位[14]。从2005年到2018年,13年间有机作物种植面积涨幅近7倍,发展速度不可谓不快。2020年初的新冠疫情,使得大部分的有机、生态农场订单呈爆发式增长,虽然在2020年5月前后订单量开始回落,但在6、7月后随着经济发展的上行,订单量又逐渐回复正常。因为看到有机、生态食物市场的上行趋势,笔者长期调查的广州从化银林生态农场也在2019年下半年扩大了种植面积。由此来看,相当程度上,我们可以说中国正在从“第二次农业革命”向“第三次农业革命”转变和迈进。

不过,有机、生态农业并不是简单反对农业“绿色革命”,從“第二次农业革命”向“第三次农业革命”转变有其特定的内涵和价值。有机、生态农业不反对科学选种、农业机械化(智能化),反对的是“绿色革命”给农田生态系统和农业生物多样性带来的破坏,希望解决“绿色革命”带来的食品安全与食物健康问题,从“绿色革命”以化肥农药除草剂为种植中心的不可持续的外来化学品投入,转向以环境友好、生物循环为中心的可持续农业的重建,从以土壤为生产基质转向与土壤共生。如此说来,有机、生态农业是不是要回到“绿色革命”之前的传统农业上去?这就涉及有机、生态农业与传统农业区别的问题。第一,有机、生态农业是一种理性农业。相比于传统农业以经验为中心的种植方式,有机、生态农业以科学知识来指导农业种植,并在种植过程中验证知识、总结经验,回应并补充已有科学种植知识的欠缺和不足,从而在知识科学的基础上形成确定性、可推广的种植方式;第二,有机、生态农业是一种科学农业。虽然有机、生态农业内部有诸多不同的农法(如自然农法、朴门农法、酵素农法、澳洲活力农耕等),农法之间也存在着争鸣,但有机、生态农业将科学选种、机械化、智能化等现代农业技术应用于自身的种植过程中,只是面对化肥农药除草剂的使用给生态环境及食品安全、食物健康带来的问题,在科学化的背景下重建有机、生态、可持续种植;第三,组织形式不同。传统农业基本上以小农和血缘家庭作为组织基础,当代大多数有机、生态农场以非血缘的独立个体间合作运营(股份制)为组织基础,农场内部形成了种植、销售、运营等分工合作体系,接纳并形塑适合农场运作的现代商业(农业)组织内部治理架构。因此,以有机、生态农业为核心的“第三次农业革命”与“第二次农业革命”及之前的传统农业既有内在的关联,又在目标、方向及性质上有着基本差异。

有机、生态食物消费、生产领域非常强调人与人、人与自然的连接。其消费领域有一个观念,提出要认识为你提供食物的生产者,并给予生产者合理的经济回报;也形成了社区支持农业、公平贸易等一系列将有机、生态食物生产者与消费者连接在一起的新形式,进而区别于消费者与生产者作为陌生人并相互盘剥的现代农业消费方式。在其生产领域,有机生态农业认为人不是自然的主宰者,而是自然的协作者,人与自然是共生、共存的关系(主导下的共生者)。因此,有机、生态农业实际上是在“人类世”这一新的地质年代里于自然、社会两个层面上,重新修复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关系。

食物需求的转变是中国“第三次农业革命”得以发生的基础。就中国人食物需求的新变化和新要求而言,从“吃饱”转向“吃好”“吃得安全、健康”,从“谁来养活中国人”转向“如何养好中国人”,如果穿越现象就其实质来看,这种转向其实是从以化肥农药除草剂为主的“第二次农业革命”转向以有机、生态农业为核心的“第三次农业革命”。国人的食物需求变化与中国的农业变革有着直接的关联,正是食物需求的新变化和新要求,促使中国农业从第二次革命转向第三次革命。换个角度看,完成了“第三次农业革命”,也就能解决“吃好”“吃得安全、健康”问题。因此,解决“吃好”“吃得安全、健康”的问题与中国的“第三次农业革命”互相联系、互为表里。

