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国华
休寧县源芳乡梓源村(2018.5.25) 汪远强 摄
建德江就是新安江。建德以下桐庐、富阳一带称富春江,是新安江的下段。建德有个三江口,上游左手边是衢州、金华流来的兰江,右手边是徽州下去的新安江,旧时称作徽港。汪远强的作品取名《徽港》,地理方位是清晰的。
徽港之水,源起休宁县六股尖,是新安江,包括富春江至钱塘江入海,整个流域的正源。这是现代水文学给出的概念,哪支源流最远即为正源。古人言新安江,多从人文历史出发,不太强调它的自然属性,因而徽港也就是新安江上游的一支,它的重要性是有所忽略的。人们只知道徽港多茶业、木材、桐油等土特产,不能忽略的是徽商。徽州商人也叫新安商人,他们沿新安江而下,驻扎建德、金华一带,再下杭州,而后转大运河上扬州,展开声势浩大的商业战场,创造了“无徽不成镇”的奇迹,至今江南城镇仍多徽州后裔。汪远强的老家昌溪,是歙县南乡的一个大村子,出了很多大商人,有“周漆吴茶”说。昌溪吴姓早年在张家口、北京开设茶庄,周姓在上海做油漆。以姓氏为核心团队,乡谊为纽带结成商帮,闯荡天下。至民国间,这个村子还有许多人家是靠“外汇”过日子的。
汪远强参加过第二、第三期“东方诗意·黄山影像”工作坊,刚好是以“水”“村”两个主题为创作方向。“东方诗意·黄山影像”工作坊,一直强调的创作理念是要摆脱半个世纪以来风光摄影的束缚,由拍奇观转为拍寻常,从寻常中寻求诗意,注重影像的画面构成和独到韵味。在工作坊中,汪远强得到了“渐悟”、找到了突破口,影像逐渐有了“情绪”。在随后为期两年的人才培养计划中,汪远强抢注了新安江选题,并且扑下身子去做了。《徽港》大致就是他这几年间的积累。《徽港》既是汪远强个人的作品,也是看作新安江地区的影像成果。看来,地区影像也是要经培植和驯化的。
第一眼看到《徽港》,着实吃了一惊。黑白影像,抽离了色彩的干扰,隐含着淡淡的乡愁。新安江是个不太好弄的话题,拍水、拍风景,拍人似都难脱窠臼,汪远强找到了一种非景非人、有景有人的方法。细看《徽港》,如读一篇视觉散文。没说啥事,又像是发生了什么;没有故事,故事似又无处不在。一些告别经典瞬间,将成未成之际的影像,更加耐人寻味。《休宁县横江(2016.6.18)》许多人拿着长耙在水里清淤还是捞鱼?《歙县三阳镇上坦村(2019.9.28)》村人在田埂的土丘上或站或坐,看上去比山还高,他们在观望什么?不是都村村通、都有公路桥了吗,昌溪村的汉子们还在水中搭建板凳桥。《徽港》多数影像的时间性是泛化的,可以看作是当下,也可以视为从前。《徽港》之中,各种元素的递进、重复、叠加、幻化,不完全是内容意义上的,多为视觉上的打通,使图片与图片之间产生诸多关联,读来顺畅,饶有意味,颇具当代性。汪远强避开了徽州西递宏村式的辉煌,追寻日常形态下的徽州,呈现出了一种视觉上的不同性。
2019年,我在上海图书馆查找徽州影像资料,发现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杂志《良友》上有一组《徽港淘金》的图片。当时我有些惊讶,徽港有金吗?果然有的,歙县三潭之上有金滩村,驻沪老画家汪观清在金滩老家办了个艺术馆,画有新安江长卷,金滩一段是他早年所见,画里远远的有人在滩下淘金。新安江水电站建成后,千岛湖水上漫,金滩没于平静的水下,不为后人知晓。金滩没有了,金子还在。在泥沙中,在生活里,就看你会淘不会淘了。《徽港》是汪远强徽州影像的第一桶金,也希望看到更多的人来做徽州的多样化呈现。