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葱
看到鸟的时候你就知道,
它们不一定总是飞翔。
那些鸟,有时成群结队,
也形单影只,
它们筑巢垒窝,
也在一起慵懒和暧昧。
振翅轻捷,身体恒温,
起得早,不熬夜,也不失眠,
早晨有好空气,
树比平时绿,
虫子成群结队。
鸟们也在枝上隐匿,
互相挑逗,梳着羽毛,
它们不争斗,追逐是为了有趣,
也嘈杂也安静,有时在头顶,
你也听不到它们的声音。
知道哪里冷哪里暖,
感受暑热,预知阴晴,
它们定居的地方,
一定是最安然的地方。
它们单纯,树上的鸟总在说话,
说话是习惯和自我满足,
不是为了让别人听到。
自知渺小,懂得畏缩,总是躲避,
振翅是为了展开心境,
摇头是为了抖落风尘。
有多少叶子,就有多少鸟,
它们有着近乎相同的生存。
它们不找路,天都是它们的路,
天多大啊。
以东以西,也高也低,
高飞广阔,低落踏实。
鸟不是总在飞翔,
鸟飞过,也不留痕迹。
在树下,留着它们,
不经意落下的一枚轻羽。
天气好的时候,能看到太行山,
鸟有飞的智慧,
山有静的智慧,
而留下来的,
是山不是鸟。
我懒散,知足,心气儿不高,
不想看更多的景致,
只在意身边的花草。
境界平庸,眼界短浅,
不为圣人的智慧感叹,
只为孩子的稚气满足。
不想高度,不想被人瞩目,
不思品位,不愿故作姿态。
不说哲学,感受不了深邃,
不读史书,分辨不出真假。
也不总想着能走多远,
你抬头看是那么多星星,
走出很远,再抬头看,
还是那么多星星。
不想失去从容,不愿急迫仓促,
有的时候停一会儿,
胜过走三年的路。
我不想走得那么快,
期盼的和厌恶的,都在前面等着,
抽象的和具体的,都在前面等着,
简单和繁杂,都在前面等着。
幸福的和不幸福的,
阴的晴的善的恶的,
都在前面等着。
一直嘱咐自己,记住一些应该记住的,
也记住一些不该记住的。
记住旧日子和更旧的日子。
记住旧玩具、旧声音,
也记住旧车站、旧火车。
不久前的一天,
在石德线上,火车经过我小时候生活的小镇,
铁路边50年前的建筑竟然还在,
它破旧了苍老了,跟我一样。
一些能成为记忆的尽量记住,
记住一个小吃店,一所花房,一只绿色的邮筒。
记住一些植物,它们的叶子有的阔大有的细小,
但在我眼里那些色彩没什么不同。
记住旧路、旧胡同,
它幽深,如同以后一样未知和神秘。
记住一个村子,也许它有一个世俗的名字,
但一定精致唯美,有柔美和煽情。
记住这个城市的西部有一条路,
它本来陌生,走过一次之后,
就总爱往那个方向走。
有感受、偏好、意欲、记忆,
而一种可能是,
所谓理想,最终只能成为对人自身的伤害。
——记住这样的话,它理性,智性,
有内在的美感。
记住一种自然的安静,
没有老树,只有嫩枝,
一群男孩女孩在做不知道什么的游戏,
我们离游戏远了,而他们刚刚开始。
世界上的知识很多,
比世界上的沙子还要多。
太多的东西我无能为力,
但总有一些人,
他们能够记住,
他们是这个世界的先知。
愿意在心中记住一些好的词汇,
那些词汇不一定有用,
但在潜意識里有一种异样的美好。
昨天天气还好,晴空下天是蓝色的,
想起卡罗尔与母亲一起远望蓝天时的情形:
“蓝色是小鹿眼睛的色彩,是我母亲虹膜的颜色。”
这段话不一定有什么含义,但是纯美。
记住许多可爱的、值得爱的东西,
小的时候我爱它们,
长大了以后,我还是爱它们。
记住一起读过的童话,
童话久了,就成了神话。
还有爱。
如果这个年龄还相信这个字,
那就是真的相信。
我的骨头,能撑得起我的肉体,
一生都这样撑着。
我的骨头硬度出众、密度超拔,
几十年了,没有骨质疏松,
为我的身体造血,
——那些质量很高的血液。
我的脊柱绝少弯曲,
若有裂痕,会很快自愈。
骨头决定了我的高度和宽度,
柔韧、坚韧,偶尔柔软,
膝盖一直绷直,
身躯总是坚挺,
还有头颅,头颅不低,
膝盖就不打弯。
曾经摔倒,亦被撞击,
骨头也曾变得僵硬,
但我的身体有温度,
骨头有耐力,
平衡、沉厚,不失其真。
见到太多背弃,
见到太多轻浮,
见到太多卑劣,
但骨头把这个躯体拼接在一起,
不卑不亢不浮不躁,
一直撑着一生的重量。
骨头有生命、能生长,
骨肉相连,骨血也相融,
骨骼贮钙质,骨膜有神经,
你展开在骨头上,你蜷缩也在骨头上,
有的骨头逐渐软化,有的骨头越来越硬,
许多人啊,骨龄相近,但质地不同!
一个人有最好的骨头,
也就有最好的皮肤和大脑,
有最好的眼睛,有最好的心脏。
对,也许每个人都有软弱,
但骨头若硬,即使骨折也不屈膝,
许多可珍视的长在骨头上,与生俱来。
抬头看,我的头顶,
皆是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