三、食物公平:实现“第三次农业革命”的前提

食物(特别是高品质食物)的占有与社会分层有着密切的关系,即收入(及地位)的高与低相当程度上决定着人们食物占有的多与少、好与差。社会不公平的一个重要表征就是食物不公平,食物不公平刺激并固化了社会不公平。在中国的“第二次农业革命”中,透过科学选种、化肥农药除草剂、机械化等新技术的使用,降低了生产成本,提升了食物产量,让多数人能分享充裕、丰富的食物,让原来的好食物、稀缺食物进入了寻常百姓家,从而解决了城乡间的食物公平问题。对于中国有机、生态食物而言,其价格经常高于常规农业食物1至2倍甚至数倍之上,其中的食物公平问题尤其触动人心。有机食物的食物公平问题,主要表现为因有机、生态食物的价格壁垒,在社会整体的食物分配过程中,开始慢慢形成食物风险分配的“泰坦尼克”现象:收入越高,越能规避食品安全风险,越能解决食物健康问题,反之则越低。有机、生态食物渐有成为社会阶层固化表征的趋势。不过,当有机、生态食物渐成阶层固化的表征时,显然与有机、生态农业领域敏感、强烈的社会公平关怀相违背[15]。

那么,以当如何解决有机、生态农业领域的食物公平问题呢?相对于“第二次农业革命”以增量的方式解决食物公平问题,在有机、生态农业领域也有一种以“能量”解决食物公平的说法,即有机、生态食物含充分、平衡的矿物质元素,营养均衡,不用多吃即可解决人体健康运作所需的能量。换句话说,以少吃、减量,从而让更多人享有高能量食物的方式来解决食物公平问題。不过,纵观前两次农业革命的发生,都以增量为中心来完成革命性的转变,有机、生态农业若是要完成中国的“第三次农业革命”,也需要在增量在下功夫,用增量来推动食物公平。实际上,有机、生态农业领域对于增量发展,有着相对明确的共识。以国内著名有机、生态食物平台——WT工坊的销售为例,半成品食物、儿童零食类食物相对好销,但最畅销、不愁卖的是中低价格的有机、生态食物。在WT工坊负责人看来,2020年平台消费者的价格容忍度在下降。究其原因,主要有两点:一是有机、生态食物的消费者向中低收入人群延伸。新冠疫情的发生,使得中低收入人群开始成规模进场,成为有机、生态食物的消费者;二是中国家庭消费支出中食物支出比例不高。房产、医疗、教育(补习)是中国家庭支出的大头,留给食物支出的空间较小,整体占比不高。“消费者的价格容忍度在下降”,换个角度看,实际上也是有机、生态食物的消费端在倒逼生产端做出改变。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WT工坊及其所支持的WT可持续农业发展中心也在推动有机、生态农夫在生产上做出改变,降低生产成本和售价,扩大消费人群,从而真正实现食物公平。这一点亦被大多数有机、生态农夫所认同。不过,降低有机、生态农业的成本容易吗?难在哪里?

有机、生态农场主要有生产和销售两类成本。农场生产成本主要有租地成本、人工成本、技术成本、水电成本、固定资产折旧以及不可预见的气候风险等。以笔者所调查的银林生态农场情况看,农场1年出产约59种蔬菜,每个蔬菜品种的种植面积都不是很大,产量相对较小,从而以量少类多的方式满足城市家庭的蔬菜食用需要和习惯。种植种类多,意味着不可能对每一种蔬菜的种植过程与病虫害情况做到了如指掌,也决定了种植成本的居高不下。除了生产成本,有机、生态食物售价下降难,也跟销售过程有一定的关系。在销售上银林生态农场除了自销,还需通过第三方销售平台销掉自身剩余产量(碰到蔬菜丰产期,则大部分产量需要靠平台帮忙销售)。农场给平台的蔬菜批发价约为每斤8~9元,平台的零售价约为每斤15~16元。但农场的蔬菜生产成本在10元左右,比批发价还高(之所以亏本批发,一是销售平台维持运作,需要一个盈利空间;二是当地消费者的普遍接受能力在每斤15~16元,只能压价销售)。在这样的背景下,农场不仅很难降低生产成本和销售成本,更谈不上盈亏平衡。因此,银林生态农场在多重考虑之下,开始选择自身具有种植优势的番茄,扩大种植面积,降低生产成本,扩大消费群体,平衡农场盈亏,进而以优势单品的种植来回应食物公平的问题。

