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可言
女性幸福基金——苗绣村寨扶持项目
由中国宋庆龄基金会在2011年发起。项目通过积极挖掘传统文化资源,以脱贫攻坚为核心,以传统工艺培训为抓手,以开拓市场为目标,以合作社为落脚点,做大苗绣传统产业,帮助苗族妇女改善生存状况,增加致富途径,提高社会地位,从而达到精准扶贫,有效脱贫的目标;同时更好地传承、保护、发扬少数民族传统手工技艺,挽救濒临失传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非遗的保护与传承,从来都不只是一句口号。苗绣村寨扶持项目一次次走进深山,不仅守护了古老的苗绣技法,更带去了现代化的理念,让村寨里的妇女通过自己的双手创造价值,有尊严地过上幸福生活。
贵州凯里的季刀村坐落在巴拉河畔,是一个有100多年历史的古老苗寨。寨子里传统苗家屋舍错落有致,村里炊烟袅袅。相比较城市里的喧嚣,这里的安逸景象仿佛在另一个世界里。2011年,中国宋庆龄基金会女性幸福基金——苗绣村寨扶持项目正式启动,故事就从季刀村开始。
苗绣是中国苗族民间流传的传统刺绣技艺,主要分布在贵州黔东南地区。2006年,苗绣成为第一批被国务院列入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传统技艺。古老的苗族只有语言没有文字,千百年来的历史文化都用苗绣记录、古歌传唱的方式流传下来。苗绣的类别众多,分布甚广,不同的村寨妇女所用的绣法不尽相同。每到重要的节日,十里八乡的人们身着盛装聚在一起,不用语言的交流,只需要互相看一眼苗族人身上的服饰,就知道他们来自哪个支系,哪个村寨。
不过,因为审美观念的转变、服装制作逐渐工业化,人们对于传统手工艺的需求减少。更多的苗家妇女外出打工或忙于照顾家庭,了解苗绣的人越来越少,手工技艺逐渐失传。双针绕线绣、锡绣、破线绣等古老绣法面临失传的风险。
苗绣村寨扶持项目成立10年以来,共投入900余万元,用于扶持17个苗寨绣娘开展培训活动,以及公益展览等非遗传承等相关活动,培训绣娘2000余人。
深山里的艺术
2011年3月,中国宋庆龄基金会女性幸福基金——苗绣村寨扶持项目(以下简称“苗绣扶持项目”)正式启动。项目的发起人之一邓立是宋庆龄基金会理事,她当时也是时尚杂志《嘉人》的执行主编。在她看来,苗绣村寨扶持项目的开展是一个聚沙成塔的过程。
项目在获得第一笔捐赠——来自法国品牌希思黎的40万元资金之后,就是要寻找合适的村寨开展项目。
定点村寨的选择有两个标准:人均年收入低、有濒临失传亟待保护的苗绣绣法。近两个月的走访过程中,季刀村成为项目的第一个定点村寨。2011年,中国农村人口平均年收入为7000元,而在季刀村,人均年收入则不足3000元。最重要的是,项目团队在季刀村发现了苗绣中最珍贵的绣法之一——双针锁线绣。
陈琴是嫁到季刀村的媳妇,一个性格热情、能说会道的村医,丈夫则是小学教师,两口子是村里的文化人。
小时候,陈琴向母亲学习过普通的苗绣平绣,俗称“绣花”。苗寨的母亲为了给女儿准备嫁衣,在女儿十岁时开始准备,苗家女孩从小耳濡目染,通常也学过一些简单的“绣花”技艺。
巴拉河流域周边的十几个村寨,唯一掌握双针锁线绣的正是住在季刀村的漾婆婆。当时,漾婆婆已经70多岁,不会说普通话,视力也大不如前。母亲去世后,漾婆婆在整理遗物时发现一件绣了一半的盛装,正是母亲用双针锁线绣做的。为了完成这件盛装,漾婆婆一边找人打听绣法,一边自己回忆,终于回忆起这种特殊绣法技艺。漾婆婆无意之间复原的双针锁线绣给团队带来希望。“当我们看到她那件半新半旧的盛装时,感觉非常震撼!”邓立向《中国慈善家》回忆。
项目团队当即决定请漾婆婆培训年轻绣娘,学会双针锁线绣。漾婆婆将信将疑。在苗寨,年轻女孩如果没有继续读书,十六七岁就出外打工,到了适婚年龄就会回到村里结婚生子,此后就留在家庭中。也有一些苗族妇女在婚后和丈夫一起出外打工,留下儿女成为留守儿童。这样的情况在苗寨并不罕见。季刀村的生活清苦,村民为了生计成日奔波劳作,费时费力的苗绣技艺自然被放在一边。
然而,让苗寨妇女参与到苗绣培训中并不容易。苗绣扶持项目的项目官员韩晓军向《中国慈善家》回忆,第一次在村寨里举办苗绣培训班,只有不到10个绣娘愿意参与进来,大多数妇女宁愿在一边围观,也不愿意花时间参与。一个外来的团队“突然”出现在村寨,还办起了培训班,大部分村民并不相信。
“她们不相信参加项目能拿到钱。”韩晓军告诉《中国慈善家》,在项目开展初期,每到一个新的村寨,这样的情况都会出现。
这是项目进村后遇到的第一个困难。村里年纪稍大的绣娘不会说汉语,年轻的绣娘忙于家务,也对项目团队没有信任。为了让更多绣娘能够参与,项目团队在每个村寨找了一个苗绣“带头人”,这便是项目得以顺利推进的重要因素。这个带头人既需要懂一些“绣花”技艺,更重要的是懂得沟通,在村里有威信。陈琴自然成为季刀村的带头人。项目第一批的定点村寨,除了季刀村外,还有擅长锡绣的展留村、擅长破线绣的金钟村。
苗绣培训班的地点通常选在村委会或是寨子里一户宽敞的院子里。课程持续一星期,绣娘每天花两个小时学习刺绣。培训的最后一天,项目团队给绣娘发放绣片和丝线,让她们回去“完成作业”。一个月后,团队再次回到村寨。他们请苗绣老师将绣娘的作业分为三个等级,根据作业的完成水平,会分别发给绣娘200-600元不等的奖励。这样的激励机制也让一些犹豫不决的在一边围观的绣娘跃跃欲试。“通过培训,她们能拿到收入,一些没有参与的绣娘在之后的培训自然就愿意参与进来了。”韩晓军告诉《中国慈善家》。
事实上,参与培训的大多是二三十岁的苗寨妇女,她们大多没有稳定收入,家中的花销基本靠丈夫一人在外打工支撑。这些妇女喂猪养牛,一人挑起重担,但却没有家庭地位。而参加項目获得收入了之后,对于提高她们在家庭里的地位大有帮助。
于是,参与苗绣培训的妇女越来越多,消息也传到了村寨外面。一些跟着丈夫在外打工的妇女也回到了村里,希望通过学习苗绣获得一些收入,同时还能在家照顾年幼的孩子。
项目官员给记者算了一笔账:一个苗寨妇女在外打工月收入大约是3000元,出去租房和其他的生活费用,一个月只能剩下不到1000元。如果回到村寨里,掌握苗绣后可以接到企业的订单,她们足不出户也能有2000元的收入。这也是许多绣娘心中的账本。
乌托邦式的实践
项目开展至第三年,苗寨已经有了一批成熟的绣娘。项目团队提出,将苗绣作为主要元素制作一款手包,进行一次公益拍卖,将获得的善款循环使用在项目上,同时也能扩大苗绣的影响力。不过,想法虽好,实现起来却是困难重重,首先碰到的就是资金问题。苗绣扶持项目的资金通常来源于各大品牌的捐赠,用于日常苗绣培训等活动。如果要额外制作一款产品,就需要另外筹集资金。
邓立找到身边的朋友,希望能够合作完成这个作品,而后通过电商平台销售了出去。经过3个月的努力,上海一家内衣品牌同意拿出50万元的捐赠,用于手包制作及宣传,同时拍摄一支简短的纪录片。
服装设计师也在此时加入进来,全程参与手包的设计和最终的产品把关。设计师在实地进入苗寨调研后,决定将展留村的锡绣作为手包的元素。项目官员告诉记者,锡绣对于皮料的选择有很高的要求,并非任何材料都可以制作锡绣,产品的最后呈现不仅要符合设计师的创意,还要能满足不同绣法对布料的要求。这也是苗绣无法大面积推广的原因。
在有限的成本基础上,团队决定制作500个手包,定价为688元。最终,这次义卖得到了25万元的善款,同时给20多位绣娘带去了4万多元的收入。
公益产品的制作和销售节约了大部分的设计和宣传成本,这在这些环节里,团队成员几乎都是“义务劳动”。而如果将这些成本也加上,手包的价格绝不止688元。这是产品无法大范围推广售卖的另一个原因。