实际上,有机、生态农业领域目前主要以四种方式来回应并尝试解决食物公平问题。一是不断探索、提升有机、生态农业种植技术,降低生产成本和售价。如最大化利用生物循环过程,轻简劳动,从而降低生产成本。这无疑是最基础的方法,但有机、生态农业在中国的发展时间并不长,大多数有机、生态农夫的从业时间也不是特别长,探索、提升有机、生态种植技术需要有一个积累和消化的时间过程;二是农工一体化发展,对有机农产品进行工业化开发。以有机小麦为例,通过工厂化运作将之加工为有机饼干,将农业种植与工业化运作结合起来,扩大产量,增加产能,在扩大并多元化销售对象时,使进一步降低生产成本成为可能;三是优势单品种植。通过选择自身农场在气候、土壤、种植技术等方面具有优势的单品,如玉米、番茄、南瓜、苹果等,提升产量,扩大种植面积,形成种植优势,降低(或摊薄)生产成本和售价;四是在有机农业与常规农业间走可持续农业生产的“第三条道路”。有机、生态农业种植技术有一个“适地适种”的特点,直接复制性差,大规模推广难,决定了其成本和售价的居高不下。在一些有机农夫看来,如果生物循环是以元素的循环为核心,那么有机质与化肥的差别究竟有多大?以有机苹果为例,其糖度、风味和品质可以高出常规种植苹果很多,但在色泽、表皮光泽度等方面就比不上常规种植苹果。因此,从有机农业思维中走出来的一些农夫,开始尝试在以土壤为中心的种植过程中,使用部分化肥和分解速度较快的化学农药,提高产量和品质,降低生产成本和售价。但这样的食物及其生产过程并不以有机食物、有机农业称之,而以“可持续农业”来命名。希望以可持续农业的生产方式提供量大价低的安全、健康食物(在有机、生态农业领域这是一种比较大胆的做法),回应食物公平的问题。实际上,与“绿色革命”的常规农业一样,有机、生态农业领域也选择用增量的方式来回应和解决食物公平的问题。不过,针对食物公平问题,有机、生态农业领域内的这些探索和实践还在进行过程中,其自身需要不断的验证和调整,同样也需要接受行业、市场和历史的检验和汰洗。

四、结语

正如一位资深有机农夫所观察到的:十年前有机农夫在从业过程中讲情怀、“讲故事”,十年后的当下,有機农夫在从业过程中更多的是讲技术、讲(食物)品质。在有机、生态农业种植领域,少讲情怀,多讲技术,已渐成共识。从1990年(中国产生了第一份有机食品认证证书)至今,在三十多年时间里,有机食物与有机农业从出口型产业全面转向了内需驱动型产业;而以十年的光景来看,有机农夫们也从讲情怀转变为讲技术。因此,中国有机、生态农业领域内的变化是极为迅速的。面对有机、生态农业的未来,我们无从预测,但有一点可以清晰把握:在社会基础已经具备的条件下,透过技术、销售、组织等层面的探索和创新,达成生产成本和售价的降低,让多数人可以消费得起安全、健康食物,解决食物公平的问题,必然是其中核心的发展方向。因此,国人食物需求上的新变化和新要求,促使中国从以化肥农药除草剂为核心的“第二次农业革命”转向以有机、生态种植为核心的“第三次农业革命”。解决国民“吃好”“吃得安全、健康”的问题与“第三次农业革命”互相联系、互为表里。无疑,“第三次农业革命”已经在中国发生,但对于有机、生态农业而言,只有解决了食物公平问题,“第三次农业革命”才能真正实现和完成。不过,超越有机、生态农业视角来看“第三次农业革命”,其既受有机、生态农业如何决食物公平过程的影响,也受常规农业在“双减”(减化肥、减化学农药)、土壤保育等方面措施的影响。将有机、生态农业的发展与常规农业自身的变化,结合起来理解中国“第三次农业革命”的实现与完成,是笔者下一步将要拓展的研究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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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 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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