2014年是中法建交50周年,项目团队萌生了将苗绣带到巴黎时装周的想法。于是,2014年春节假期刚过,苗绣公益展的策划工作就开始了。然而,由于与初期策展人的想法迟迟无法达成统一,项目团队走了许多弯路。最终方案确定后,在巴黎的展览地点却因预算问题再次遇到阻碍。最终,团队辗转找到展览地点,巧合的是,新的展览位置新华影廊位于法国总统府的对面,离法国爱马仕品牌总店也只有一个街区,算是巴黎最繁华的地段。
2014年9月30日,巴黎苗绣公益展正式开始。原计划开幕式在晚上10时结束,因为参观的名人和品牌方络绎不绝,一直延迟到12点后才结束。此后,公益展持续了10天。也是在这次展览后,更多国际时尚品牌选择和苗绣扶持项目合作,让项目走上了正轨。2016年,苗绣扶持项目又在纽约时装周上举行了一次苗绣公益展。
与市场接轨
一个成熟的绣娘通常需要经过两年的专业培训。接下来,项目团队首要考虑的问题就是如何才能让苗绣技艺走出深山,让绣娘从中获得更大的收益。于是,项目团队与当地政府协商,联络在地做苗绣产品的企业下一些订单,将一些产品改机绣为手工绣制。
凯里市文化产业办公室主任刘睿从2014年起参与苗绣扶持项目,据他介绍,有些熟练的绣娘在接到订单后,一个月最高收入能有4000元,最低的也有1000元。
刘睿率先联系了季刀村的陈琴。早在2010年,陈琴就在村里开展了民俗项目,组织村民歌舞表演,做苗绣展示,对外来事物接受得很快。陈琴很积极地参与进来,希望联络到更多订单,让村寨的绣娘提高收入。
不过,实现收入的过程并非易事。尽管手工刺绣有其独特的魅力,但标准却很难统一。绣娘平时的作品更多是随心所欲,颜色、样式、针法都很难做到统一。来自企业的订单则不一样,不仅要求配色和图案要一致,对针脚精湛程度的要求更严格。
陈琴告诉《中国慈善家》,多数绣娘一开始无法适应这些统一的标准,更没有契约观念,等订单规定的时间到了,有的绣娘一个绣片也没能完成。同时,有绣娘对于单个绣片的单价不满意,但没有提出想法,既默不做声也没有完成订单。等到企业前来收货时才发现,绣娘什么也交不出来。为了满足企业的高要求,不仅需要统一绣线的质量,还要统一花色图案,很多完成的绣片还需要返工重做。那段时间,陈琴只好一家一家去说服绣娘,让她们明白合同的重要性,并告诉他们完成订单的好处。
项目团队深知,让绣娘拥有自主培训和管理订单的能力,才能够让苗绣扶持项目可持续地进行下去。2016年,中国宋庆龄基金会开始与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合作,由开发计划署在3年内投入300万元资金,一部分仍用于苗绣技艺培训,另一部分则针对性开展绣娘的能力建设和内部的组织管理。
项目团队提出,在原有绣娘群体的基础上,每个村寨建立绣娘合作社。由于原本每个村子就有苗绣带头人,合作社的建立也由她们来组织发展。而基金会则负责说服品牌,一年能够有1-2个品牌的大订单,其余的则是当地企业的订单。绣娘们在订单的积累中,逐渐学会评估订单的难度、时间和成本,最终商量出一套合适的工作流程。
最近几年,中国宋庆龄基金会女性幸福基金陆续开展了电商培训,让绣娘能够适应新的互联网销售模式。2018年10月,爱马仕正式与中国宋庆龄基金会合作,针对3个村寨进行苗绣技艺培训和更多符合市场趋势的能力培训。项目官员韩晓军带着电商培训老师以及爱马仕的销售团队再次进入苗寨,教绣娘如何在互联网平台上开网店,如何拍摄苗绣作品让更多人关注。韩晓军告诉《中国慈善家》,像陈琴这样活跃的带头人,不仅要组织村寨的绣娘节,找订单,还通过开网店有了稳定的收入。而让韩晓军印象最深的則是猫猫河村的李敏,她也成了村寨的带头人,早已不是当时那个一说话就脸红、性格内向的苗寨妇女。
项目团队相信,能力建设对于绣娘来说,才是她们实现自主循环的关键,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